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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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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或许是还未从方才的惊心动魄中回复,毛毛乖乖地窝在莫雨的怀里,不吵不闹。
对他此时的状态,莫雨表示很满意。比起十年以后那个时不时给他使绊子,让恶人谷吃一吃亏的浩气盟少盟主,眼前这个任他捏扁搓圆的小毛毛实在太讨喜了。
要是穆玄英的话,才不会这般温驯地给他抱着,以一双明澈的大眼睛安分地仰望着他。
醒醒吧,那可是穆玄英。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怕是连万分之一也不到。
至于让穆玄英用清脆的少年音甜甜地喊莫雨大哥哥,更是想都不要想……
“大哥哥,你在笑什么?”毛毛忍不住问。
也不能怪他好奇,抱着他的大哥哥原本没表情的脸上突然现出一股古怪的笑意,好像想起了很开心的事情。
莫雨笑容一僵,这要怎么说,说我正在想着长大以后的那个你?
他咳了一声,手臂又搂紧了些,于是毛毛的脸颊更加贴近他的胸怀。
莫雨以毋庸置疑的口气道:“你看错了。”
毛毛眨眨眼,果然,男人脸上哪有一丝的笑,连眼角唇边都向下耷拉着,直视前方的眸光冷冷,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这副样子,没来由的叫他有些心慌。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小声道:“是我看错了。”
莫雨停住脚步,低下头,一眼瞥见毛毛面上还未收起的慌乱。他暗道糟糕,方才急于掩饰,吓着毛毛了。
毛毛又不知他是谁,怎会猜得到他心中所思所想,倒是他自己想得太多欲盖弥彰。
可不能让毛毛怕了他,对他产生距离感……
莫雨想到此,咧开嘴,一龇白牙,“哈哈哈!”
突兀的笑声乍一响,毛毛惊讶地抬起眼。
莫雨抿抿唇,十分正经地对他道:“这,才是笑。”
毛毛呆呆地看着他,“噢。”
……啧,看来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弄巧成拙四个大字在莫雨心头一闪一闪。
他闭上嘴,放弃了补救的念头,抬头一望,午阳岗的驿站旗帜已是清晰可见。
在他怀里的少年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大哥哥他一会儿笑一会儿严肃的,变脸得毫无征兆。似乎……和他熟悉的某个人很像。
***
穆玄英眼看着莫雨把那只鞋子捡了起来。
鞋子的周围没有发现毛毛的尸体。当然没有,如果有的话,他现在就不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了。
虽然没有尸体,却有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正是这片血迹让穆玄英开始忧心。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捡起鞋子的莫雨会看不见?
他的忧心绝非没有来由,在他的视野里,莫雨怔怔地注视着手里的鞋子,手指渐渐握紧,眉头也越发紧皱。
穆玄英的心立时提得高高的,紧紧盯着莫雨的一举一动。
而莫雨呢,莫雨的眼里,只看得到那只明显属于毛毛的鞋子。
鞋子显旧,想也知道两个流浪在外的孩子能有什么好遭遇。吃饱穿暖那是梦里才有的好事,这鞋还是他们在一间寺庙借宿时,僧人从信徒送来的善缘衣物里找出来的。
僧人有副好心肠,甚至有了收留他们的打算。许是流浪惯了,就算呆在和尚庙里,有一碗斋饭吃,有屋瓦能遮顶,也觉得很满足。唯一的危机……大概就是要剃头受戒入佛门。
莫雨把毛毛拉到一旁咬耳朵,要不要留下来?可留下来,我们就得剃光头当和尚念阿弥陀佛。
毛毛的手抓着莫雨的衣角,说,我听你的。
他习惯性地把选择权放到莫雨手里,继续流浪也好,念经敲钟也罢,他都听莫雨哥哥的。
莫雨仔细地瞧着他,瞳仁里倒映着的,是少年有些消瘦的脸颊和黑亮亮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见的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一股莫名的情绪打心口上涌,莫雨伸手一拽毛毛脑后的发辫,故意恶声恶气地说,傻毛毛想清楚了,留下来,你就再也不能要这堆乱草了。
毛毛不服气地回嘴,莫雨哥哥不也是,你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我看剃光光正好。
两人正在打闹斗嘴的当口,外出论佛的住持回来了。
僧人当即拉着两个孩子前去请求收留在寺,哪知道慈眉善目的老住持一见莫雨,脸色当即一变,连道数声此子戾气太重绝不可留,若强留之,必成祸端。
平白无故被人这般说道,依莫雨的个性,能忍得下就是怪事。他当即沉了脸,眼里的光芒一下子消散,只剩下浓重的黑。
住持见他脸色难看,更是确定眼光无错,责怪起僧人,你看这孩子样貌,哪像是能潜心向佛的有缘人。
莫雨冷声道,你那宝贝佛,我一点都不稀罕。
言罢,也不管住持表情如何,转身离去,走得毫不留恋。
力气?或端?这些话毛毛听不懂,但他明白那不是好话。他瞪着住持大声道,莫雨哥哥不是坏人!
一句话说完,便急急朝莫雨追了出去。
追在他们后面的还有那位僧人,紧赶着在山门外追上了两个少年。
僧人看了看莫雨,又看了看毛毛。
他是想,虽不能全收留,能留下一个孩子照拂,也算行了善事。
僧人问毛毛,世路艰辛,前途叵测,小施主你可愿留下?
莫雨站在一边,垂下眼,抱着手臂不说话。这一回,他不愿再替毛毛做主,他想听毛毛自己说出决定。
毛毛看向莫雨,莫雨似有感应,偏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毛毛慌了,上前抓住莫雨的手,讨好地摇了摇,莫雨哥哥……
莫雨就是不理他。
毛毛瘪了嘴,可怜兮兮地说,莫雨哥哥,我要跟着你。我不要当和尚,光头不好看。
早已抛去三千烦恼丝的僧人忽觉膝盖一疼。
莫雨的手被他摇了半天,已是忍不住笑。他转过脸来,捏了捏毛毛的脸,小小年纪,还懂得好不好看了。
僧人见他二人亲昵形状,心知是一个也留不住了,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回身掩上山门。
虽对莫名其妙就说他是祸端的住持很有意见,对那位僧人,莫雨还是颇感激的。没有他,就不会有让他们安然度过那年冬天的御寒衣物,也不会有在他手里的这只鞋子。
终于,莫雨的目光从鞋子上移开,移向下方,最后落在一处血迹上。
***
莫雨做梦都没想到,回到十年以前,他碰见的第二个熟悉的人,竟是肖药儿。
阎王帖肖药儿,恶人谷十大恶人之一,恶人谷的莫少谷主怎会不认得。
要说这肖药儿本该算一名奇人异士。他出身自医药世家,自幼随父行医,也曾有过妙手回春的美誉。后来更是一度与药王孙思邈齐名,得了医仙的美名。
也有人奇怪为何经他之手,不论何等疑难病症皆可药到病除,甚至是将死之人也能得生机。可病人虽说是活了下来,却又难得长寿,不过五到十年必然暴毙。巧合一多,想知道其中缘由的人也越来越多,却无人能知晓他医术奥秘。
纸包不住火,终有一天内种玄机被药王孙思邈查出。肖药儿竟然是用凶狠药物配上毒药的办法来激发病人潜力求生,是以被他所医之人,看似康复痊愈,其实早已埋下危机。
真相大白,医仙原是阎王帖,江湖人人喊杀,肖药儿为求保命只得投了恶人谷。
这样一个人,能是什么善良之辈
虽同属恶人谷十大恶人,莫雨平日根本不想和这佝偻身躯,眼露凶光的老头子打交道。
然而此刻,肖药儿就坐在午阳岗的驿站里,手握他那把长拐,貌似漫不经心,实则眼神乱飞地一口一口饮杯中茶。
莫雨在发现他的第一刻,便搂着毛毛身形一闪,避到肖药儿视线死角处。
他眼中看得分明,离那肖药儿约莫两丈开外,有个中年女子正半蹲在地,翻检着地上晾晒的药草。想来,这女子就是午阳岗的郎中了。
“哎……”毛毛不懂莫雨为何停下来不动,刚出了声就被莫雨打断。
“你听着,从现在起闭上眼睛不要说话,只当是睡着了。我没说可以,就绝不能睁开眼。”莫雨说得飞快,眸光冷凝。
以他一身武功不怕和肖药儿对上,就是打一架也无妨。正好看那老头不顺眼很久,痛揍一顿打死了也是他罪有应得。
可他身边已经有了毛毛。谁敢保证肖药儿只有一个人,没有帮手?
若是这边动起手来看管不够,被人伺机伤了毛毛,他要找谁赔去。
退避三舍不是莫雨的风格,只是牵扯到毛毛,还要什么风格。
毛毛听他郑重其事的语气,也明白不是在玩笑,立时闭上了眼睛,像莫雨说的一样假装睡着。
莫雨一路抱着他过来,手也不觉得酸。一想到要当着肖药儿的面走过去,明知这时的他不会认识自己,也有种如临大敌之感,手上更是如负千钧。
他朝那手握药草的妇人走去,一步一步走得自若镇定,决不能让肖药儿看出岔子来。
他就这么一步步地,走到了肖药儿喝茶的桌旁,然后……走了过去。
肖药儿还在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一手抚摸着他的长拐,像是在摸最心爱之物。
他好像完全没发现有个年轻人抱着一个少年打他眼前走过。
莫雨犹不敢放松警惕,仍保持着自然的步伐,一直到了妇人面前。
郎中张桂芝头一抬,先望见闭着眼眸的少年,再来才是那抱着少年的年轻男人。
来找郎中的,还会有别的理由吗?
“小郎君是哪里不适?”她放下药材站起身,问道。
莫雨却不答话,沉默地站在那里。
张桂芝起初讶然,很快醒悟对方许是有难言之隐,她行医多年,自然和各种麻烦的家属都对过话。她一整衣襟,手一扬,道:“医铺就在左近,如不嫌麻烦,请。”
莫雨抬脚跟上,他能察觉出背后并无人紧盯住他。看来,肖药儿这劫算是安然躲过了。
一进张桂芝的医铺,莫雨便直奔座椅,将毛毛放下。
毛毛还紧紧闭着眼哪,莫雨心头一松,绷着的脸上也露出笑意。傻毛毛可真听话,假如他一直不说可以了,也许毛毛就会继续闭住眼不敢睁开。
揪了揪少年发辫,莫雨笑道:“行了,睁眼吧。”
毛毛闻言,先缓缓地睁开一只眼睛,面前事物渐渐清晰,有大哥哥和一个不认识的大娘,他们都在温和地注视着他。他这才快速将另一只眼睛也睁开,开始打量起周围环境。
莫雨低声对张桂芝道:“大夫,我弟弟却才受了惊吓,吐了血。”
张桂芝边听边拉过毛毛的手,指尖搭在脉搏上细探,她感应着,眉头聚拢,在眉心形成竖纹。
莫雨观察着她的脸色,心蓦地一沉。
张桂芝松开手,冲毛毛一笑,“受惊需要安神,正好大娘这几天都在煮安神药,你先喝一碗。”
毛毛皱眉苦起脸,“药都很苦的。”
张桂芝嘴角更是上扬,“小郎君原来怕苦,”她忽而想起了一个人,笑道,“不过怕苦的人,倒不止小郎君一个。”
莫雨没在意她的话,俯下身哄道:“等会药端上来,大哥哥先喝一口,要是很苦就不给毛毛喝,这样行吗?”
毛毛眼一亮,连忙点头。
没多一会儿,莫雨接过张桂芝端来的药,凑到唇边喝了一口,面不改色地咽下去,“放心,是甜的。”
为了以证真实,他还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表情相当回味。
毛毛一听是甜的,端住药碗猛喝了一大口。
眉毛眼睛鼻子当即全皱到一处,药苦得他眼里都要流出泪来,控诉的眼光直看向莫雨。好不容易咽下去,毛毛开口,委屈道:“大哥哥骗人。”
莫雨噗嗤乐了,“傻毛毛。”
张桂芝瞧得有趣,从袖子里摸出块甘草糖,在毛毛眼跟前晃了晃,“把这药喝完,就给你吃。”
有了甘草糖的鼓励,毛毛捧着碗,小心地一点一点把药汤喝完了。
莫雨见碗底已空,想接过来,毛毛却没松手。他侧过脸,惊觉毛毛的眼神居然在放空,茫茫然的,仿佛看不进任何东西。
莫非这药有问题!
他心头一急一怒,正要和张桂芝问罪,毛毛的眼睛已经定定地看向他,脸上出现几许困惑。
“大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叫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