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夏》越南枝

1、第一章

　　沈睦冬十九岁那年，终于以一名高考移民的身份踏入了帝都某附属高中的大门。
　　作为高考移民来说，睦冬所要承受的非议多多少少让她有点憋屈——首先，这个尴尬且敏感的身份并不是她争取来的，虽然难得，可也只能归功与沈妈妈嫁的越来越好这个不争的事实；而另一方面，则是沈睦冬本人从未想过去帝都当个高考状元之类的及其相关事宜。
　　她一直觉得，虽然分数线过高，可那个海边的城市没有什么不好，甚至每天早读的时候还能听到临街而望的那所海军炮校里水兵们晨练的号子，和他们唱的，从来没在调子上的红、歌。总之，那里的一切都让睦冬觉得安逸平稳。她从小就没什么高远的志向，且家底随着沈妈妈的一再改嫁变得愈见丰厚，于是这之后，她能抽空拿出来想想的，好像也就是别再搬家登户口这个事了。然而这个事情，本身就不在睦冬的掌控之中。
　　算起来，那个海边的城市是沈睦冬记事以来呆的最久的一个地方，整整六年，而时光也将她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打磨成了如今这个腿长胸大表情冷淡的女子。

　　一年之前，沈妈妈就先于沈睦冬去了帝都，那会睦冬刚上高二，学习环境还没稳定下来，加之她一向住校，如果学习压力够大那周末都不回家也没什么说不过去，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和她娘亲沈冬晨的感情实在稀疏，做不来母行千里儿担忧的温情戏码。
　　直到她高二课程结业，沈妈妈已一早处理好沈睦冬迁户口的事情，顺利成章的，她被转到帝都一所名牌高中备考。
　　那会她刚过十九岁生日，因为早年无数次的跨区域转学，比同一年级的学生要大个一岁或两岁，而且是同校男孩子口中常常被提起的，那朵冰冷的玻璃花。
　　谁都对她的美好心生潋滟，可谁都怕被玻璃碎片划伤指尖。
　　所幸这朵玻璃花如今要远去他乡了，此后他们可以堂而皇之记住她的美好，而不用再担心手指会受伤。

　　开学那天，沈睦冬决定自己去学校报到。
　　头一天晚上沈冬晨只在餐桌上叮嘱了她新学校的名字，且字里行间没有半分要去送她的意思，而新一任继父邹成刚家虽然有车，但她和司机不熟，也没法拉下脸径自跑去去拜托人家什么。于是第二天沈睦冬一早就起来了，下楼吃饭的时候在拐角遇到了自己的继姐邹婉蓉，她比睦冬大五岁，却已经接手父亲公司的大半业务，是一个典型的职场女强人。她们妆容精致，做事雷厉风行，且在看人的时候，总爱从鼻孔里发出一两声不屑的气息。
　　沈睦冬看着邹婉蓉臂弯里的那堆资料，和她正在讲电话的动作，在她快步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后退了一小步，朝邹婉蓉瞥向她的侧脸微微颔首，让她先行下楼，自己则隔了四五个台阶走在后面。

　　之后一家人在餐桌安静的进食。沈睦冬吃了自己所有能吃下的东西来补充自己接下来一天的学习生活所需要能量，之后起身，向大家表示自己已经吃好，要去上学。
　　沈冬晨轻轻地“嗯”了一声，继续为邹先生抹着面包上的果酱，那张贵妇般保养得当的脸庞甚至都没有给她一个临行前的正脸，而睦冬没再多说什么，拿起书包不急不慢的踱出了邹家的大门。
　　沈睦冬这些年来摸索出的一条寄人篱下的法则。沉默，但绝不唯唯诺诺。
　　而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以将自己如此妥帖收藏。

　　六点多的城市仿佛还没有完全醒来，空气中带着一股初秋的凉气，而燥热还在蓄势待发。从别墅区往外走的一路几乎可以用人迹荒芜来形容，睦冬觉得自己运气还好，也许可以顺利搭乘一辆公交车去到新学校，然而，直到看见前方不远处被包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车站，她才发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等公交车的大部分也是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和某些人身边送行的家长，或许是开学伊始的关系，不少孩子还是有人送的，而那些成年人也无一例外的表情凝重，多多少少都在向自己的孩子叮嘱着些什么。睦冬看着那片乌压压的人群无奈的皱了皱眉毛，她只是想挤到站牌前面看看自己应该搭哪一班车，可一班班公交车来了又走，人群倒是有所减少，可那站牌与她之间还是相隔千里。更糟糕的是，她找不到周围有谁和她穿一样的校服，让她可以混迹其中一路随行。
　　这真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沈睦冬眯着眼睛努力看向前方的站牌，却依旧徒劳无功——我明明就站在你面前不到五米，却看不清你身上写着的到站信息。

　　最后她想，算了，反正自己也不心疼钱包，打车去学校或许比较实在。
　　于是睦冬从人群的边缘退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开始专心致志的寻找周围过往的空车，可是，时间一分分过去，依然有家长带着孩子向公交车站前仆后继，但周围愣是不见丝毫出租车的影子。
　　她捏着口袋里的毛爷爷，等的焦躁又无奈，一句脏话在内心循环了无数遍。
　　“我去啊！出租司机不上街挣钱难道都回家给老婆生孩子去了么！”就在睦冬终于咬牙切齿地把这句粗口念出来的时候，上帝保佑，一辆白色的大众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滑下，有人从里面为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而此情此景于睦冬，只能徒增她内心的槽点。
　　Fuuuuu！黑出租都比你们敬业出租车活该一天到晚被抢生意！

　　“同学，上车。”车里的人一只手搭在车窗框上，纤长的手指洁白而漂亮，自然弯曲的弧度则像画室里的摆放那件无暇的石膏像，而那人微微侧头朝她的方向，语气温和又疏离，句子停顿的地方有轻微气息摩擦的声音，有点绕人，却一点都不难听。
　　睦冬原本不想搭理这个黑出租的车主，却被那人的声音拉走了注意力，她往车厢里戒备的看了一眼，位置不讨巧，即便司机已经朝这边微微躬了身子，但从她站的地方却只能看见他形状优美的下巴，和手上的皮肤如出一辙的白皙干净。沈睦冬只用了0.1秒，就已经断定这个人绝对不是拉黑出租的，至少，不是常年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士。但他对自己来说，仍然是一个认知为零的陌生人。
　　“同学，请上车好么，我们都赶时间。”陌生人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不急不缓，扶着车窗的右手手指依次轻快地敲击着车门，到无名指的时候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后有了结果，于是食指依次落在拍子上，他用征询的语气问她，“沈睦冬，我是你的新班主任，上车好么？”
　　声音落下，他完全推开了车门。

　　那时夏末的微风调皮的撩着女生的裙角，纯白色的校服衬衫因着风势蓬了起来，有着冷淡表情的女生，就那样直直的落入了桑珣瞳孔里。
　　那一瞬间，整个画面都很美，女孩子的身影如杂志上剪裁下来的海报，连那些被吹乱的刘海，仿佛都定格的刚刚好。只除了，沈睦冬脸上那一副要死不死的表情。

　　“昨天校长跟我说过班上要转来一位女生。”车子刚刚起步，桑珣向睦冬示意旁边的安全带，之后开始解释他会认出她原因，“当然你的基本信息我也看过，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家是住在这附近的。”他换了个档，开始随着前方密集的车流缓缓前行。
　　“高三年级段的校服和高一高二的不一样，那边那三个并排的男生，就是咱们学校高二的学生。”
　　“那您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转校生？”
　　“现在已经没人穿夏季校服了。”这是不成文的规定。桑珣回过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女孩子随着她的话神情了然，脸上没什么局促的神色，而身体也放下刚才的戒备，完全靠在了车座上。
　　“明天我会换。”睦冬说完把头转向右前方，后视镜里是她被风吹乱的刘海，她用手随便抓了两下，又去看自己的眼睛。那双细细长长的眼睛在镜子里显得有点小，眼尾上挑，双眼皮不是很深，但也清晰分明，和旁边的这个男人的一点都不一样。
　　那是双很好认也很容易让人记住的眼睛，温润，却也让浓长的睫毛点缀的无比深邃，从近处，还可以看见那仿佛琥珀一样浅咖啡色的瞳仁，给人的眼神，仿佛带着一捧亮清清的浅水，又仿佛携着一段余音不绝的咏叹调。
　　“老师您戴眼镜么？”睦冬问的很随意，抬手摸了摸眼皮，里面的隐形眼镜正服服帖帖的躺着。
　　“上大学的时候戴过一阵，后来做了一段时间的恢复治疗，度数不是很高，也就没再戴了。”
　　“我有个同学，本身睫毛很长，又稍微有点眼睫外翻，后来近视眼配眼镜的时候，睫毛就总撞到镜片上。您也会这样么？”
　　“刚开始有点，后来换了镜框，就不再那样了。”
　　“哦……”睦冬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着镜子继续研究了一会自己的长相。周围穿着同样款式校服的学生越来越密集，他在大门前鸣笛向门卫示意了下，车头一转，开进了校园。她想了想，开口问他，“老师，最后一个问题，您今年多大了？”
　　“沈同学。”男人最终将车子停在了教学楼后的雪松下面，拉好手刹，并随手解开安全带。他给了沈睦冬一个温和的微笑，安静地注视着少女年轻且美好的面容，“老师今年25岁。拿好你的东西，我带你去教室。”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不要被开头弄得烦躁或是别的什么的……总之开头我也很苦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