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冥石

9、情根悄种，心事雪藏

　　一切似往年，秀姨娘家的亲戚初五回拜。秀姨提前给女儿打了电话让她预备茶水瓜子，进门却发现时另一个女孩子在扫地。女孩子见了她叫了声“阿姨”，她是映月的发小杨雪，映月见家里没人才把她叫过来玩的。刚才映月接了妈的电话，见家里乱糟糟的收拾不过来，就请杨雪帮忙理理。“杨雪来了啊！”秀姨笑呵呵地说：“上高中了就不见你过来了，一来还帮我们做这做那，映月还真是好意思！你放那儿，让她自己来弄。”杨雪忙笑说：“不碍事的，她在里面倒茶呢！”秀姨眼见亲戚都到了，也就赶忙去招呼，默许了杨雪的行为。

　　最后进来的是四姨，她看着客厅里有位姑娘，以为是映月，刚想跟她说话呢，才瞧出她比映月矮不少。映月刚齐一苇的耳朵，这女孩子站着跟一苇一比，只到下巴那么高。秀姨再一看，矮虽然矮了些，但因为人瘦，身材比例好，还真是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她不免多看了两眼。而等女孩子转过身给她递茶时，那张秀气美丽的脸让她一下子记住了。她的脸尖尖的，翠眉大眼，嘴唇红红润润，像拿了胭脂点过一般，逢人就抿着小嘴笑，皮肤白白嫩嫩，宛如画中走出来的人。她把茶递到四姨手中，用细细的声音说道：“阿姨您喝茶。”四姨一直盯着她在看，被她这么一叫才回过神来，伸手接下，说道：“好，好......”杨雪注意到她看了自己好久，隐隐有些难为情，就抬头看了四姨一眼很快就走了。四姨忽然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呢？在哪儿住？”杨雪回头矜持地笑着回到：“ 杨雪，红蕖那边的，映月的同学。”四姨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哦。红蕖，我有个熟人还在那儿。你今年读几年极了？”杨雪回到“高三，跟映月一样。”四姨便又问，“那你跟映月同岁啊？”杨雪说：“不是，大一岁。”四姨本来就是随便问问，出于礼节，这些说完了，也就没再问。杨雪见她不像有话的样子，就走开了。

　　映月下午就要走，还得收拾东西，秀姨就没让她忙什么，只等给大家上好了茶，就让她把杨雪带到自己房间里玩去。今年孟清去姑姑家走亲戚，没有过来，亚隆还在明薇娘家耗着，也没过来，同龄左右的兄妹就来了一苇和亚鑫两个。映月本来就觉得跟他们的话不多，加之又有了杨雪，就更不愿陪他们，因而一苇一再邀请她去打牌时，她都客客气气地拒绝了。秀姨虽觉得映月这样做不好，但想着她处于高三这个阶段，打扰不得，就跟一苇解释，让他体谅。

　　杨雪和映月回到屋子里后就没安分下来。映月本还想写点卷子，杨雪非要拉着她说话。她倚在床头问映月：“那个长的挺好看的男生是你表哥吧？” 映月嗯了一声“我四姨的儿子。”杨雪眼珠子一转，又问：“你四姨是哪个？”“几个姨妈里面最斯文的那个，你一看就应该知道，妈不爱说话儿子才跟木头一样。”杨雪对她说话的语气有些不满，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人家可是你的哥哥。” 映月开抽屉找一份卷子的答案，头也不抬，回到：“我只是说说而已，是在你面前才这么说，难道我跟你还要客气？说个话还要小心翼翼不成？”杨雪忙罢手：“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反正又不是我哥，我只是觉得你这样说话不礼貌。”

　　映月刚想辩解，一想再说下去越扯越远，没有意思，就忍住不说。杨雪又在她身后说：“我觉得你表哥长的挺帅的，真心很帅，脸有点像王力宏。” 映月凉凉地回到：“可惜不够高了，浪费了那张脸。你是见色忘友，怎么老提他！”杨雪急了，未语脸先红：“我只是说实话而已，况且你表哥也不矮。” 映月停下手中的事，转过脸来认真地对她说：“你是没见过真正又高又帅的，眼皮子浅！”杨雪狡黠地一笑：“看来你的经验很丰富啊！” 映月笑骂一句“滚”伸手要去捏她的脸，杨雪趁机去挠她的腰，两人一下子抱成一团。

　　疯够了，映月起身理理头发，向杨雪说：“我的同桌，绝对比我表哥帅，他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帅的一个了。而且，他有一米八五，人家才是货真价实的大帅哥。” 映月说话时神采奕奕，由不得杨雪不相信。杨雪说：“你要那么高的当撑衣竿么？” 映月说：“高了总不是坏事。”杨雪又坏笑着问：“听你说的那么好，那你有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映月没有品味出朋友话里的意思，正经说道：“人家都出国了！”杨雪切一声：“说了半天原来.......” 映月知道她要说什么，马上打断：“我也有自知之明，像他那样的还不是要找个美女当女朋友，我倒觉得你很合适。”杨雪反被她取笑，也不甘示弱：“好啊，你介绍给我我就要。” 映月却变了卦：“你太单纯了，不能嫁入豪门。”“那他还是个富家少爷？”“嗯，家里非常有钱！”“那我不要了，”杨雪说：“我最讨厌纨绔子弟，花瓶一个，只会败家！” 映月驳到：“才不是呢，他成绩好的很，人很聪明，又幽默大方。”杨雪说：“那我更不能要，太优秀了，我配不上！” 映月揉揉她的头发说：“我也配不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映月说：“没有，我除了高考什么都不想！”杨雪觉得她真是煞风景，皱着脸说：“我不信！” 映月就调戏她说：“我喜欢你这样的美人，经常心猿意马呢。”

　　两个女孩子正在调情，映月却一眼瞅到了站在门口的一苇，她向杨雪使了一个眼色，笑着说：“帅哥来看美女了！”杨雪朝门口一望，见一苇站在哪儿，不由地羞红了脸，她的娇羞之态被映月看的清清楚楚。映月心里在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大声问表哥：“什么事啊？”一苇说：“你妈找你。” 映月就起身去厨房，走到一苇面前时，稍微一停顿，笑着对他说：“怎么样，见过这么漂亮的女生没有？”她的笑是隐隐的，没有别的意思，仅仅是少年们经常相互取笑的那样。她看到一苇眉头一皱剜了自己一眼，就心满意足地笑笑又走了。一苇闷闷地跟着进了客厅。

　　映月一回来，杨雪就提出自己该回家了。映月怎么都不肯，说：“刚才我妈还让我把你留下来吃饭呢，我下午就要去学校，你还舍不得陪我吗？”杨雪是个安分守礼的女孩子，坚持要回去。可是映月真是有铁齿铜牙，硬是说的天花乱坠，把杨雪强留了下来。杨雪一想到她说话的精神气，鸡皮疙瘩就乱窜，说：“你在别人前怎么装的那么斯文呢！” 映月说：“因为你不是外人！”

　　就在午饭上菜的时候，一苇一把拉住了映月。映月一脸疑惑问：“你又什么事？”一苇把手机举给他看，上面显示□□好友查找，映月才明白他是要自己的□□号，心里纳闷，自己跟他向来不熟，加了能干什么呢。但加了也无妨，为显得自己性格大方，就跟他说了。不过又补充说：“我一般都不用的，在学校一年都上不了一次！”一苇没有接话，很神秘的跟她笑了笑，映月不解，肚子里满是疑问，她觉得一苇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没有细想。

　　杨雪和孟清同校，初八开学，还有几天的假。送走映月后，秀姨不让她回去，请她来陪客人。四姨很喜欢这个女孩子，问了她的好多情况，越看越喜欢，唯独可惜了她正在上学，让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杨雪可比映月懂乡间的规矩，人又十分勤快，活脱脱一个现实版的“薛宝钗”，但是又比宝钗多了些人情味，活泼一些。一苇想的映月的那些好处，落在杨雪身上才算实至名归。

　　过了下午三点，亲戚们要走，谭宏给劝住了，他和罗玉明的事还没商量好，不想一拖再拖。秀姨准备晚饭的时候发现醋和好几味调料不够用，就差谭宏去买。谭宏和罗玉明正说道关键点上，半天没有动身，秀姨气得要骂，杨雪忙说：“阿姨，我去买吧，反正现在我也没事。”杨雪也算是客人，秀姨哪里肯，然而杨雪的理由把她说的服服帖帖，总不能让亲戚们去吧。秀姨给她拿了二十块钱，告诉她要买的东西，杨雪去商店发现还差几块钱，就自己补上了。返回秀姨家时，她把东西交给秀姨说：“那个味精和辣椒粉一包太少了，我想买少了你又要再跑去买，就多拿了一包，钱刚好用完。”她不在乎这几块钱，如果秀姨真要把短的钱给她，那才是真的不好意思。秀姨要留她吃晚饭，杨雪说什么也不愿意，因为映月不在了，她在这儿陪客，面子上已经说不过去，她原来是看秀姨忙不过来才帮忙的。

　　杨雪的表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尤其是四姨，她跟五姨说了好多次，杨雪是个懂事听话的女孩。

　　一苇比起去年更显安静了，尤其是映月走了后，更不见跟人说话。他拿着手机跟人聊天，不只一次瞥见了映月灰色的头像。她的昵称是“万念俱空”，还是去年改的，个性签名是触目惊心的“人不狠，站不稳！”，一苇觉得过于凌厉和苍凉，他心中的映月应该是活泼温柔的：网名要典雅，个性签名。最好是一句诗或网络小说里的名言，这样才符合她的气质。袅袅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十三，大概正是他初恋的年纪，回想起来，真的是很久很久的事了。跟上个女朋友分手不过半年，他心里却早已没了她的影子。转瞬之间，总有一个人又住了进来。

　　明薇和亚隆是去年底结的婚。新婚第一年妻子回娘家是大礼，一耽误就耽误到了初六，这时秀姨家的其他亲戚都已经回家了，他们两个来时，冷冷清清的。本来秀姨力劝一苇在家里住一天，等亚隆来了一起回，免得无趣，他执意不肯。秀姨给了侄媳两百块的红包，听说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就嘱咐亚隆好好照顾她。等到俩人走后，他又向谭宏抱怨侄子带来的礼太轻，不值她的两百块。谭宏因为跟罗玉明的事没谈妥，心里正烦，被她一唠叨，不免发了脾气，两人险些动起手来。

　　男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他三十的时候却还是县里中学的一个普通老师，倒是一天到晚立着，过了四十，现在却只是迷惑。他今年四十二岁，正当壮年，却是离半百也差不了多少，过了半百，人就是不得不服老了。可是活了这么多年，真正顺心的事他却没有怎么碰到。年轻时贪念罗玉秀的颜色，头脑发热把她娶了回来，现在自作自受，只能忍着她的各种聒噪。这么些年过来了，他渐渐领悟到，所谓婚姻的门当户对其实是和睦的家庭生活最基本也最务实的条件。玉秀美则美矣，可是除了美几乎一无是处，何况人年纪大了之后，美色最终会消失，他的审美也渐渐改变，人漂亮不漂亮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玉秀受的教育毕竟有限，从小耳濡目染学会了乡下的各种世俗俚语，脾气也透着尖锐，活脱脱是从书里走出来的半个王熙凤，说是半个，因为她头脑愚钝，比不得王熙凤的半点精明。

　　辞职下海，本来就是头上悬着一把刀，弄不好身家性命都要搭上去。可是像老师一样不温不火地磨一辈子，谭宏绝不愿意。教师的工资本来就低，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更是没有前景。眼瞅着女儿就要考大学，他心里比谁都急。女儿算是他心中未放弃的希望，他送她读最好的小学和初中，后来映月又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之一，大学似乎跟她只隔了层纱，只消轻轻一掀就过去了，他就一直筹备着女儿的大学费用。他不仅要女儿上大学，还要她体体面面地在大学里过完四年。他深知，寒寒碜碜的人永远只能留在寒碜人的圈子里，他不要女儿蹈自己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