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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良妃番外 ...

  •   亲们,这是粘在《烟蒂不断灰白的毒》里面的一小部分下一本小说的番外哦

      方是辛卯年十一月,进了这月里,阖宫上下便改黑狐了。兀是立春了。皆道春寒料峭的,事实日头却是和暖的很。就算寅正时分半天下起了雪珠子,那阳光却也熙熙攘攘影下来,疏疏朗朗梨花影子,这方是寿昌馆的“梨花雪”了。

      京师遂入关未久,可这里头的时气已中,这本是不宜植栽花束,储秀宫亦是内廷六宫之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大气,花花草草的惹煞人也,可是这西配殿寿昌馆里头却难得有梨花,且开得极好,穿堂后头的抄手游廊下,三两枝梨花吐蕊初放,斜斜穿过檐角,一直要延伸到那绿琉璃瓦上头去,直直向蓝天白云仰去…娉娉婷婷在雪中摇曳已然生姿…

      这年下封了印,禁中东西六宫却是清冷的很。皇帝近几年,倒是不喜驻跸至南苑,又耐不住禁中规矩繁琐,这一年里头倒是有大半年都在畅春园里头。皇帝又上了些年纪,本是不吝热闹的人,这会子到园子里去,也图个清静。

      随扈的主子多,大到贵妃小到答应,这内廷里头变安静下来了,这日方过了卯时西配殿寿昌馆就上起灯来了,领事太监本是寿康宫的苏拉唤刘武,这会子在暖阁外头的正殿里头,只是茫然无措,不住往里头探。

      里头喘了一会子倒是窸窸窣窣歇下来了,声音似有若无的,轻到像是梦呓呢喃。

      晗珠转过锦槅子,连连上前去,将那外三层软帘錾了起来,才低下头去轻声道:“主子,主子…”

      方唤了两声,新月才轻轻点了点头,晗珠松下一颗心来,问:“主子要什么?”

      新月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来,嘴唇蠕动了几十下,方缓缓说出来:“冷…”

      晗珠站起身去唤人,只说:“将那屉子里头的大衣裳拿来,还有惠主子上回打发人送来的长青锦边的衾褥。”又亲自去笼了火盆来,温声道:“奴才帮助主子搁在架下吧,炭气熏人,仔细呛着了。”

      新月也不说话,只是微微蹙着眉,虽叫着冷,可额上却出了薄薄一层汗,辗转着,若续若断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子,才渐渐歇下来,可那脸色却透出病态的酡红来,连眉也蹙不起来了,身子亦动不了了。

      晗珠一见情况不胜妥当,着实是吓着了,出去叫人时连眼眶也红了,这储秀宫西配阁本就没个有主意的人儿,储秀宫主位惠妃,这会子人人均在畅春园,这下子一个个手足无措的,宫门下了锁,万万使不得请太医来,一时间谁也没了法子。

      到亥时光景,晗珠往下首炕上刚放下漆盘,就听见床幔里头新月喃喃说了句什么,仿佛是梦话,于是凑上前去听,问:“主子说什么?”

      听了几遍方知她问时辰,于是去瞧几上的铜漏,回来告诉她:“主子,这会子已是亥时三刻光景了,过不了一会儿就要交子时了。”

      新月又低低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变没了动静,晗珠以为她睡着了,刚想起身,又隐隐约约传来,听了好几遍方听见她呢喃的是:“过不了罢…”

      晗珠身子僵在那里,一瞬间一动也不动,心下彻骨的寒意往上涌来,只是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话,更道是劝不得的,直欲流下泪来,出去对着刘武还没说下一句话来,那眼泪便哗哗的出来了,抽抽泣泣方才说了明:“ 这样子怎么行,主子身上不耐烦成这样,这可是一会子功夫的事儿,进了阎王殿,左右是躲不过了,何不去求了贵主子去?”

      自孝懿皇后病逝于南苑后,后宫大半诸事皆由贵妃钮钴禄氏主持者,她本是孝昭仁皇后的妹子,皇帝又极为看重,这次随扈妃嫔众多,唯剩这位贵妃在禁中掌管诸事。

      刘武一惊,顾不上别的,只拉了她的袖子到一旁悄声说:“这会子都上了锁你如何去得?那头是什么样的人物?咱们这地方,就算是走了水,塌了天,也够不上劳烦那一位去呀。”

      晗珠一听越发哭出声来了,那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流,只是死命压了唇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将心一横,发了狠,说出浑话来:“人家哪哪儿都过得这般如意了,偏咱们这位,哪天若是没了也指不定没一人瞧上个一眼,真真是做孽的。如今是越发耐不住了,巴不得少了一个,清净呢。”

      刘武看她也是被急昏了头,真真是胡言乱语了,要挨着平日里头,借她九个十个胆子也不敢这般胡说,只斥道:“你如今是愈发能耐了,这般若让旁的人听了去,你仔细往北五所去。”

      晗珠呜呜呼呼泪流不止,宫人又不许带绢帕,这下更是哭得满脸泪痕,一个劲儿肩头颤抖,只是看着那暗黄恰似琉璃灯下的一树梨花发愣,晚来风急,几朵粉蕊怯怯临风萧瑟。

      刘武听屋里头连一丝半点动静也没了,心头慌慌然一颤,悚然无了知觉,顿时想起一事而来,只得压低了声音道:“估摸着这会子连发作也不发作了,横竖是过不了子时了,打发人来给主子换衣衾罢,好歹得把东西给收拾了。”

      晗珠一听,哇的一声,只是大哭起来,抽抽噎噎进了里头去,方擦洗干净就看见新月眼睛微微开了开,那睫毛轻轻一抖动,像是西风里垂丝海棠娇嫩的花蕊,风一吹,就漂泊到天涯了,唇角仿佛是动了动,有气吸呼出来,软软绒绒的,就像一口气慢慢晃上来似的。

      晗珠心下一动,低下头去听,半响,终于听到一个音来,她说的方是:“万…万…”

      一丝暖暖的气息从耳畔掠过,晗珠身子悚然一动,心地若如万剑穿过,漫起无限哀楚来,止不住抖动起来,更是不顾规矩了,拉了新月的手,哆哆嗦嗦说:“主子,主子…”说了两遍还是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新月到了最后神思已不清了,连眼皮也不动了,只是唤了两声:“保…”

      有泪水顺着如玉的面颊落下来,那雪白弹墨的鸦青枕衾方是福寿团花锦边,那泪水浸下去,沾湿了薄薄的一点凉意,上绣细密缠枝花样,延绵不到头,新月想起还是在御前伺候司衾的时候,那袍子上有明黄翻袖,团福暗龙纹,亦是延绵不到头,那是取了极好的彩头,九五之尊,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西二长街上的梆子声在这岑岑暗夜里尤为突兀,只听见敲了两声,合着檐前铁马响声微微错乱,叮当,叮当…方是交了子时了…叮当…叮当…

      禁中金黄琉璃瓦上头遥遥望去,是天空一轮清月,如霜微笼,青灰的光,淡淡的洒下来,洒下来,泄了一地清辉满襟泪,檐头明黄吻兽冷冷划破月幕寂静。乾清门的三等虾刚刚交完班,偶有箭囊之上叮当几声清脆,宿卫蟒袍在夜色里望上去颜色尤为浓稠,线外包金绣鳞,用革丝绣江水海牙,吉祥绵长,国土永固,千秋万代…

      这次驻跸随扈妃嫔大臣极多,内宫寥寥无人,这下城门外九门闭严,各处关防紧密,不是等闲可随处走动,储秀宫事发突然,一时间驻京中领侍卫内大臣弄得措手不及,只得请示侍卫总管出示关防,永定门仪门打开,禁中百里加急至畅春园,自大宫门请示三营将士直接往九经三事殿,这才滚下马鞍来,几乎连滚带爬至内奏事处连连往正殿跑去,一层层报上去,由内宫太监引了方至垂花门处,自有小太监方进正殿报去。

      自五月来福建发生富户囤粮至农民灾荒以来,皇帝数日愁眉不展,只是懵然不语,又向来对朝政事必躬亲,这会子八百里加急刚过,才好容易用了晚点心,这会子刚巧歇下午觉,本以为要等上一会子的事儿,却不想听说是储秀宫的消息,迎出来的竟是乾清宫总管太监梁九功,一时间报信侍卫微微吓了一跳,人人均知这位大总管伺候御前多年,但凡是西六宫个人均得给他五分面子,殊不知竟亲自从内殿出来。

      梁九功本刚伺候皇帝歇下午觉,没想到有人上来传禁中来了报信儿的人,却不明说,只告诉他储秀宫出了事儿,他听到储秀宫两个字,心头便是忽悠悠一遭,恍惚是手足发凉,见小太监含糊其辞,唯唯诺诺的心下更是揪紧了,匆匆嘱咐了领事太监,变往这边走来。

      那位侍卫久在营中,见到御前的人,早早行下大礼去,方道:“奴才请谙达大安。”

      梁九功见他这幅样子,心下越发轻飘飘起来,顾不上别的,惶然问:“出什么事儿了?”

      侍卫见他不叫起,这位大总管是出了名的处变不惊,临危善夺,这下子却连脸色也变了,不由惶恐起来,连连说:“回,回,谙达的话,储秀宫,良,良主子薨…“

      话还没有说完梁九功只恍若轰然分崩离析,不啻晴天一个霹雳,本听到一个‘良’字,就已如临大敌,这下子,听到这个字,连身子也几乎摇摇欲坠,举目望向天际,只觉轰轰然铅云低压下来,要将然活生生给扼死在手中也好过如此恐惧。

      身边的小太监倒是从没见过这位大总管这样的表情,就算那一次庚申地震亦是可以安安稳稳安排好一切,这会子连眸中也竟是恐慌,迷惘问:“良主子,良主子,薨逝了…”

      这二九的天,本是寒峭尤洌,梁九功身上却出了一身的冷汗,那石青的羽缎袍子汗濡湿了黏在背后,只觉得浑身凉了又热了,热了又凉了,万千地说不得,万千地说不得罢了…

      梁九功只觉脚上轻悠悠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步又一步往回走去,进了正殿几乎是恐惧,怎么也跨不进内寝去,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理了理衣角,往里头走去,里头侍寝的方只有一位领事太监王六五,擎开雕花锦阁上方的帐子来悄声打了个千,梁九功也没看见,只是直勾勾盯着里头看。

      皇帝这日方为山东流民案定下心来,可是窸窸窣窣就是睡不着,只以为是日头短了不耐睡,早已醒了,纵然那鹿皮毡靴是落地无声的,可皇帝素来警敏,已然听到声响,微微翻了个身便轻轻说了句:“叫吧。”

      王六五这才意识到皇帝醒了,连忙拐过碧纱橱去,向外头递了暗号,自有司衣司衾陆续上来,梁九功一颗悬着的心犹未落过,只听得自己心头砰砰砰砰,几欲夺眶而出,眼睁睁看着众人服侍皇帝盥洗。

      因屋子里地龙火炕烧得正热,皇帝只穿了一件夹衣,近年来愈发清瘦起来,如今更是仿若遥遥一枝树干,待皇帝梳完辫子,梁九功亦顾不得这样多,匆匆然跪了下去,却行了个一跪三叩的大礼,历来御前宫人见驾唯有肃一肃,何况是这位大总管,一下子,阖宫众人皆诧异起来。

      皇帝亦是蹙了蹙眉,只问:“只是怎么了?起来说话。”

      正巧这时外头有人来传,说英武殿新刻案集《南山集》到了,皇帝点了点头,自有人捧了朱红填漆大盘上来,皇帝拿起案集来瞧,对梁九功说:“起来说话没听见?”

      其实皇帝虽对内管近侍规矩严峻,可此时声音还是温和的,梁九功却吓的身子,复又行了个一跪三叩的大礼,方微微颤抖着说:“万岁爷保重圣躬,良主子,良主子,薨逝了…”

      那雕花的珊瑚长窗还没放下来,这时候外头阳光已有光线疏疏漏到那雨过天青的绡纱上头,里层方是透明的,影进来,金色的一点光晕,照在凿花金砖上头,有一小个圈,一小个,映出珐琅大鼎里头苏合香袅袅白烟,怯怯传出来,使得人微微有一个恍惚。就像是在做梦似的,或许就是个梦魇罢了…

      皇帝恍若未闻,只是手上那案集不知何时掉了地,在寂寂无人声的大殿里啪嗒一声极为突兀,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三跪六叩只说:“万岁爷保重圣躬!”

      皇帝面色平静的很,只听着报丧的人唇角开开合合说着什么,拼拼凑凑起来几个字怎么也连到一块儿,只听的他说:“…良主子是昨儿个子时没的,主子去的安静,寿康管太监说,主子崩时面容端正安详,一直到子时光景方唤了两声‘万…’最后是两声‘保…’…”

      皇帝安安静静听完了,面色依旧丝毫不为动容,平和的就像是最乖巧的孩童罢,人人皆道因着那一位良主子出生微贱,从不蒙圣眷,却果真如此。所以并不为此担惊受怕。唯有梁九功一人身子哆哆嗦嗦个不停,隐隐预感着这其中的利害。

      皇帝只是轻轻转过头去咳了几声,吓的一众人忙上前去,皇帝却缓缓说道:“换了百合香来罢。”又对梁九功说:“这会子凝春堂的梨花开吧?”

      梁九功心下一阵酸楚,隐隐生疼起来,只惶恐一声:“回主子的话,开得正好呢。”

      皇帝恍惚是微微一笑,说:“那真是好。”静静盯着外头看了好一会儿又道:“这会子日头短了,朕去凝春堂给太后定省。”

      敬事房总管魏成堂至殿门外唱到:“皇上起驾啦…”

      一行宫人捧了诸色器皿稳稳落在后面,四处寂静无声,唯听得靴声塔塔,亦是轻薄到了极处,肩舆在夹道出轻轻穿行。

      皇帝外头加了家常的件明绛平金团龙袍子,罩上的也不过一件掩衿巴图鲁,看上去愈发清俊英朗,上了年纪,眼角一两丝细纹也只是平添了几分内敛,那眸子却明净温润的很,淡淡眺望开去仿佛有寒鸦自远处飞过那明黄琉璃瓦上去,一直往天际飞去…

      淡淡几缕光线投到他眉峰上,是极好看的,就像如烟笼着似的,轻轻地,浅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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