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牌情缘]化作千风》艾比斯

22、第二十二章

　　白色病栋的自动门一打开，消毒药水的气味便扑鼻而来。匆匆赶来的梨华涨红着脸，双肩的背包斜斜地搭在肩上，她的头发乱了，眼眶里好像有残留的泪渍。

　　是哭过了吗？那家伙……

　　太一疲倦地抬起头，静静地望着自己妹妹的脸庞。

　　“怎么回事，妈妈在电话里没有说清楚，爸爸的情况怎么样？”梨华略显焦急地向坐在手术室外的太一询问着情况，“昨晚我生日宴会的时候爸爸不还好好的吗，之前的手术不是很顺利吗，不是说爸爸已经不会再有事了吗，为什么……妈妈和哥哥都在骗我吗？”

　　“梨华，冷静点。”太一双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梨华的小小身躯，比起在一门之隔内生命垂危的父亲，面前妹妹失控的情绪更让他感到担心。

　　“爸爸不会有事的。”

　　太一镇定的口吻让他自己都感到可怕，他注意到梨华微微发颤的肩膀，紧紧地咬住了牙。

　　——如果爸爸有什么事的话，太一，妈妈和梨华就交给你了。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的太一突然想起了父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个时候还没有病发的父亲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状似的，在某一天与他的单独对话中说出了这样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那时正值六月末，瑞泽歌留多部获得了进军全国大赛的门票，然而一边疲于奔命地应付升学考试，一边又要带领歌留多部的大家一同在近江神宫实现自己梦想的太一也终于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起来。为此，真岛丽子在家中完全贯彻了霸权政策，对太一采取了“禁止歌牌”的强硬手段。

　　对此，太一第一次在餐桌上爆发了。

　　“如果妈妈连我的人生自由都要限制的话，这个家，让我感到很失望。”

　　那一天，他第一次忘记了真岛家的餐桌礼仪，而是一脸漠视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转身上了楼，根本不顾满额青筋的丽子的反应。

　　对这个家绝望了，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人生产生了怀疑的态度。正在这个时候，那个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敲开了自己的房门。

　　真岛理哲由于工作的关系，很少关心儿子的私人生活。只不过当他看到太一如此落寞的背影后，心中突然有些异样的情绪涌现了出来。他走过去，伸出胳膊，环过了太一的肩膀。

　　“你长大了呢，太一。”他默默地吐出这样的话来，然后在看到儿子用略显惊讶的眼神望向自己的时候，他抿了抿自己的唇，“只是，还不够成熟。”

　　一个爆栗轻轻敲打在太一的脑门上，正当他有些感到意外地捂着自己的额头时，视线中却出现了父亲轮廓深邃的侧颜。

　　“很早的时候，就跟丽子打了赌，说是自己那看起来貌似完美的儿子总有一天会违逆父母，你妈妈那个时候还一脸不信服地大骂了我一顿，看来那个赌约，最后是我赢了呢。”

　　理哲的口气异常轻松，让太一从刚刚显得有些焦躁的情绪中顿时解放了出来。他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丝毫没有责怪意味的父亲，不知怎么的，父亲的这般宽容，反而让他感到有些羞愧起来。

　　两人沉默了很久，只有夏日的夜风扑哧扑哧地扇打着落地窗。然后，父亲对太一讲了小时候的自己。

　　“说起来，看到现在的太一，爸爸还真是感到亲切啊。如果那个时候我要是也能像你这样反抗老头子的话，说不定就不像现在这样走上医生这条路了。”

　　老、老头子？

　　太一的表情一时僵住。

　　在真岛家具有绝对权威的祖父，连妈妈都要敬退三分的祖父，竟然被父亲称作为“老头子”什么的，在此之前是绝对难以想象的事情。家教严格的真岛家不允许有任何劣质品的存在，这一点太一早就知道，所以妈妈大抵也是受了这种氛围的影响，从小就对太一和梨华严加管教，甚至过度地干预着他们的人生轨迹。导致的结果，若不是像梨华那样完全被同化，再不然就是像自己这样……

　　“想要反抗，想要摆脱，这种念头一天天地在自己的脑海里膨胀起来。”理哲半抬头地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然后又将视线凝聚到了太一的身上，“爸爸也想要过颠覆自己那早就被筹谋打算好的人生啊。”

　　“可是……爸爸不是喜欢医学才选择了这条路吗？”

　　“是啊，因为从小就被这个家寄予了厚望，所以不得不去逼迫自己。然而就在自己实在感到已经受够了的时候，有一个人对这样的我说：‘仅仅只是会反抗的人，只是弱者而已。要学会去驾驭，去支配，去真正爱上自己讨厌的东西，那样的人才是我眼中的强者！’”

　　“那个人是……”

　　“没错，是丽子啊。”理哲轻轻地笑了起来，从他略显迷离的眼神中能够隐隐地看出些许怀旧的意味，他收住笑，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太一，“所以太一是要选择做强者，还是做弱者？”

　　一时间被父亲颇有魄力的眼神怔住的太一难以移开自己的目光。去驾驭、支配、去爱上自己讨厌的东西，那不正是他走上歌牌之路后每一天都在经历的过程吗？

　　“成为了真正的医生后，爸爸才发现，原来我早就已经喜欢上它了。”

　　“……”

　　“太一呢，太一的生命中有这样的东西吗？”

　　在父亲的话后，太一猛地抬起头，眼神中亮起了隐隐的光芒。

　　面前的男人一脸心知肚明的表情，冲他点了点头，即便没有任何对话，对方似乎也能完全将自己的心思读懂。

　　“爸爸，我想要成为强者。”

　　男人未发一言地站起身来，按了按太一的肩膀：“这才是我的儿子。”

　　“……”

　　“那么以后如果爸爸有什么事的话，太一，妈妈和梨华就交给你了。”

　　“诶？”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迟早有一天要成为家中的顶梁柱。”

　　……

　　父亲那时的表情清晰地浮现在太一的脑海中。

　　那个时候要是能够听懂爸爸所说的话该多好，那个时候，要是能够明白他话中的深意……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恍然不知所措了呢？

　　手术室中红色的灯牌依旧亮着。那一天，得知了父亲紧急入院，从近江神宫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太一的眼中只能看到那耀目的红色光芒。

　　长廊上静静地坐着妈妈和梨华，他矗立在尽头的地方，连一小步都迈不了。僵硬地望着那仿佛带着诅咒一般的警示之色，消毒水的苦涩味吞噬着鼻腔中仅存的一丝嗅觉，他突然觉得，曾经和自己距离如此之近的父亲变得那样遥远。

　　只想着自私地去追求梦想的自己实在太狡猾了。在这种时候，没有能够履行对父亲的诺言，陪在妈妈和梨华身边的自己，实在太狡猾了……

　　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代替父亲保护妈妈，保护妹妹，保护这个家。

　　*

　　另一边的瑞泽高中。

　　在新宣告了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后，歌留多部的活动室内，气氛顿时跌入了谷底。

　　“不行，我要去看一下太一。”打破沉寂的是千早略显冲动的声音，她猛得朝着门口的方向移动了几步，但由于穿着不便行走的和服，慌乱的举动让她的步数不稳。

　　“啊！”

　　差点摔倒的千早被站在身前的新一把扶住，握着那双略显纤细的胳膊，少女的脑袋低低地埋在新的胸膛前。

　　突然，一阵温热的水渍打湿了新的外套，他怔怔地望向身前的千早，那抬起头来的刹那，她的眼眶中已经模糊一片。

　　“千早，你……”

　　“为什么啊……”她紧紧地抓着新的衣服，“为什么每一次在太一感到痛苦的时候，我都不在他的身边呢？”

　　如同宣泄一般，少女的泪花断了线似的大颗大颗砸落下来。完全没有想到千早有如此反应的新当即愣住，他一边扶着千早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边抿起了嘴。

　　即使连千早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但是新在那一刻却深深地意识到了，她对太一的感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也说不定。不过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曾经刻意远离的那些岁月，要如何才能战胜朝夕相对的陪伴呢？赢不了，才是最正常的结果才对。

　　“千早，你振作点。”新抓紧了少女的胳膊，将她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上，“太一所希望看到的，并不是你为了他而放弃文化祭的表演啊！”

　　新的一句话让身后愣了许久的众人纷纷回过神来。

　　“是啊，千早，部长为这场演出准备了很久，他一定希望我们能够在文化祭的舞台上留下自己最后的回忆。”身后的小奏附和道。

　　“按照真岛的性格，如果我们因为这件事而没能登台演出的话，恐怕他会愧疚很久。”驹野一边说，一边朝着西田的方向望去。

　　会意的西田双手背后，环住了自己的脑袋，说道：“没错，如果女主角也在这里逃走的话，害我准备了这么久的道具这笔账，我可是会等真岛爸爸的情况一好转，就直接去找真岛算的。”

　　“绫濑觉得逃走和勇敢面对，哪一个会让真岛觉得更高兴？”

　　“如果在这里我们没能登台的话，即便部长的爸爸没事，也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吧。”

　　“是啊，绫濑，要是你没有自信演下去的话，现在就把衣服脱了，交给花野好了。”

　　“诶？”

　　突然被点到名的花野一脸迷茫地望向大言不惭的西田。不止是她，连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小奏和驹野也一同呆住，纷纷朝着西田的方向投去目光。歌留多部的活动室内蔓延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窘迫气氛。

　　“西田，要女孩子在这里把衣服脱了……这种话，已经不仅仅是失礼的问题了。”

　　新一针见血地将众人方才脑内的念头用极其正经的口吻说了出来，带着极其具有杀伤力的力量，一脸黑线的西田只能委屈地蹲向角落，再也不敢乱发一言了。

　　恢复过来的小奏和驹野用诡异的轻咳声以示无恙，而刚刚被众人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的千早也停止了抽泣，转过身来望向背后的同伴。

　　一窗之隔的外面，天空一片碧蓝的色彩。透过那洁净无瑕的背面，她仿佛能够听到遥遥传来的一阵风声。

　　是太一的声音，在对她说着“加油”。

　　幻听也好，空耳也罢，千早突然觉得，若是她在这里逃走，恐怕就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太一了。

　　“舞台剧，我会出演。”

　　坚定的声音如同她的决心一般，让千早的理智重新觉醒过来。一把拭去了眼角残留的泪渍，她整理了几番弄皱的衣服，昂首挺胸地朝着众人望去。

　　无论太一是否在自己身边，无论自己是否在太一身边，那些两人一同走过的道路绝不会是白费。从成立歌留多部，到并肩而战，那些涌满了脑海的回忆，就要在今天的舞台上与大家一同见证！
　　太一，一直都在。

　　“新，你来代替太一演他的角色好吗？”

　　少年一脸震惊地望向突然拉住他手的千早，对方坚定不移的眼神让他难以移开自己的视线。

　　“拜托了，请在舞台上为我们见证梦想和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