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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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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第一周,瑞泽的学生们情绪高涨。距离文化祭还有一周的时间,放课后的校园内到处可见行色匆匆的学生团队,或是扛着工具,或是抱着千奇百怪的服饰,流窜奔走于各个校室。
一年三班的教室后排已经完全被半成品的道具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鬼怪模型让在讲台上的班级导师也不禁有点蠢蠢欲动起来。
“以上安排,大家都听明白了吗?文化祭前一天的下午正式彩排,到时候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许请假哦。”
“知道了啦,小柴亲,从刚刚开始你这话已经说了第三遍了耶。”
“是吗?”
年轻的男导师害羞地摸了摸后脑勺,他留着一头干净的板寸,略显圆润的脸庞上挂着笑容,一副倒八眉格外显眼。
柴田纯吾去年刚从都立大学的教育系毕业,这是他在瑞泽高中执教的第二年,由于和学生们年纪相差并不大,所以相对别的老师更容易与大家打成了一片。从新学期开始,他担任起了棒球队的指导老师,并同时接手了一年三班的班主任一职。
一番略显絮叨的交代后,柴田纯吾沉首,朝着座下已经叽叽喳喳闹开的学生们临空舞了舞拳头:“老师这次可是很有信心能够在文化祭上夺得头魁的,大家可要努力啊!”
“噢!”
跟随着柴田的必胜宣言,一年三班的学生也将自己的手举到了空中。
玉野坐在教室靠窗的最后一排,斜眼望向讲台上的柴田一脸激动的表情。他低低地垂下眼睫,修长的手臂支起自己的下巴,淡淡地望向了窗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柴田指导了棒球部的关系,总是莫名地让玉野想起某个满身泥巴的棒球笨蛋。他望向距离他两个座位距离的少女,看到她正在专注地听着柴田的讲演,心中不禁一颤。
几天前的傍晚,在玉野彻底败在了悠人的“歌牌宣言”之下后,他在回家的路上对自己心爱的女孩表了白。那天大概是他回到日本之后最受挫的一天,孤身站在校门口的霓虹灯下,间或吹来的秋风让他心中阵阵发凉。
他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想象着触到每一张歌牌的感觉。在悠人的那番话后,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对歌牌抱有的感情。也许自己一直在轻视着歌留多,在近江神宫看到瑞泽的前辈们的并肩战斗的确是让他燃起了对竞技歌牌的兴趣,但是那些兴趣,大概也是仅仅地停留在表面。他在脑中不断地寻找着自己玩歌牌的理由,然后有某个人的映像渐渐地浮现出他的脑海。
同一时间,他听到校门出口处传来一阵轻细的脚步声,然后那个女孩略显苍白的脸蛋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和自己脑中的人影,重叠在了一起。
“真昼,陪陪我。”他对她这样说道。
其实那一夜的告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连自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都有点被惊到。仿佛是没有经过思考一般,“喜欢”这样的词就不经意地脱口而出,然而那一刻,他的心里却没有半点犹豫,反而豁然开朗了许多。
一直没有闲心去理会过为什么自己在看到有人对真昼递了信时,会产生那样妒意横生的烦躁情绪,若是用这种理由来解释的话,反而让他明白了许多。
原来是喜欢她。
是了,是喜欢她啊。
虽然之前一直有女生对自己告白,但自己却总是一头热地沉浸在自己喜欢的排球中,完全没有动过任何想要恋爱的心思。不知道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偶尔会显得有些恶劣,于是渐渐的,自己的身边好像也没有什么女孩子敢靠近了。某一次他的队友甚至敲了敲他的头,说了“玉野你这家伙会不会对女孩子太冷淡了啊”之类的话,他也就顺便地照单全收,把这当做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态度。
然而回到日本后,进入高中的第一次入学考试,久违的有女孩子主动和他搭话。虽然当时只是无意中地捡起了一张飘落在走廊上的宣传海报,却想不到成了他和真昼熟识的契机。
近江神宫之行不仅让玉野开始对歌留多感兴趣,更重要的是,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名叫“由良真昼”的女孩子。
越和她接近,玉野便越能感受到她的与众不同。
她比一般的女孩子显得更为小心翼翼,然而这份谨慎却是她能够对身边的人施以的最大温柔。她很善于理解他人的情绪,并总是为了能够给对方多一点快乐而做着自己的努力。就像那个时候自己毫无预兆地对她说出“真昼,我们逃走吧”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带着她从近江神宫一路回到东京,她都没有半句怨言。
随后顺理成章地加入了白波会,成为了歌牌的初学者,仿佛像个沉默的伴侣一般,她一直都安静地待在他的身后,只要一回头就能够看到她温暖的笑容。玉野承认,那个暑假,与真昼在一起度过的每一天,都让他觉得格外惬意。
所以仿佛是将这几个月来积攒在胸膛中的情绪一瞬间释放了出来,他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看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将她的眼眸照得盈盈发亮。
“我……也喜欢玉野君。”
出乎意料的,才仅仅间隔了三秒钟的犹豫,少女就给出了极为积极的回应。
她近在咫尺的绯红双颊让玉野的心跳不禁紊乱了起来,他向来都没对什么女孩子动过心,只不过这一次,自己好像也免不了俗。
记得之前前辈说过,若是告白了以后女孩子没有说出直接拒绝的话,那就大胆地去牵她们的手吧!但是那个时候的玉野竟然犹豫了,垂在两旁的手仿佛是僵硬住了一般,连半分都动不了。
“玉野君,不继续走吗?”
“唔……”
面对着良久没有移动半步的玉野,真昼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七点了,再不回家的话,会很晚的。”
在真昼的催促下,玉野不得不重新迈开自己的步子,脑内却有些难以理解如今这样的展开模式。
互相表白后就这样各回各家吗?
“真昼。”他略显着急地叫住她。
“嗯?”
“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玉野指着沿街的一家快餐店。
对方低着头,然后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玉野心中燃起了一阵躁动的情绪,他缓缓地朝着少女伸出手去,她并没有反抗,反而也很自然地伸了过来。只是头顶突然响起了“啪”的一声,就在两人的双手还未触到对方的时候,他们的视线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商店街的灯几乎全灭,临街的这片区域陷入了一片沉寂的黑暗中。
“停电?”
听到真昼在玉野身边小声的询问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嗯,貌似是的。”
就在他刚刚说完这句话时,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暖暖的触感,少女的身体突然朝他的方向靠来。
像是本能般地随意拉住了一个身边人的胳膊,真昼就这么紧紧地挨着玉野,这种出乎意料的距离让他更加觉得紧张。
大家上的人群顿时陷入了慌乱和不安之中,快餐店中甚至有食客跑到了大街上。周围的人纷纷拿出手机拨打起电话,小小的屏幕亮起的光芒顿时变成了街头最耀眼的一道风景线。
真昼的手机很快响了起来,她翻开机盖,玉野看到来电显示上写着“妈妈”的字样。
“喂,妈妈。”
“嗯,这里也停电了。”
“没关系,我跟朋友在一起。”
“放心,他是个可靠的人。”
话说到一半边戛然而止,真昼望着手机上“圈外”的字样,看来是没有信号了。她合上手机盖,转而对身边的玉野道:“好像是发生了小规模的地震,附近的电路中断了,大概要一两个小时才会恢复的样子。”
玉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其实主要的思考力完全集中在真昼刚刚与她母亲对话中那一句“他是个可靠的人”上。他忍住内心的冲动,顺势拉起真昼的胳膊,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去哪里,玉野君?”
“白波会。”
白波会因为停电的关系早早散场,只剩下门架上原田老师用毛笔所写的一张便条。
——会想到要来这里避难的大家,老师深深地感受到了你们对歌牌的热情!
玉野有些脱离地抚着紧闭的门扉,一脸失算了的表情,抱歉地望向真昼。
然而真昼却似乎毫不介意地轻轻笑着,一边安慰似的说道:“原来玉野君还是很喜欢歌牌的啊。”
“真昼,这个时候就别开我的玩笑了,今天我已经够丢脸的了吧。”
“不会啊。”少女摇了摇头,眼眸中带着一丝真诚,“那个时候对着须藤同学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且希望能够和他在比一场的玉野君,我认为相当的帅气!”
玉野微微愣住,转而又露出了一脸满足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真昼真的无论任何时候,说话都非常直接。”
少女略显羞涩地戳着自己的手指:“因为……这是法则。”
“法则?”
“是四万十市人的法则。要主动,要真诚,要帮助别人,要坦率面对自己的内心,还有……”她一边掰着指头,一边望向玉野,“不到最后,绝不能放弃。”
玉野望着少女发亮的眼珠,虽然四周漆黑一片,但夜空之中的沉沉繁星却照亮了她的脸庞。他感到自己的手突然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握住,随即灌入内心的则是难以言喻的勇气。
“玉野君,我们再努力一次吧。”
“……”
“这一次,去真正地喜欢上歌牌,我们一起。”
坠落的星辰化作了街边的萤光,在少女面对着他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她身后的一整排路灯突然在刹那间亮了起来。
沿途的异彩让玉野感到难以置信,仿佛眼前的少女有着一种奇妙的力量,能够不断地将他狭窄的内心世界填满,然后膨胀,最后挤满了他的整个心房。
喜欢她,比任何人都喜欢她。
这份感情,他自信绝对不会输给别人。
玉野顺势拉过真昼的手,然后将少女瘦小的身躯轻轻拥进了怀里。
头顶的星辰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暗淡了起来,但是玉野的心,却比任何一刻都要明亮。
*
“叮铃铃铃”的一阵喧嚣打断了玉野,将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柴田絮叨的讲演终于停了下来,前排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站了起来,开始往教室外撤退。
玉野正漫不经心地将课堂笔记塞入书包,课桌前突然出现了几个身影。
“玉野同学,等一下要不要留下来彩排?”
为首的女学生留着长长的马尾,玉野有些记不得她的名字。
对方的手上捧着一个天狗的面具,向他递了过来:“怎么样,这个是在商店街里淘到的,当时就觉得很逼真,既然玉野同学要出演天狗的角色,这样子的面具应该会很适合。”
玉野有些不置可否,老实说除了和歌留多部的女生,班级里的那些他并不是很熟稔。出于礼貌,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接过那个面具,回道:“这个,谢了。”
“哎,等一等。”马尾辫的女生叫住了欲走的玉野,脸上的表情显然有些不快,“玉野同学不留下一起练习吗?”
“对不起,我接下来还要去会所练习。柴田说文化祭前一天会集体排练吧,那个时候我会参加。”
“这样啊……”
对方略显失望地眨了眨眼,玉野顺势向她的身后望去,这才发现原本真昼的位子上眨眼间已经空了。
“抱歉,我有事先走了。”他急急地背起书包。
“玉野同学……”
“还有事吗?”
“那个东西,是叫戈留多的吧,就是你玩的那个东西。”
玉野的脸色微微一凝:“对不起,那个不是用来玩的。还有,它叫做歌留多。”
马尾辫的女生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玉野丢下那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里。窗外的天空中顿时漫过了几片巨大的乌云,那副赤红色的天狗面具还安静地躺在他的课桌上,与暗沉的天色交相辉映。
穿越过无数人流,玉野一路行至教学楼底层,才发现了真昼的身影。
穿着校服的少女露出单薄的背影,静静地矗立在穿梭不息的长廊尽头。轰隆隆的一阵雷鸣,隔着一道落地的玻璃窗外,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骇人的闪电和巨响的雷声让真昼朝教学楼的屋檐内退了一步,她皱起眉,望着那原本干燥的水泥地顿时被坠地的雨花打成了一滩深色。
“真昼。”
玉野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她猛得回头,脸上浮现出小小惊讶的表情。
“玉野君等一下也要去白波会练习吗?”
“活动室正被三年级的前辈们霸占着排练文化祭的演出吧,这周花野学姐他们也会去白波会。”
“我的意思是,玉野君不留下来没有关系吗?刚刚上原同学她们好像希望你留下来排练的样子,所以我想今天还是自己先去白波会……”
“真昼。”玉野有些急躁地打断她的话,但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来接口,只得转移话题似的问道,“不、不知道学长他们究竟会选择什么剧目哦。”
“那个啊……大江学姐似乎说是想要绫濑学姐出演平安时代的美女诗人小野小町。”
“是吗。”玉野敷衍地回答着,转而又问道,“真昼还不走吗?”
“因为外面在下雨,我没有带伞。”少女挤了挤眉,好奇地望向玉野,“玉野君今天怎么了吗?好像很心神不定的样子,跟平时不大一样。”
玉野有点小小的崩溃。刚刚在教室突然消失,现在又好像完全不明白他心意似的在这里向他提着天真的问题,果然是有些不擅长和自己喜欢的女生交往,对于真昼的心思,他完全把握不准。
“伞的话,我有带。”他一边翻着自己的书包,一边从里面取出伞来。
“玉野君不害怕吗?”真昼的话锋突然一转。
“什么?”
“因为我是雨女啊。”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照亮着真昼的半张脸。长廊上不知道何时连半个人影都没了,僻静的教学楼内只偶尔回荡出几声回声,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安静。
“即便是扮演鬼怪,玉野君都是高高在上的大妖怪,而我是只有在雨天才会现身的雨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玉野,“传说中在雨夜,要是被雨女要求共用一把伞的话,她就会永远跟着那个人的,玉野君不害怕吗?”
沉寂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停顿了一秒,两秒,三秒。
玉野沉默着,然后伸手缓缓撑开了手中的伞。
“过来。”
“诶?”
顾不得少女的迟疑,玉野拉过真昼的胳膊,将她的身体朝自己的方向拢了拢。
“能够一直被雨女跟着,对于天狗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他的嘴角卷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自然而然地牵起身边少女的手,一同朝着哗啦哗啦的大雨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