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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玄青夜光 ...

  •   白暝带着一众摩罗法师坐于一面。此时宴会已然进入了把酒言欢的阶段,天禄与皇帝坐于上座,大祭司、王爷坐在摩罗一众对面。
      气氛,很玄妙。
      皇帝乾坤在握,笑意浓浓。
      大祭司清逸出尘,高深莫测。
      二王爷暗笑看四王爷,四王爷半张着嘴还没合上。
      天禄喝了酒就眼带风流,两方各瞄了一眼,决定谁也不管,自斟自饮,潇洒得要命。

      这时就看出二王善外交的好处。
      熙昌温文道:“大法师千里迢迢而来,路上必定碰到诸多趣事,不知可愿与我在座诸位分享?”
      白暝更加有礼,微微拢了拢袖口:“暝幼时就曾随上神途径此道,一路上忙于回忆,倒忘了体察风土人情了,因此来到京都可要好好转一转。”
      四王爷瞥向天禄,天禄讪笑:“时常迁徙,时常迁徙。”
      二王爷我自岿然不动,展开又一轮进攻:“听说大法师途径的玉若山时停息数日,尊下以为大玉风光与摩罗相比如何?”
      白暝垂眸浅笑,举重若轻:“玉若乃大玉第一美景,不失为世外桃源,白暝曾与上神在其中居住,那几日就是寻找当年居处去了。大玉锦绣河山自然美不胜收,然则摩罗更加瑰丽莫测,既有奇伟大川,又有山路回环,戈壁红日,岩洞幽石,又有数千湖泊星罗棋布,雨林中各色珍奇数不胜数。”看向天禄,“将摩罗之美一一体味,还多亏上神教导。”
      四王爷目光又射过去,天禄继续讪笑:“四处漂泊,四处漂泊。”
      众人轮着发言,一一被白暝挡回,却又不觉得不舒坦,只是看着他与天禄的眼神越发不同。原来他因为天生银发被父母抛弃,幸而被天禄捡来抚养成人,而后天禄忽然不知所踪,他便踏破铁鞋寻觅,听闻大玉有麒麟降世,一方面是前来瞻仰,另一方面也希望能遇见故人。
      “居然真的是上神。”
      他说这话时,诸人心中都是一丝落寞。

      宴会结束,宾客尽欢。
      天禄却知道,自己不会怎么欢乐。

      他家小阿白什么都好,就是训起人来太厉害。

      祭星巅。
      天禄房内。
      房间的主人被一把推进来,跌坐在椅子上,白暝将门合上,依然是谦谦君子的样子。天禄外强中干,不断往后缩:“阿白,你住在祭星巅可以,但我们另外给你开一个房间嘛,这一间这么挤,你就……”
      “我不会跟你住在一个屋子里。”
      天禄愣了一下。
      “额,那就好。”
      桌旁有两个相对的椅子,白暝在另一边坐下,微微一笑,丝毫不带威压。天禄眼角瞥着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保护自己。他家小阿白小时候从来都是吊儿郎当的,但若他或者乘凌出了什么事……
      然而白暝似乎只是话家常:“这十年过得还好么。”
      “额。”天禄左看右看,企图远离那股压迫感。
      “都去了哪里,愉快得很吧?”
      还是那样的腔调。
      天禄禁不住说:“阿白我求求你……”
      白暝打量了几眼客厅,勾起嘴角:“上神光耀大祭司——住在祭星之巅,奉为举国至圣,银儿在哪里都能风生水起。”
      天禄微弱辩解:“我才到这不到一个月……”
      白暝笑意更浓:“当然,有什么能留得住天禄上神。”
      “白暝啊。”咱不要这样说话好吗?
      “不知上神可还记得,十年前的一个预言?”
      预言?天禄先是一怔,而后瞬间心惊。
      白暝微笑地讲着:“一个人给他养大的孩子过完十六岁生辰,告诉他第二天早晨一起来就能看到从不下雪的落霞林会下起雪。那孩子兴奋了一夜,早晨天刚亮就蹦起来——大雪茫茫,铺天盖地。他多欢喜啊,原来这就是雪,原来雪花有这么漂亮,简直跟养大他那人一样。他太幸福了,太开心了,他在雪中转圈,叫着那个人的名字。结果……”
      天禄在心中说的话与白暝的故事重合:“那人却不见了。”
      “他起初以为那人只是出门去了,不久就会回来,谁知等了半天却没有踪影。他又以为那人是在躲着他玩,便跑到山里面去喊那人的名字,可是日落了,天黑了,夜凉到猛兽出现,他还是没有找到。不断地呼喊,不断地呼喊,却只有自己的回音,没有人回答他。他起初还笑着,渐渐就慌了,他忍不住哭,一边哭喊一边找,哭得眼睛都要瞎掉,喊得喉咙里全是血,可是那人在哪?三天三夜,翻遍了每一片土地,平日里看见孩子手上有个小伤口都要紧张得要命的那个温柔却死不承认的人,那样一个养育了他十六年的人,却一声不吭、一个字都没留就这么消失!”
      天禄听不下去,轻声叫道:“我不知道……”
      “孩子不相信那人就这么抛下自己走了。时时刻刻,他都在想那个人,时时刻刻,他都在寻找那个人的踪迹。也许那人不是扔下了他,也许有什么不得已,有什么隐情,或者……他陷入了危险……想到这里孩子心里就无比恐慌,他拼命地找,拼命地找,哪怕一丁点的蛛丝马迹都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可带来的却是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痛哭,绝望!”
      “白暝!”白暝别说了。
      白暝终于不笑了,淡淡看向天禄:“你觉得那个人无情吗,残忍吗?”他轻笑出声,“其实他忘了,那人本来就是无情的。多讽刺,他记得那人说得每一句话,却忘了那人说过,他的种族就是无情的种族,他的家乡就是无情的家乡,天若有情天亦老,天地不仁,人间无望。”
      天禄紧紧握着拳头,微微颤抖:“当时……当时你已然拥有足够的力量,你说你想要去摩罗的京都摩罗天,你说想要成为大法师……我以为,”他闭了闭眼,“我以为我对你已经不是那么重要,我以为我即使离开……”
      “你错了。”
      天禄讶然抬起头。
      “你对我,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天禄,惶然。
      那双眼睛里,曾经让他想起冰雪茫茫的眼睛里,如今是炽焰一般。白暝死死盯着天禄,好像只要他不移开目光,那人就永远不会再消失。他不想再体验心脏裂成一滩血的感觉。天知道在他于大殿上看到锦衣玉食的天禄时,有多么想把他扯下来暴揍一顿,愤怒,惊恐,慌张,让他也感受一下这些,让他也感受到这样的痛楚。但他没办法。
      就如现在,他也没办法再讲一句重话。

      天禄被一把扯过去,抱着他的人习惯了轻柔,连抱着他都不敢用力。
      不敢用力,却在微微颤抖。
      他声音暗哑。
      “别想再离开。”

      有多想这个人?
      随时随地,每分每刻。

      门口,一片青色袍角飘过。

      半个时辰后。
      “我去给你安排房间。”
      “一起。”
      “你留在这,喂!都这么大了,别闹!你你你、你把我压在桌子上也没用!”

      天禄好不容易才摆脱白暝跑出来,不禁愤慨。十年没见,天知道这小子怎么练就了一身缠人的功夫,当真是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
      眼角晃过一道青色身影,天禄愣了一下看过去。
      大祭司炎璜立在不远处背对着他。
      窗子透进皎洁的月光,使得那背影越发清远。
      天禄心尖晃了一下,不自觉走过去。

      炎璜察觉到身后人,侧身看着他。天禄像是骇了一跳,有些无措,过了好半天闷出一句:“大祭司,没着平日的绛色长袍啊……?”
      少年般灵动的面容微微染上绯色,秀丽的及腰长发黑得闪亮,身子细长却单薄,只是大约天生媚骨,不自觉就带着诱惑。
      大祭司不赞成地看着他扯开的衣襟,伸出手去轻轻向中间扯了扯。天禄愣了一下,炎璜说:“室内不必着祭祀袍。”
      “啊?”
      “衣服。”
      “哦、哦哦。”
      天禄埋下头去,发现自己在面对大祭司时无论是人形还是兽形都恨不得自己变成透明的。
      “大法师休息得可好?”
      反应了好一会天禄才明白过来对方说了什么,胡乱地答:“嗯,好。很好……”
      “大法师若想要参观祭星宫或者祭星巅,鄙人可以带路,只是恐怕需得上神同行。”
      “好、的。”天禄快把头垂到胸口,脑中一闪终于想起自己的初衷,“哦,对了,请大祭司为白暝安排住处的。”
      塔楼内空旷得能听见风声。
      炎璜沉吟片刻:“祭星巅中空房虽多,但多数都较高,不便上下。最低的一处应当是在四楼,孙姑姑会引大法师过去。”
      天禄脑子终于开始转,想起那天看了二楼的布局,好像都是住间,问道:“二楼没有空房了吗?”
      炎璜目光不经意般掠过天禄的房门:“二楼一共两间房,已经都被占下了。”

      一间天禄自己占着这他知道,房子挺大,占了这层的四分之一,因此只有两间也不奇怪。他问:“另一处应该没人吧?”
      “有人。”
      “啊?”
      “我住在另一间。”

      额?
      额额?
      天禄瞪大眼睛,差点往后跌了去。如果大祭司跟他住在同一层楼,快一个月了总该有些迹象,可他不仅从来没见过大祭司进入二层哪间房子,甚至都没见过他出现在二楼,虽然他自己进出门也都是走密道不大关注正门外究竟有什么……
      唔……密道?
      大祭司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习惯了。”
      天禄,没想法。
      “那……”他低着头问,“大祭司住哪间房?”
      “那间。”
      天禄沿着那几根修长的手指看过去,看见一扇古朴的小门,紫檀木雕花,典雅非常。只不过,在那扇小门不远处还有另一扇一样的,而那一扇……正通往天禄的卧室!
      天禄受到了惊吓!
      大祭司颔首。

      这时,炎璜像是想起了什么颇为有趣的事情。
      “上神尊下,鄙人有事请教。”
      天禄觉得好像有什么问题,但又觉得大祭司不是那样的人,狐疑地问:“什么?”
      大祭司琥珀色的眸子中映出天禄一双丹凤眼,面容因为一股笑意柔和了些:“敢问那日,是上神真身吗?”

      天禄认真地想了一会。
      天禄又认真地想了一会。
      天禄再次认真地了一会。
      在他想究竟是哪日的时候,忽然发觉后面跟着的是真身二字,心跳一停,不觉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确认一下。”大祭司眼角弯起来,“那日之后再未得见了,略有些遗憾。”
      观赏完僵硬石化的天禄,大祭司优美地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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