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卟叱

15、费武的愧疚

　　五竹“看”着青石台阶，直到脚步声完全听不到时，他才放松下来，将剑收回鞘内，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施叶的身后。
　　安静又不着痕迹的几个动作，竟是被萧宁宝看在了眼里，想到自己刚才被人掌掴、却无人保护时，又是羡慕又是委屈，还有一直忍着的屈辱一下子喷涌而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臭奴才！死胖子！也不知道死哪去了！呜呜呜，害得本小姐呜呜呜被人打，呜呜呜！一会儿就写信告诉娘！非打死你不可！呜呜呜！”
　　萧宁宝哭得惊天动地，殿前的弟子们忍不住窃窃私语，梅馨菲冷哼一声，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人群就陆陆续续地散了。站在最后面的费武，看着萧宁宝哭的伤心欲绝，不由得皱起眉头，狠咬着嘴唇，脸上尽是一片犹豫为难之色。
　　片刻后，他看着主人梅馨菲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小姐……”
　　众人皆是一愣，齐刷刷地看着费武。
　　“请准许费武离开……替小胖保护萧小姐……”
　　萧宁宝一听到这儿，立刻止住了哭声，生气地瞪着费武，叫道：“本小姐不用你保护！死小胖呢？他哪去了！我非蒸了他吃肉不可！”
　　费武垂下头，咬着嘴唇，满是愧疚懊悔之色：“几年前学完血剑之后，我们陆陆续续地都被师父派遣出去执行任务，我接到的任务其实不难，只是潜藏进入巫州的一家当铺，调查一下他们背后的东家是否是唐国的细作。”
　　众人都在安静地听着费武的回忆。
　　“我便混了进去，当了好几年的扫地小仆，可惜他们的戒心很强，我始终也没能瞧出什么端倪。”费武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没想到前阵子竟在街上遇到了小胖，我没敢与他相认，只是留了记号约他夜里城外见面。”
　　萧宁宝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颤声问道：“然后呢？”
　　“小胖跟我说，他是跟踪皖南暗香楼的一个堂主来到了巫州。”
　　梅馨菲眉心一皱：“暗香楼？”
　　萧宁宝回头看她，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梅馨菲脸色有些凝重，解释道：“暗香楼是江湖上一个很神秘的帮派，就在皖南地区的一座山上，他们个个行踪诡秘，如鬼似魅，从不与人正面交锋，但说起暗杀行刺的本事，在江湖上却是数一数二。”
　　“小胖跟踪他们的堂主做什么？”萧宁宝又看向费武，很是不解。
　　“师父说那人可能勾结了唐国，意图颠覆我朝，所以遣了小胖去查探虚实。”
　　萧宁宝听到这儿，不由得大怒：“他是本小姐的护卫！凭什么由着他来指派？现在……现在，谁来赔我的小胖？”说着说着，萧宁宝又哭了起来。费武看着她哭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后来我们就分开了。第二天我被老板派到城外收银子，就撞上了小胖……跟那人在打架，想必被那堂主发现了。我自是上去帮忙，可是我们两人联手也打得很吃力，附近也一直不见其他人路过，连个报官的都没有……最后，小胖就说分开逃走，谁知道那人追的不是我。后来我又折回去找他，可是始终没有见小胖回来……我在当铺等了好几个月，都没有小胖的消息，我想着也许他运气好、已经回山了吧，所以任务的时日一到，我就连忙赶了回来，可是始终没有等到他……”费武说到这，有些哽咽，垂着脑袋，像是等着萧宁宝对他的责打怒骂等一切一切的惩罚。
　　萧宁宝吸了吸鼻子，说道：“哼，那个不中用的奴才，定是瞧见好吃的东西了，改日他回到山上，非缝上他的嘴不可。”说完，就风一样地跑走。
　　梅馨菲拍了拍费武的肩膀，沉声说道：“起来吧，我准了。”
　　费武勉强地露出一个微笑，向着梅馨菲行了大礼，便追着萧宁宝的方向而去。
　　梅馨菲转过身，与施叶四目相对，两人都安静地没有说话，五竹“看”着脚下的青石台阶，黑布在风中尽情飞扬，嘶嘶作响。
　　良久，施叶哑着嗓子低声说道：“我从不知道，他们的任务竟是如此危险……”
　　梅馨菲嘴角一弯，泛起一丝苦笑，脸色有些苍白：“这天下都是皇帝的，我昆仑派自然也不例外，北边的小唐国近年来一直蠢蠢欲动。哼，灵虚峰上的这些弟子，难道就真的白白地养着吗。”
　　施叶黯然垂目，轻声问道：“和平安稳地活着，不是很好吗？争什么呢？”
　　“争财富、争权力、争天下，争那个万人之上。”梅馨菲的眼神中蓦然闪过一丝狠绝与冰冷，与她平日里的洒脱爽快全然不同，只是施叶垂着头没有发现，五竹蒙着黑布也没有看见。
　　“争完了之后呢？还不是一样？黄土一抔。”
　　梅馨菲似是有感而发，喃喃回道：“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吧。”
　　施叶想到了刚才的那一巴掌，掌心又隐隐地痛起来，知道自己并没有质问的资格，因为刚才正是她自己，用那一掌，将自己推到了争夺之路的起点上，她不是比谁都清楚“身不由己”这四个字的意义吗？
　　她想安稳地度过重生的这一世，可是家里不太平，那个善妒贪心的男人不给她安稳过活的机会。
　　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她自是要争上一争，做人不能永远地去选择退让与屈从，退到最后，死路一条，还要再往哪里退？
　　于是阴谋算计，明争暗斗，最后的最后，或许她取得了胜利，然后踩着同母异父的妹妹的尸首，坐上媖亲王府的主位，将姜书柏手下的一干人等全部杀掉？保得一世荣华富贵！直到终老……
　　又或者，最后的最后，是施易打败了她，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庶出的这一脉全部铲除、斩草除根！再无后患之忧，从此高枕安睡，寿终正寝！
　　不管哪一种，少不得都要将亲近的人牵扯其中，譬如五竹，譬如父亲，譬如梅馨菲这样的朋友。
　　想到这，施叶不仅苦笑了一下，心里蓦然升起了一种沧桑悲凉之感，仿佛看完了自己整个人生的所有结局一样，忽地，就淡了期待，没了追求。
　　梅馨菲看她怔怔地发着呆，拍了她一下，笑道：“别整天苦着个小脸儿！天又没塌下来！”
　　施叶勉强一笑，点了点头：“嗯。”
　　梅馨菲将手搭在施叶的肩膀上，忽然严肃了表情，说道：“将来如果需要帮忙，记得来找我。”
　　施叶看着眼前这张棱角分明、更像男孩子的脸，心里腾起一股温暖的情绪，渐渐融化了脸上的哀愁，淡淡一笑，郑重地点了点头。
　　梅馨菲随即也笑了，故作轻松地说道：“再过些时日，我就该离山了，你要看着胖妞，别让她把自己吃成猪。”
　　“离山？”施叶愣住。
　　梅馨菲点点头，也有些离愁之意：“嗯，七岁多上的山，如今快要满十六岁了，我娘一直来信催呢。”
　　施叶揪着眉心，沙哑着声音说道：“我以为我们会一起离山的，就像我们一起上山的时候一样。”
　　梅馨菲笑了笑，说道：“人生嘛，总归是要暂别的。好在冰块儿他们都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施叶看了看身旁的五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