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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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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许怀清没来梅川园的第七十三天,开始的时候下人们揣测着是碍着二少夫人母家的势力,二公子才不得不虚以为蛇,渐渐地,过了一个月,花凋了,叶谢了,夜里不宿,白天不来,吹拉的胡琴都落了一层灰,而琼华姨娘再也不在树下练舞了。
终于,梅川园上下都知道。琼华算是失了宠。
下人嘛,总是势利的,二公子常来的时候,打赏也多,人人自然殷勤,现如今人不来了,便都怠慢起来,加之琼华的出身,风言风语又一阵阵地起来了,到最后竟然不知避讳。
琼华握着手中的梳子,小丫鬟低低地劝她,“何必同那些婆子一般见识,她们懂什么?待二公子来了禀了去,将她们赶出府——”
“她们懂得拜高踩低。”琼华冷道,铜镜里那张芙蓉面美丽依旧,这铜镜是许怀清送她的,因为爱着她的容颜,所以也曾说过看着你觉得舒服——现在明白这舒服不过是旧人的影,但他有了新欢,就算是旧人的影也是唤不回他了。
琼华望着镜中的自己,看得很深,她不懂什么太多的东西,她只知道对于一个女人而言,男人的喜爱便是灌溉的水,没有便会枯死。
四周都是寒意,她觉得很冷,轻轻抚摸了自己的脸,发狠的时候很想用金甲套划出一道深痕来让他来瞧瞧,转念一想,对自己这般狠又能如何,他也不会念着了。
“你出去吧,”她幽幽地支掉了小丫鬟,从首饰盒的底层拿出一个小黄纸包来,这存了好久的,本想着第一次挂牌的时候给自己饮了,但一直怯懦着,留到了现在。
她那千金为博一笑的全盛时代已经过去了。
可是,却总是还记得呢,盛夏晚上,风依旧腻腻的,她支起了窗户闲闲地坐着,手中一把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送着风,楼下香风习习一张张妩媚的笑脸迎来送往,挽着那些再熟悉不过的王孙公子打情骂俏……真是无聊的一天,正这么想着,有人就闯进眼帘来,一袭白衣,站在梅少华身后,冷冷打量着风月之地,似乎半分兴致也无。
挑了下眉,见有人贴了上去,他嫌恶地推开对方,稳稳坐在当堂,掏出一锭金子扔在桌上打赏了龟奴,仿佛是来看戏的,也不点人陪,独自一个人一杯接一杯的饮着酒,不知是酒凉还是人凉,这炽热的三伏天里,让琼华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后来,她只是用团扇搭了下他的肩膀,他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毫不犹豫地包下了她。
那时候,她是怡园的头牌,为了稳住这个位置,她躲明枪,防暗箭,甚至毫不手软地推人进火坑,为挣这一切,不择手段,就算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她也要努力地伸手去争那头顶隐约可见的一抹阳光。
可是,就这么甘心地为他放弃了所有,洗净铅华,独舞为一人。
他终究是负了她呢,她用劲了全部力气去爱,而不过是他掌中可随用随弃的小玩意。
琼华握着小纸包的手一阵没来由地颤抖,却没有流下一滴泪,她的泪,早就为了他流光了。
费劲了心思,耍尽了手段,却没有换来他的片刻垂帘,默默付出是爱,激烈的争夺难道不是因为爱,若不是爱,谁愿将自己变得面目狰狞?她不似别的女人,不需图个明白,一定要他亲口说出不爱才罢休,他的不爱早就一点一点渗透在她的心里,最终逼着她到这一步,她面对了,过刀山火海也无所谓,只是她咽不下去这一口气。
同样都是不爱,凭什么他要同萧景秋花好月圆?
那些渗泪冒血的日日夜夜,她要全部还给他,只是却舍不得啊,舍不得他受半点伤——琼华捏紧了纸包,牢牢闭上了眼,她不是图安逸的女人,锦衣玉食在怡园未尝没有,她要的是爱,所以才不能忍受如钝刀割肉一般的漫漫平庸生活。
当彻底堕入无望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时才才明白,不必在计较付出什么代价了,最宝贵的东西已经完全失去,还有什么不能放弃?
……
“这是我亲自煮的,姐姐尝尝。”琼华玉手纤纤,端了一碗递给萧景秋,鸡汤里放足了料——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萧景秋闻了一闻,赞道:“好香。”自打易秋苑被封了门的那日,只有琼华时不时来看她,虽然因着许怀清而论不上好姐妹,但她在非常时期还不避嫌,足令萧景秋好感顿生。
萧景秋端起碗,用勺子搅了下碗边,封了层淡淡黄油的鸡汤顿时溢出一股飘香,她笑着同琼华一边讲话一边将勺子放在了嘴边,这是千钧刹那,宛似一辈子那么长,琼华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脑间一麻,有个声音震天动地地喊:喝吧,大家死在一起好了。
她是一条贱命,换她一个萧府四小姐,足够了。
“诶,好香。”许怀清一挑帘子进了门,萧景秋放下了碗,那勺子只是蹭到了嘴边,生死不过眨眼。
琼华以泪蒙目,他像五年前一样年轻英挺,有一双时而深情时而淡漠的丹凤眼,表情冷酷,难得有笑意总隐藏在刻意的伪装中。
她愿意伤尽天下人,却不愿伤他半分。
急匆匆地收拾碗筷,不想被他看出破绽——“我先回去了。”
“等等。”许怀清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冷硬:“汤留下。”
琼华抬起眼,求救似得看着许怀清,“放多了姜片,不合你的胃口。”
“没关系,你难得亲自下厨煮东西,我不挑剔。”许怀清笑道。
再三犹豫着,进退维谷,轻轻将瓦罐放在了桌上,只是偶尔不小心,挥袖而过的时候打翻了。
“啊——”琼华捂着嘴,娇叹一声。
许怀清看看一地瓦砾,很温柔地望向琼华,道:“还记得我是怎么跟你说过的?”
琼华心中一凉,他看透了所有伎俩,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对她发难。
“只要你不生事,我会让你富贵,你想嫁给我,我遂了你的心愿,且我一早说过,你求的,我给不了。”许怀清掂起袍角,坐下来。
“那你为什么给她?”终于扒掉了自己的伪装,琼华一指萧景秋,满面皆泪。
“我同她的关系,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怕是你也不懂!”琼华紧盯着萧景秋,一步步走过去,是谁令她沦落至此?她抢不过一个死人,却怎能抢不过这样一个活人?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靠自己。
“姐姐——”她轻轻行了个礼,“我当年进门,你说只要你们好便好了,可是今日,却是你们好,我不好——”
萧景秋在眼神投到了别处,她和许怀清的关系不足外人道,只能愧疚着她。
“你先起来。”萧景秋扶起了她,话说了一半,“是我的错——”一股热流从小腹喷涌而出,剧痛之后就是麻木,手在腰上摸了一把,腻腻的一手红,像是抹在了腻子上,真是不敢相信,她看着琼华,她的手还握在匕首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半点后悔和同情,她一定是下了决心来杀她,步步紧逼要置她于死地。
许怀清的手从腰间揽住了萧景秋,镇定地吩咐着:“云台,出去请大夫,说我有些伤风——”
有人出门,有人进门,春桃和探梅哭着高叫小姐。
萧景秋把手放在了琼华的脸上,抹了她一脸血,配着眼角的红妆,煞气十足地同自己面对面站着。
“何必呢,如果对方不爱了,再怎么做都是徒劳。”萧景秋淡淡地说,忽而为自己感到庆幸。
一时间,琼华竟又哭了出来,握着匕首的手松开了。
“滚——”许怀清冷冷地道。
他再也没有看过她一眼。
三天后,琼华吊死在了梅川园,怀里揣着一把团扇,那一日,若是没有用扇子搭在他肩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