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料事如神乃心有灵犀耶？ ...
-
其实，入笙觉得自己挺蠢的。他既搞不懂自家少爷，也搞不懂老板，连跟自己差不多大的蘅退之都搞不懂……所以，他觉得自己挺蠢的，天底下简直没有比自己更蠢的人了。
一手拽着拉马的绳子，一手拿着赶马的鞭子，两只手上都缠了厚厚的纱布，入笙就这么三心二意地赶着车。
就在马车第三次被石头硌得一颠的时候，苏子墨终于忍不住了。他掀开车帘坐到入笙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入笙转过头来，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少爷怎么啦？”
“你睡着了？”苏子墨一看入笙这幅表情就知道，这小子八成边赶着马车边开小差，毫不留情嘲讽道，“官道这么平，这马车还能赶得这么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这么有能耐呢？”
入笙无言以对，默默转过头去，谁让他刚才确实开小差来着。
苏子墨瞥了一眼入笙缠纱布缠得过分的手，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嘴上却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尖酸刻薄的话：“手好点儿了吗？”
“啊？”入笙挥了挥右手，马鞭便轻飘飘落在马屁股上，“上了药，不疼了。”
可不是应该不疼了，用了最好的金疮药，再疼就不对了。苏子墨腹诽，开口道：“东尘给你上药的时候，说什么了没有？”
入笙顿了一下，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东尘是谁，他想了想，模仿着老板的面无表情，严肃道：“你家公子再这么虐待你，你就来我这儿。”
“……咳咳咳咳。”
“少爷，您伤风啦？”
苏子墨瞥他一眼。
入笙不明所以。
“算了，”苏子墨无奈地笑了一下，“你确实不该做那些活儿。”
入笙简直受宠若惊，粗活儿从来都只有主子让不让做，哪有下人应不应该做的？自家少爷果然是个大善人，不仅收留了自己，还对自己这么好！
看到入笙感激感动的目光，苏子墨顿觉无语。他挥了挥手，打发入笙去车厢里坐着，自己赶车。
刚下定决心要好好报答苏子墨的入笙哪儿肯啊，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苏子墨就给他打断了。
“你别老把自己当做小厮，你本来就不该是个小厮，我是把你当弟弟养的。”
“……”入笙觉得自己又蠢了，不然怎么听不明白少爷的话呢？
苏子墨无奈地摇摇头，接过入笙手里的缰绳和马鞭，“去和退之说说话。”
“哦……”
入笙听苏子墨的话，掀开马车帘子去里面，本打算跟蘅芜说说话，但一进来就看见蘅芜侧着脸，黑漆漆的眼睛透过车窗朝着外面，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入笙也就不好意思开口打断人家了，于是便在马车另一边坐下，也随着蘅芜的眼睛朝向的地方看去，看了一会儿也跟着蘅芜发起了呆。
过了不知多久，蘅芜转过脸来，感觉到入笙的气息时顿了顿：“你家少爷呢？”
……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你才发现啊……入笙无力，扬手指了指车门，指完了才想起来这人根本看不见，于是又半尴不尬地将手放下，“外边儿赶车呢。”
蘅芜一脸“你俩到底谁是主子啊”的表情，看得入笙满脸羞愧，差点儿没忍住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事。好在蘅芜看不见，也没什么兴趣去管人主仆俩的事情，便笑了笑，主动开口引开了话题：“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啊？”入笙习惯性一顿，想起自家少爷说过，路线和生意没什么必要瞒着他，才回答，“先回去兰阳，路经溪杉，那里有单生意。”
“哦。”蘅芜点点头，假装没发现入笙那一闪而过的戒备，心里感慨这果然是在山下啊，信任二字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其实蘅芜算是误会了，那一刹那的戒备纯属入笙的条件反射。苏家的生意做得太大，有些又不好拿在台面儿上，明里暗里想打听的人多了，看着入笙年纪小，想从他这儿下手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这都是练出来的了，遇话先在脑子里转一遍再回答，才能保证不被人套出什么东西，教他的人当然是苏子墨。
蘅芜也识趣没打听人家要做什么生意，反正自己看不见，打听来对自己又有什么用呢？于是他又换了个话题：“听说兰阳风景很好，长这么大还从未亲眼得见，心中向往，这次终于可以过去，却怕是要错过了。”
入笙道：“这次看不见不要紧，还有以后嘛。”
“以后？”蘅芜想起那书生的两年之期，摇了摇头，“前途未卜，谈何以后？”
一个心情低落，另一个感到这个心情低落，于是两人都不再开口，车厢顿时静了下来。车辕上的苏子墨见也听不到什么了，便思索起以后来。
溪杉是长缙王朝屈指可数的大城，单论富足可与长缙都城未都比肩，可未都毕竟是天子脚下，管理甚严，生意做起来也有颇多顾忌。溪杉却因为天高皇帝远，做事没那么许多顾虑，于是商户们做生意大多在此地，一来二去此地便繁盛一日胜过一日。
而且最重要的是，溪杉的生意，可不单单是普通生意那么简单，许多不可明说的生意也在这里发芽壮大。可谓表面风平浪静，私下暗潮汹涌，怎一个水深了得。
而苏子墨要去的，正是溪杉。
苏家虽然是大商户，但生意入驻溪杉不过两年，又加上许多生意不好放在台面上明说，根基未免不稳。而这块根基不稳的生意，一手由苏子墨建立，全权由苏子墨负责，其间大大小小的事务也都是苏子墨挑选的人处理，照理说理应是不需要苏子墨亲身前来的。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的生意，是烟雨楼。
就这样，三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天黑之前总算赶到了一座小镇。
苏子墨找了一家客栈，入笙便十分有眼力见地跳下来，跟着跑堂安置马车去了。蘅芜也跳了下来，苏子墨想伸手去扶，却反而被什么都看不见的蘅芜十分精准地躲了开去。
苏子墨略略有点惊讶，不过也没表现出来，调侃道：“你躲什么，怕本少爷占你便宜？”
蘅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我只是怕你麻烦，再把我中途扔了，反正我瞎子一个不是么？”
苏子墨：“那你就更不应该躲了，让我扶一把，体会体会照顾弱者的感觉，我心情一好，自然就不会丢下你不管了。”
“……”蘅芜抬手指了指一旁，“弱者有的是，苏公子请尽管照顾。”
苏子墨朝着蘅芜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有个小乞丐靠在墙边，眼巴巴地看着他，看样子是想上来却又不敢上来。
苏子墨只好摸出几两碎银子朝小乞丐的碗里扔去。
小乞丐大喜，对着苏子墨拜了拜，将银子揣怀里转身便跑了。
蘅芜听到动静一笑，抬脚向前走，十分自然地避开几个绿林打扮的路人，到了客栈门前才堪堪停住脚，回头朝着苏子墨看去，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人眼睛看不见。
苏子墨一时竟然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直到看到客栈掌柜迎出来，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让自己付银子去，顿时哭笑不得地走过去要了三间上房，不过——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本店上房只剩两间了……”掌柜赔笑道。
苏子墨还没什么表示，一旁跟进来的蘅芜却道：“无妨，咱们再换一家客栈便是。”
掌柜听完也不急，“这位客官先别忙，镇上还有空房的客栈……恐怕只有我们一家了。”
听了这话，苏子墨和蘅芜有点诧异了。这小镇虽说不偏僻，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去哪儿的必经之地。按说这样的小镇上，客栈的生意应该是很清闲的，至少绝对不至于全镇只剩下两间空房。
那通铺呢？
笑话，上房都只剩两间了，通铺还会有？！
苏子墨笑了笑：“两间就两间吧，总比露宿街头来得好，退之你说呢？”
蘅芜再无奈也得点头。
苏子墨：“那劳烦掌柜的了。”
掌柜一边儿点头一点儿拿出册子给苏子墨他们登记，心想，这么多天总算碰见个会说人话的客人了。
登记好了，掌柜的便带着苏子墨他们上楼，一直是苏子墨在前蘅芜在后。
“就是这儿了，”掌柜的将人带到门前，“客官您……”
“掌柜的先不忙，”苏子墨打断掌柜的话，推开门扯着蘅芜的衣袖进来，将他按在木凳上，“在下有事要向掌柜的打听打听。”
掌柜的：“客官您说。”
苏子墨：“江湖上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掌柜的问：“客官可有所指？”
苏子墨摇头，塞给掌柜的一锭银子：“我这位小兄弟刚离开家门，对最近江湖上的诸多事情很是好奇，掌柜的若是知道，就尽管给他说说。”
掌柜看了眼蘅芜，蘅芜面无表情。
“这位客官客气了，”掌柜的乐呵呵地把银子收了，说道，“近来江湖也没什么大事，一件事便是那蘅家年纪最小的弟子蘅芜下山，另一件事是烟雨楼悬赏捉拿流云阁的阁主殷流云，不知从哪儿传来消息说，殷流云最近在这儿露过面……”
烟雨楼主一向出手阔绰，他的悬赏追杀？怪不得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会聚集这么多人了。不过不仅悬赏还不杀掉了事……烟雨楼主的举动，很是耐人寻味啊。
见自己想知道的已经得知，苏子墨三言两语便将掌柜的打发走了，关上门转过身来时，却见蘅芜对着自己哼一声，“我怎么不知道我自己好奇心这么重呢，苏兄？”
苏子墨笑眯眯地答道：“难道退之不想知道？那在下下次便不多事了。”
“……”蘅芜又哼了一声，他承认自己确实是想知道，但被苏子墨当做理由利用一番，他自己心里却有点儿郁闷了。
虽然蘅芜当下是寄苏子墨篱下，但他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该嘲讽的时候就嘲讽，能反击的地方绝对不忍耐，谁让苏子墨还不认识他的时候，就死皮赖脸地抢了他一个包子吃呢！至于断子绝孙？十分对不住，他蘅芜可不信这个。
蘅芜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有些口渴，然后便听“啪嗒”一声脆响，面前便被放了一盏茶。
苏子墨：“凉的，你先解解渴。”
蘅芜一怔：“你怎么知道我渴了？”
苏子墨一笑：“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不知道呢？”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料事如神乃心有灵犀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