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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〇四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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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来到庄前时,见那火已成燎天之势,尚未靠近便觉得炙人肌肤。周绮在门外叫得声音嘶哑,却被庄客拉着不让她往火里扑。徐天宏上前问道:“周大姑娘,周老爷子呢?”周绮也分不清问话的是谁,边哭边指着门里:“爹……不出来……说是要陪我弟弟……”众人听了,也顾不得火焰炽烈,发一声喊,齐齐冲了进去,直入院中四下寻找。
徐天宏正盘算着周仲英在哪间房中,一回头竟见周绮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拽着他一点头:“在后堂,我带你们去!”
一进后堂,众人只看到满目素白,当中地上停着一口小棺材,竟是设了灵堂。周仲英站在棺旁怔怔地出神,连众人进来也似乎毫无察觉。周绮便扑上去,死拉着他胳膊道:“爹,快走!快走!”章进见周仲英定定地看着那口棺材,便一蹲身示意,旁边杨成协一使力,已将棺材放到他驼背之上,护着他直冲出去。外面庄丁连忙接应,见周仲英周绮跟众人一起冲出火海,这才放心。
周仲英看清是红花会诸人救了自己性命,呆立半晌,便长叹一声,拜下去道:“老朽这条命,是各位爷们的了!”陈家洛忙也跪拜了,才扶他道:“周老前辈,小侄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前辈勿怪。”周仲英摇了摇头,看着那棺材道:“这是我儿子,他受人挑唆,随口混说,泄露了文四爷藏身之处,致令文四爷遭难。冤有头,债有主,只求陈当家的看在小犬已死的份上,让他安生入土,老朽愿以残命相代。”周绮在旁已是泪如雨下,也扑通一声跪下道:“我弟弟只有十岁,惹下这样大祸来,我爹一生气,失手把他打死了,我娘也赌气走了。你们就放过我爹,成不成?再不然……再不然就把我杀了,给你们文爷赔罪……”
红花会众人听了,心中都是酸楚惭愧,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齐齐下拜叩首,向周仲英谢罪。章进便道:“周老爷子,你若不原谅,我们就跪死在这里,也不敢起来!”周仲英又是心痛,又是无奈,本想不去理睬,以直报怨也是应当,又念及这些都是直性热血的汉子,只得勉强起身,一一相搀。徐天宏一眼见周绮还愣愣地跪着,忍不住问道:“周大姑娘,你没受伤吧?”周绮哼了一声,向他翻个白眼,跳起来站到另一边。徐天宏只得苦笑,待要起身,又不敢起,直等周仲英来面前相扶才罢。
陈家洛看周仲英仍是满面凄凉,叹道:“这事原是小侄行事左了,要是开诚布公,问上一句,何至于与前辈误会到此!”周仲英忙摆手道:“陈当家的说哪里话!若非你胸襟宽广,不和老朽一般见识,咱们两下里拼个你死我活,那才是后悔无地。绮儿,还不过来给众位当家的赔不是!”陈家洛见周绮满脸的不情愿,笑道:“周大姑娘心直口快,究竟也没说什么。寻常拌嘴的事,我们又不曾吃亏,前辈别放在心上。”
周绮却不领情,瞪了他一眼,道:“我骂了又怎样?你们这作派,不是□□混混么?看你生得一副好模样,说话办事比谁都阴损!倒不定这把火就是你们放的,回头又来买好!”
“周大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徐天宏先前来时就跟这姑娘斗了半天的口,算是老对手,见她冲着陈家洛撒气,便道,“庄上火起时我们又不在这里,这罪名怎么能栽到红花会头上?”周绮看也不看他,仰着脸拖着声音道:“‘我红花会不是好惹的!不把我四哥好好地还回来,爷将你这庄子一把火烧了!’——这不是你说的?现放着这么多人在,你敢说一句这不是你说的?”
“绮儿!”周仲英见红花会众人神色尴尬,又不敢太过分辩,忙把周绮喝住,转头对陈家洛道,“这丫头被我宠坏了,不知道轻重缓急,陈当家的别跟她一般见识。据我想来,刚才混乱之际没见那万教头人影——那厮引了官军来庄上搜查文四爷下落,刚才还敢回来敲诈老夫,实是个奸滑小人——不定是他乘人不备逃了,临走使的黑心。”
陈家洛点头道:“无论怎样,这事因我红花会而起,是我们亏负前辈的,不敢寻辞推脱,来日必定偿还。”左右看看,又道,“前辈和宝眷家人打算去哪里安置?”周绮早挤上来,翻个白眼道:“去哪里也用不着你们操心!你打量着下个礼说几句好话,再赔点银子,我们就该哈哈笑了,想得倒便宜!告诉你,姑娘打明天起就去讨饭,也不受你们红花会一点恩惠!你们这就请走路吧,这儿也没地方留你们!”一连串说得爆利爽脆,连个话缝儿也没有,周仲英几次喝止她只当不听见。陈家洛向徐天宏瞥了一眼,见他也待笑不笑的,满脸无奈,心想终究是己方理亏,只率众向周仲英躬身施礼,告辞而去。
行至半路,已看见陆菲青跟骆冰心砚三人一起迎上前来,见众人均无恙,才舒了一口气,道:“冰儿就是不放心,你看大家这不都好好的?”徐天宏便接道:“是啊,四嫂,这回倒真是咱们误会了周老前辈。”跟着把情由大致说了。骆冰半晌无话,突然向陈家洛深深一拜,道:“总舵主,方才是我太过无礼,请总舵主重重责罚。”
陈家洛赶忙扶起她来,道:“四嫂别这样。你为文四哥焦心,也是人之常情。咱们还得赶快安排下面行动,总不能让四哥多受了委屈。”也不待骆冰再答话,转头分派人手。众人经过铁胆庄之事,都对这年轻人不再小觑,个个凛遵其令。当下常氏兄弟和余鱼同三人便先行打探。这时地处荒郊野外,众人只得拣了块地方,生火露宿。正收拾时,忽听陈家洛道:“我没空跟你胡缠,你明天一早就回去!”众人听他语气生硬,不像平时温文的样子,都觉得奇怪,却又听见那少年心砚拖了长声道:“师父都没管我,我就不回去,你能怎样!”
众人之中只有陆菲青和骆冰方才随口问过心砚底细,忍不住相视一笑,见心砚猛地跑了过来,一闪身躲到骆冰背后,叫道:“姐姐救命!姐姐救命!我师兄这要杀人灭口啦!”
骆冰一怔,抬起眼时见陈家洛几步追了过来,到她面前却停住了,彼此对视时都带了几分尴尬。骆冰咳嗽了一声,正要说话,听身后“嗤”的一声笑,回头看时,见心砚做了个鬼脸,立刻又缩回头去。骆冰猜是他们师兄弟闹着玩,便一哂让开了身子,不想陈家洛一把将心砚拽了过去,扬手就是一记耳光。骆冰吓了一跳,见心砚半边脸上登时红肿起来,竟打得不轻,然而看他神色仍是若无其事,只嘟哝道:“反正师父不来叫我,我才不回去呢。”
陈家洛瞪他一眼,抬手又要打,骆冰实在看不过去,忙上前拦住道:“总舵主,有话好好说,这是何必!”
“呵,我这师弟顽劣成性,总是我管教不严,叫四嫂见笑了。”陈家洛微微一笑,放下手来。骆冰见他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平和的神态,不禁满腹狐疑,也分不清他两个是真打还是假闹。转过身看心砚时,果然脸颊上指痕宛然,自己先气起来,忍不住道:“他一个孩子,你怎么下手这么狠!”
众人在旁都不解其意,只从话里听出心砚是陈家洛师弟,觉得他门派里的事,外人不好插言。这时听骆冰说话,陆菲青便也走上来,拉了陈家洛一把,道:“陈当家的,按说老朽不该多嘴,不过令师弟年少,纵有错处,你也多容让些,别当真动气。”
陈家洛还是那副谦恭有礼的样子,微一躬身道:“是。陆前辈有所不知,我师弟这番出来,非是遵从师命下山,家师不免悬念。而且我们如今有要事在身,这孩子身手平常,又不是红花会中人,怕他不知轻重缓急,惹出祸来。”
陆菲青听他说的在理,一时沉吟不语。骆冰一边摸出消肿化淤的药来给心砚涂擦,一边却道:“那你也跟他讲道理呀,哪能伸手就打!”
“嘿嘿!姐姐,你不知道,我这师兄待别人还好,就最会跟我耍少爷威风了!”心砚咧嘴一笑,牵得脸上一阵疼痛,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骆冰白他一眼,嗔道:“别动!你这孩子也是,少说两句,偏要勾你师兄的火上来!他是为你好,你就听话回去——”
“我不回去!”心砚猛地退后一步,看着骆冰想了一想,又换上副笑容凑过去,拉起她手来不住摇晃,“姐姐,你为人最好了,就叫我留下成不?你们去救文四爷,我帮你们探个路跑个腿什么的,保证不会误事,求求你嘛!”骆冰看他一脸贼忒兮兮的样子,忍不住一乐:“你求我有什么用?你师兄是我上司,他不点头,我哪敢留你!”
“你还是不知道我们陈二爷的脾气,跟他好说好道的,从来不讲理,硬话顶他两句就老实了。我看姐姐你正是他的克星!”
这一来连陆菲青也不禁失笑,瞥了一眼陈家洛,见他神色虽有些不自然,倒没多少气恼之意,便道:“罢了,陈当家的,老朽也帮这孩子下个说辞。你看他心心念念要跟着你,就算逼着他去了,你知道他准回山了么?”话犹未完,心砚已拍手笑道:“陆老爷子好厉害,怎么就猜出我心思的!”
陈家洛又瞪了他一眼,却也知道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哼了一声:“我现在腾不出手来,等眼下的事完了,我非把你押回天山,让师父好生教训!”心砚却笑嘻嘻道:“好啊!老爷子一向爱打通堂的,你肯回去陪绑,我这打挨得也不亏。”
众人听着他们对话早都忍俊不禁,只碍着陈家洛的面子不好笑出声来,见夜色越发沉了,便各自歇息,别无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