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短篇》丁墨

5、经理太腹黑（二）

　　田甜意识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车里，夜风如情人温柔的手拂过。
　　她一转头，呆住。

　　叶翎就坐在主驾上，见她醒了，掐熄香烟，金丝眼镜反射着大楼的光，阴森森的。
　　他们就在她租住的大楼下方。他的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

　　“对不起，耽误您时间了。”她立刻坐直，将衣服递给他。
　　“没事。”他淡道。

　　“他们也是的，怎么让您亲自送我回家！”她有些奇怪，他怎么知道她住这里？哦，小胡知道，告诉了他吧。
　　“部门三个单身男人，他们送另外两个女孩回去。”他语速明显慢了几分。
　　田甜立刻琢磨出那放慢的语速含义——另外两个女孩肯定抢先下手，让那两个单身男同事送回家——谁愿意让冰山经理送啊！

　　两人一时安静下来。约莫是酒精作用，令田甜第一次鼓起勇气问出埋藏心底很久的疑惑。
　　“经理，我一直想问。当年我来公司面试时，听说您力排众议不要两个普林斯顿的硕士，反而录取了我。为什么？”

　　叶翎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虽然田甜很不喜欢这个动作，但她发现他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其实挺明亮的。
　　“你记得当时我出的考题吗？”
　　“嗯。您要我们论证顾氏现有制造产业链的提升模式。”

　　“对。当时其他人都提出很精细的技术升级手段。只有你毫不留情的说，现有单向产业链是夕阳产业，发展附加价值和循环经济，才是顾氏的出路。”他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其实你说的一窍不通，单向产业链依然有很大的经济前途。”
　　田甜面红耳赤，的确，这几年虽然集团也往循环经济转型，但原有产业依然是集团主要利润来源。
　　“那为什么？”她忐忑道。

　　“因为其他人当时其实跟你想的一样，所有外人都以为顾氏即将遭遇瓶颈。”他淡笑，“只有你说出了真话。”
　　田甜忽然觉得心里特别舒服。叶翎平静的话语中，有一种很温暖很知心的感觉，抚慰她的心。虽然从事技术工作，她也知道当今社会直性子会吃亏。可在经理阴森冷血的外表下，居然有一颗跟自己同样热血的心！

　　“我也有问题要问你。”叶翎忽然又道，“当初你确定被招收时，我的部门和市场部，都要你。你为什么告诉人事部，想来我的部门？”毕竟年轻人更喜欢气氛热闹丰富多彩的市场部。
　　“我蛮喜欢技术的。”她认真道，“安安静静的，专注许多天，看到自己的工作转化成可控的成果，那感觉特别好。”
　　她说了心里话，才发现叶翎直直的看着自己，不说话。

　　她立刻尴尬了：“当然，我现在自己出的成果也不多……”她现在只是研究助理，大多是配合叶翎等人工作。
　　“我也一样。”他忽然打断她的话。

　　我也一样。
　　喜欢安安静静的专注，喜欢自己的努力转化为可控的成果。

　　不知为何，这简单一句话，忽然让田甜心跳加速了。

　　第二天起来时，田甜模模糊糊想起昨天醉酒的经历，有点慌。
　　虽然最后叶翎下车目送她上楼时，她意外的发现，其实叶翎身材也很高大挺拔，矗在夜色里颇有几分英朗味道。可她绝不认为自己跟叶翎关系足够熟络。
　　所以现在想起自己昨晚胡说八道那些话，她只觉得头疼欲裂。

　　忐忑不安的走进研发部时，却发现几个同事脸色都怪怪的。两个女同事双眼格外晶亮。田甜了解她们——一般只有总裁路过研发部时，她们才会有这样灿烂的眼神。
　　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总裁来了？可提前没有风声和动静啊！

　　田甜打开电脑，拿起水杯走到水房。迎面一个高大身影刚走出来。她原本目光涣散正想着昨晚的失策失态，忽然感觉有几分异样，抬头看向那人。
　　这……这人是谁？

　　熟悉的西装，熟悉的高大身材。甚至她熟悉的一头蓬松的黑色短发。过去两年她每天鞍前马后伺候着……
　　可是！
　　阴森的金丝眼镜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清楚的细长深邃的双眼。挺拔的鼻梁下，薄唇严肃的抿着。可曾经的络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光洁的下巴，微微有些青色的胡渣。
　　很英俊，又有种斯文的清隽。甚至还透着几分熟男的气息。
　　老天！

　　“经、经理！”田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这还是那个自己腹诽为斯文屠夫的叶翎吗？
　　“嗯。”叶翎目不斜视的从她身旁走过。

　　早上开部门例会时，气氛明显热烈起来。另一位女同事大着胆子问：“经理，你怎么突然把胡子刮了？”问得很隐晦，分明是突然从技术宅男变身英俊精英。
　　叶翎头都没抬：“免得有人说我斯文屠夫。”
　　众人一愣，哈哈大大笑。田甜笑得很干——原来她昨天真的说出口了啊天！

　　这周末加班前，田甜特意根据之前经验，准备了叶翎最喜欢的菜。其实他也没说过，只是她自己观察的结论。
　　第二天忙碌了一上午，中午田甜把热好的便当盒送到叶翎面前。他果然眉头舒展，看她一眼。
　　两人埋头就吃，十分钟完毕。她起身想去午休，他却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电影票，放住桌上。

　　“明天加完班去看电影。”
　　“啊？”
　　“怎么？”他挑眉看着她。不得不说，剃光了胡子戴着隐形眼镜的叶翎，就算做挑眉这个阴森的动作，也比以前让人感觉舒服很多。

　　“可是……”她脸热了，“看电影什么的，别人会以为我们在约会。”
　　他目光缓缓收回，停在桌面上，沉默两秒钟之久。
　　“就是一个约会。”

　　田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叶翎办公室的。只是这一下午工作她都有点心不在焉，翻来覆去想着那看似平静实则汹涌的话。
　　就是一个约会。
　　就是一个约会。

　　难道……叶老大对自己……
　　她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来。
　　好像……约会，她是愿意的。
　　就算今天不是英俊经理，而是前些天那个胡渣经理，她都是愿意的。
　　可是……为什么这么愿意？

　　第二天田甜起了个大早。做了个简单的却是自己最拿手的蛋炒饭，兴冲冲就下了楼。刚往地铁站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
　　她回头。

　　黑色奥迪，一身休闲衣的总裁，长身玉立靠在车旁，微笑看着自己。

　　“总裁，好巧。”她抱着两个饭盒，笑得礼貌。
　　“不巧。”他亲自拉开车门，一只手主动接过她怀里的东西，“我来接你。”

　　“啊？”她站在门边不动，“有事吗？”
　　“今天是周末，陪我一天。”他低头看着她微笑，英俊沉毅的脸如梦似幻，“你还没回请我，忘了？”

　　“啊……抱歉，总裁，我今天要去加班。部门任务紧。”她的理由很充分。
　　顾焱看她一眼：“手机给我。”
　　田甜老实把手机递给他。他拨通：“Lily，通知叶经理，田甜今天没空，让她安排别人加班。是，这是我本人的意思。”
　　田甜目瞪口呆看他挂了电话、按下关机键、放入自己T恤口袋。然而似笑非笑对她说：“田甜，我安排好的事，不喜欢被打乱。今天我替你保管手机，安心陪我。”

　　什么嘛！
　　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脚下的碧波如镜，田甜心中莫名的烦闷着。
　　她不明白为什么总裁特意要自己陪伴一整天，虽然陪伴的活动不过是钓鱼。但想起今早总裁打的那个电话，她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虽然临上车前，她还是坚持跑回自己住的大厦楼下，把便当交给快递公司的服务点，让他们快递到公司给叶翎。可今晚的电影……

　　“走神了？”顾焱淡淡的声音响起，她手上的鱼竿被大力一提一甩——一条半尺长的银鱼脱水而出。
　　田甜瞬间回神，看着鱼在甲板上活蹦乱跳，而顾焱娴熟的将它提起来扔进鱼篓，然后朝她露出笑容——
　　好晃眼的笑。

　　“技术不错。”顾焱夸道，“咬钓的鱼比我的还多，看来鱼也好色，喜欢美人。”
　　这是句夸奖的玩笑，田甜讪讪的笑。其实她从小就喜欢钓鱼，今天只是心不在焉，要不早大杀四方。不过想不到总裁的爱好居然跟自己一样。

　　中午两人吃了全鱼宴。虽然田甜有心事，倒不至于食不下咽，很是尽兴的大吃一顿。下午两人在渔船甲板晒太阳。聊了聊工作，顾焱忽然问道：“中午的便当，给谁做的？”
　　田甜怕他乱想，答道：“一个朋友。”
　　“男朋友？”
　　“……不是。”现在还不是，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是。

　　顾焱点点头，清俊沉黑的目光盯着她。
　　“那你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

　　暮色降临。
　　奥迪停在公司楼下时，田甜还有几分恍惚。她想起顾焱下午说的话。
　　“我身体健康，性格健全，无不良嗜好，也不乱搞男女关系。我对你有兴趣，你有三天的时间考虑，是否做我的女朋友。你不用急着拒绝，我们可以试着相处三个月，三个月后你觉得不合适，或者我觉得不合适，就分手。但我会给你补偿。”

　　这个条件真是诱人啊！田甜想，哪怕是三个月后被他甩了，他的补偿估计也能抵得上自己干十年。她真想不通顾焱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难道真的对她一见钟情？
　　还是有什么预谋？
　　可能有什么预谋啊！正常人都能判断，他提的条件，她只赚不赔啊！

　　电梯在研发部那层停下。她走进去，周日的夜晚，一片黑灯瞎火。她走到叶翎的办公室门口，却发现房门已经锁上，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他……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去看电影？有没有吃便当？
　　田甜的心情忽然焦躁起来。

　　她摸出手机想给他电话，却发现还是关机——这是刚刚顾焱才还给她的——真是霸道！

　　开机一看，几条短信。其中两条是他的。一条是中午12点半发的：“炒饭不错。什么时候来？”还有一条是晚上七点半发的：“电影开场了。”
　　不知为何，田甜看着屏幕上简短的几行字，心里忽然一酸。她仿佛看到从来不苟言笑、阴森冷血的叶翎，头一回像个正常青年，微笑的吃着炒饭给她发短信；然后像任何恋爱中的青年一样，站在电影院门口，失望的看着无人的方向。

　　田甜打开发件箱，将早已编辑好的一条短信，摁下发送。
　　那是发给顾焱的。内容是：“总裁，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能做你女朋友。”然后她心中才大定，深呼吸几口，拨通叶翎的电话。

　　只响了一声，他就接起。只是声音依然不急不缓：“田甜。”
　　“对不起，我今天……”
　　“没事。”他的声音破天荒的柔和，“我知道。”

　　许多忐忑的话语，因他难得的温和，不再需要说出口。他一句话就让田甜心里暖暖的。

　　两人都静默下来。田甜问：“电影好看吗？”
　　“我没看。”他顿了顿道，“我打算去看明晚的。”
　　“嗯。”她的脸都快燃了，“我也去。”
　　“好。”他声音中似乎有笑意，“我等你。”

　　我等你。
　　田甜听到自己心中，仿佛有什么忽然“啪”的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