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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梦里白昙 ...

  •   夜风冷冽。

      云雾缭绕的飞瀑深潭之畔,白凤正坐在梧桐树下自行运功疗伤。随着一口鲜血喷出,他的眉峰锁紧。

      云霓冰爆,果然非同凡响!

      若不是十年前就曾见过此术的厉害,怕是今日就要命丧黄泉了。

      这云霓冰爆之术可怕的不是它所造成的怵目惊心的伤痕,而是冰刺入体不化,逆脉而行,使得体内真气溃散,难以凝聚,就连伤口也无法凝结,致使中招之人流血不止而死。

      如果再遇不明就里之人点穴止血,那只会让残存的真气彻底散去,到时外力无法入体,内力无法凝聚,伤口无法凝合,可就真是回天乏术了。

      最后一根冰刺也随着那口鲜血被逼出体外,但白凤的体力也已到极限,任由自己的身体向后倒去。

      空中弥漫着极淡极淡的梧桐花香,就像母亲的味道。

      母亲?

      多久了?自己没再想起这个词汇。怕的是想起后的生生疼痛。

      什么叫复仇无门?什么叫恨无可恨?什么叫沧桑残酷?世上没人比自己更加清楚。

      淡淡的星光洒落下来,如同给他蒙上一层薄被。白凤的视线有些模糊,疲倦的眼睑渐渐合上。

      *************************************************

      “砸他,砸死他!”

      “砸死这个妖怪!”

      一群衣着明艳的孩子不停地捡起地上的石子,朝着一名站在墙角的幼童掷去。那名孩子已经被砸的满身淤痕,头上的伤口也不停地滴着鲜血,虽然满身灰土,可仍然能依稀见到他超凡脱俗的神韵,惊世骇俗的美丽。他挺直着腰杆,既不反击,也不低头,却把一个小小的药包紧紧抱在胸口。

      “住手!岂不闻君者,舟也;百姓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身为王族子弟,怎好欺辱百姓!”那是他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柔和的,略带责备的语气带着说不出的威仪。

      一双光鲜的丝履站在眼前,一只白净的手执着丝帕按住了他头上的伤口。小孩慢慢抬头,眼睛里满是疑惑。从来自己走到街上都是遭人打骂,还没有人如此和气的对待自己。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青衣如洗,那人神情温文,眉目清朗,宛如画作。他将自己打量了一番,嘴角微微上弯,“这药你是为亲人抓的?”

      孩子并不隐瞒,“家母病了。”

      那人眼中露出一丝激赏。

      “公子,他蓝发蓝眸,父系不详,连户籍都上不得,足见是个妖孽,人人得而诛之,我们没有做错。”那群贵族孩子中有一人甚是不服,叫了起来。

      那人微微蹙眉,“是人是妖并不能以发肤出身而定,而应看他有没有做为害四方之事。我看这个孩子为人至孝,也不逞凶斗狠,哪里算个妖孽!反观你们,道听途说,以貌取人,出手狠辣,心肠歹毒,反倒更像妖孽。看来非但把我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在太学也算是白学了。还不都回去闭门思过!”

      回过头来,那人不顾男孩满身灰土,上前拉起他的手,取出一截银质短箫交给男孩,“我叫韩非,这萧上有我的印信,以后若还有人欺辱你,你就将这个拿出来,便不会有人再敢欺你。”

      男孩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道:“我不需要。”

      韩非倒是一愣。

      只听男孩接着道:“我不出手,只是母亲怕我伤人性命,不许我打架而已。”

      “哦?”韩非挑了挑眉,有了几分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梧桐。”

      “梧桐?”

      “母亲说在梧桐树下睡了一觉,做了个梦,此后便有了我,所以叫我梧桐。”

      “哦?千年一梦梧桐雨,幻作凤凰入九天。是个好名字……”

      *************************************************

      “公子!您不可以放了她!”

      “为什么不可以?我韩国自古乃礼仪之邦,怎可对一个无辜女子轻易动用炮烙之刑!”韩非温润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气。

      “公子有所不知,此女本为宫中内官,六年前年满出宫。谁知时隔三月,便怀孕生子。孩子父亲是谁又交待不清,可谓伤风败俗,而且所生孩子竟然蓝发蓝眸,乃妖孽之象。前日大将军将此事上报陛下,陛下大怒,下令……”那人话未说完,韩非已拔出佩剑,一剑斩断了捆绑女子的绳索,将女子抱下刑台。

      “公子……公子,您……您这样小的不好交代啊!”

      “陛下那里我自会交代。大将军要问起,就说那孩子的事便是我韩非的事,要人尽管到我的宫里来要。”

      “公子……”怀中女子迟疑地望着韩非,不知如何开口。

      韩非望着她淡淡一笑,“你应该感激上苍给了你一个好儿子。是他来找我救他的母亲。”

      “是梧桐……”

      “不错!听说你能识文断字,从今往后,你便留在我宫中做个内官,让那孩子到我身边来吧……”

      “娘亲——”一个男孩站在前方不远处,韩非将女子放下,那男孩便飞奔过来,一头扎进女子怀中。

      女子泪如雨下,“梧桐,我的宝贝,娘亲让你受委屈了……”

      “不,是梧桐让娘受委屈了。娘亲可以不生我,也可以将我一生下来便丢弃,那娘亲就不会受那么多气,那么多罪……可娘亲都没有这么做。娘亲宁可自己受苦,也要保全我的性命,所以梧桐也一定会保护娘亲。”

      *************************************************

      “公子!”梧桐一路奔进韩非的书房,“公子,您要前往齐鲁?”

      坐在韩非身侧的公主红莲柳眉上挑,“大胆!哪里来野小子这么没有规矩,公子的书房也是说进就进的吗?”

      “红莲!”韩非柔声呵斥,“他是梧桐,我的近身侍卫,这书房是我让他进的。你不明所以,不要胡乱责备。”

      红莲看了梧桐一眼,嗤笑道:“王兄,你让个瓷娃娃做你的近身侍卫?难道是为了养眼不成?不知若真来了刺客,是他保护王兄,还是反要王兄来保护他……”

      韩非放下笔,荡开阳光般的笑容,“小妹,你忘了人不可貌相!一年前,或许他真的只能算个童子。那时,我让侍卫们教他些武艺本是让他情急时可以自保,可是出人意料他在短短六个月内竟将他的那些师傅全部败在手下,真的令人刮目相看。于是我重金礼聘高人传其武艺,加上他本就天赋异禀,如今纵是放眼整个大韩王宫,恐怕也快没人是他的对手了。”

      红莲沉了脸,“至少有一人,这个小孩绝不可能胜过!”

      “你说的是——庄。”韩非将手中的毛笔沾了墨,继续书写。

      “就是庄。”红莲说的声音很是响亮,带着一丝骄傲和欢喜。

      韩非抬眼望了望她,那是一双洞彻一切的眼,“你满心满眼装的都是他,可知他眼里又装着什么?何况,他早已离开。”

      一句话顿时让红莲公主黯淡了下去,方才的骄傲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丝丝惶恐。

      韩非的眼中满是怜悯,叹息了一声,安慰道:“在为兄看来,子房比他不知强了百倍,起码不会令你神伤……”

      “王兄!”

      “为兄说这些,是希望你不要太过执着。太过执着的人,通常过的不好。你是我唯一的胞妹,为兄自是要为你打算的……”

      他看着红莲轻声叹息,无奈地转向梧桐,“何事?”

      梧桐向韩非躬身施礼,“属下情急,望公子恕罪。”却至始至终都没瞧红莲公主一眼,“公子,齐鲁遥远,大将军怕不会让路途平坦,还请公子带梧桐前往。”

      韩非目光清澄,如冰如水,眼底却有一丝莫名的东西似在涌动。“前番朝会,已将我离境为老师祝寿一事议过了。大将军的意思是由禁军统领钦点侍卫数人,并亲自统领护送。而现在的禁军统领……”

      “他是大将军的人。”梧桐拧眉。

      “所以……”

      “禁军统领向来都以武艺高超者得之,每年一度。今年的遴选这个月底就要进行了,梧桐定不会让公子失望!”梧桐说完再施一礼,转身便离开书房,头也不回。

      韩非望着自己手中的毛笔,嘴角上弯。

      *************************************************

      小圣贤庄的后院之中有个开阔的池塘,里面种着碧莲与白昙。这个季节碧莲已经凋谢,只剩一池的绿叶影影绰绰。晚风袭来,偶有数枝白昙在月下绽放,清冷孤丽,宛如月下仙子翩然起舞。

      韩非立在池边,双眉紧锁。虽是炎夏,但他望着池水的目色却已然入秋,竟是化不开的愁绪。

      “公子!”不知何时,梧桐已站在韩非身后,双手呈上一个小小丝卷,“碟翅传回的密报。”

      韩非没有去接,而是闭了闭眼,神情倦怠,“我不在国内,这么好的机会……大将军一定不会放过。秦国欲与赵国开战,应会遣使来韩借道。他定会利用自己现在独霸朝纲的机会,让父王下旨以我为使,出使秦国。最好能让我永远留在秦国。而红莲,他垂涎已久,定会趁此机会威逼父王将红莲下嫁于他……如我所料不错,密报中应该就是这两件事吧?”

      梧桐展开丝卷,接着月光一看,果然不差。“没有事情能逃得过公子的眼睛。”他是真心赞美。

      “那又如何……”韩非的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倦意。

      “公子……”梧桐咬住下唇。其实他想问: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去阻止,而任由它发生。

      韩非目色宁静,眼中映着碧水的流光,而这流光中杀机浮现,“红莲不会嫁给姬无夜。姬无夜娶的……只是死亡。”

      “为什么?”话虽这么问,梧桐心里更多的却是安定。他知道,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公子极少露出杀机,可一旦动了杀机,世上也极少有人能逃脱。事实上,据他所知,一个也没有。

      “因为庄回来了。”韩非嘴角荡起冷冷的笑意,“流沙飘散五载,是该汇聚的时候了。”

      “那公子也无需出使秦国了?”

      韩非嘴角的笑容淡去,眸中多了一缕无奈,一缕伤怀,“秦国我还是要去的。这世上有许多事,你不想做,不愿做,却还是要做。”

      “公子……”

      “梧桐,”韩非打断了他的话,“你看这池中的白昙美吗?”

      梧桐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公子怎么突然将话转到这白昙花上,“美。可是……”

      “可惜它只能绽放一刻!但只要这水、这月、这风见过,那么它这一刻就有了价值。”韩非的笑再度荡开。他本就是个翩翩佳公子,加上他的睿智清明,更是诸国公子中的上上之人。此刻他笑的温润柔和,映在月光之下的容颜丰姿像清风白玉一般。只是在梧桐看来,总觉得他笑得很有几分凄凉的味道。

      “公子,我不明白……”

      “不明白是好的,等你明白了,就有烦恼了……”韩非缓缓吐出一口气,“梧桐,去准备一下,我们今晚就走。”

      梧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可是,明天才是……”

      “明天才是老师的寿诞。真是对不住他老人家了……真是可惜啊!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梧桐一凛,“公子说的是李斯?”

      韩非眼中露出一丝激赏,却并没有表示什么,“去准备吧。”

      “诺。”

      *************************************************

      十里白幡。

      半年前这里曾是一路红帐,那是为红莲公主出嫁而设,如今同一条路,却是一片雪白。

      梧桐隐在人群之中,来送公子最后一程。

      他将斗笠低压,遮挡住自己的大半容颜。

      梧桐望着那徐徐远去的棺椁,惨淡而笑,“公子,睿智如您,为何选的却是这样一个结局?可即便如此,梧桐也希望您,一路走好!”

      仰望天空,白雪纷飞,洋洋洒洒,铺天盖地。

      看,就连苍天也觉得悲戚。

      冷!从未有过的寒意钻进心底。

      梧桐有些迷茫。他看不清未来的模样,未来的韩国,未来的自己。因为那将是没有公子导航的韩国,没有公子指引的自己。

      如公子所言投靠那个卫庄么?

      梧桐苦笑。

      那个公子一直着力培养的卫庄,那个被红莲公主视若神明的卫庄,没了公子的支持,还不是瞬间便从大将军沦为囚徒,被关进了韩国最深的牢狱。朝堂的变换总是那么迅速而又无情。

      真的有些冷了。

      梧桐走向家中。

      得走快些,趁着无人发现自己,快些将母亲带走。

      去时风光无限,归来已成通缉要犯。

      身为禁军统领,又是公子出使的护卫长,却未尽到护卫公子之责!说实话,凌迟之刑并不为过。可自己现在还不能死,自己还有母亲……何况,公子不也吩咐让自己一定要活着吗?还有……还有那个尚未履行的承诺。自己已经死里逃生一次,应当珍惜。

      “活着,才有希望!”

      对,公子也是这么说的。

      还好现在的自己已经有了足以保护母亲的力量,以后平平淡淡做个百姓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局。

      可惜,上天没有给他这个结局。上天要让他为自己的逆天付出代价!

      封禁的门户预示着悲剧的降临。

      梧桐看着身首异处的母亲,却连一滴眼泪也无法流出,整个世界在瞬间崩塌。

      浑身冷得与冰雪同温,只有炙热的双眼喷射着蓝色的火焰。

      又一个人在自己眼前倒下,手中的薄剑已经卷刃,浑身的血液在冰雪中凝结,身上到底中了几剑梧桐不知,也数不清身上插着多少只羽箭。他只知手臂仍在不停地挥动,每一次挥动便带出鲜血串串。

      “要杀要剐冲我来啊!为什么要杀我的母亲?为什么?”凄厉的吼声飘荡在韩宫之上。

      可是,任凭武功再强,也只是个弱质少年,体力毕竟有限。

      手臂渐渐慢了下来。

      看着四周布满的弓箭手,看着他们弯弓,看着箭矢如雨而来,梧桐闭上眼睛。

      这,便是结局么?苍白的身影却泛起淡淡的蓝昀。

      “这么快便认输了吗?”

      梧桐睁开眼睛,一缕白发映入自己的眼帘。

      卫庄!

      打眼望去,弓箭手倒了一地,四周火光乍起,喊杀声自远而近。

      “能从那里逃出来,你果然有些本事。”梧桐眼中透着赞赏,却对他救了自己并不称谢。

      卫庄似乎并不介意,“这个国家已经腐朽,与其苟延残喘,不如连根拔起。”他脸上淡漠的神情似乎自己在说的不是毁灭一个国家,而是拔株小草那么简单。

      梧桐垂下眼睑,“这是公子的国家。”

      “可你已经杀进皇城,他的家中……”卫庄的脸上一片讥诮。

      梧桐愣了半响,缓缓起身,挺直腰杆,向宫外走去。

      “不报仇了?”卫庄终忍不住出言。

      梧桐停了一下,又继续前行。

      “加入流沙吧。”

      “没兴趣。”

      卫庄挑了挑眉,“我也没兴趣收留一个孩子。”

      “我不是孩子!”梧桐有了一丝怒意。

      卫庄勾起唇角,“韩王已死……而流沙却是公子所创。”

      梧桐果然停下,一瞬犹豫,“好,我加入。”

      “很好。”卫庄满意地点头,“梧桐……”

      “世上已无梧桐……”

      突然空中一声鸟鸣,一只白色巨鸟划过天际,让卫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鸿鹄!”

      梧桐抬首望天,“我叫白凤。白色的白,凤凰的凤。”

      “白——凤……”卫庄挑眉。

      “凤……凤……”

      白凤在声声呼唤中悠悠转醒,入目的便是一张绝美的容颜,一双从凄惶转为惊喜的眼。如玉的柔荑捧着自己的面颊,明艳如桃的唇因欢喜而弯成优美的弧度,如兰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凉的水珠滴入自己的眼。

      耳边传来语无伦次的叨念,“你没事!没事……太好了,太好……”

      “傻女人!”白凤不禁弯了眼,或许这个世界还不是那么冰冷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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