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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第三百五十三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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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鲜血染湿馨儿素色长衣,盛开猩红如繁花,最后的气息也被冰雪冻结,他的手徒然垂下,没入厚厚的雪中。
“浩鹰!”馨儿伏在他尸身上失声大哭。
这些日子来的担惊害怕,这些日子来的辛酸苦闷,此时倾泻而出。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抱住他痛哭;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向她表明爱意;这么多年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的靠近;这么多年啊,为何要到这最后一刻......
十年岁月忽如走马灯似的在脑中回转,那有限的朝夕相处,从未在意过的点点滴滴此刻却鲜明起来,雪地里这具俊美的躯体,曾经为她带来了多少快乐,这样好的男子,这些年来,承载了太多的苦郁,而从此以后,他们再不会相见,他如此年轻的生命却注定消失于这漫漫雪夜。
“馨儿。”司马昭轻轻唤一句。
馨儿不语,只是凝望雪矜他们,叹道:“你们走吧,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们。”
祈佑木然立在那儿,忽然嘻嘻笑起来,“他们为什么都睡在地上?不冷么?来人,给他们盖上棉被,不然他们会冻坏的......”
雪矜一惊,疾步上前,抓住祈佑的双肩,拧眉问:“师兄,你怎么了?”
祈佑呆呆注视着他,指他便笑:“师兄?你的师兄是谁?你找不到他了?”
馨儿缓缓回身,望见他眸中锐光涣散,渐渐迷离......
往事如雪山崩塌,轰然奔涌,将她湮没。
曾经,年少的他在柏泛堂读春秋,回想着多舛的命运;
曾经,陇中小桥上,他悠闲地吹奏着美好的乐曲,那是他最纯净的年华;
曾经,他莫名的出走,一切从此扭转,踏上这条不可回头的路......
今日,他在这里,失去了复仇的信念,失去了尊贵的身份,失去了最亲的亲人......他失去了所有,他一直努力筑造的世界彻底沦陷了......
林间突兀的飞出一群乱雁,刮喇喇冲向云霄,雁声凄厉,声声如泣。
“师兄......”雪矜颤声唤道。
祈佑拍掌,仰面笑道:“回家了,都回家了......”丢下流采剑,像孩子般又蹦又跳朝西走了。
雪矜闭眸,流下泪,拾起流采剑,茫然对文鸯道:“师兄......再也不是我们的师兄了......”
文鸯抹了把眼泪,苦笑道:“我的爹爹已经战死了,师兄是我唯一的亲人,不管他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他......”说罢,夺过流采剑,飞身上马,追了过去。
雪矜含笑目送,而魏军无意阻拦,在司马昭眼中,祈佑已是一个疯子,与废人无异,再无杀他的价值了。
雪矜抬首,月色如银,霜华泻了一地。
“司马昭。”他忽然道。
司马昭黝眸闪过一丝讶然。
雪矜却一步一步走近,掏出三只锦袋,淡淡道:“如今天下是司马氏族的,这些东西对我已没有意义了......”他灿然一笑,抛给云翔,飘然而去。
风吹散了有情人,使他们生死相别;风亦吹灭了希望,十数载爱的希望之光!
馨儿站起身,衣袂飞扬,缓缓扫向四周,剑戟射出刺目的冷芒,刺痛了眼,刺醒了脑,移目四顾......及目皆是玄甲的将士,团团环绕,刀剑光寒!
那一刻,一股万念俱灰的绝望忽从天降来,将她整个紧紧缚住!也就在那一刻,忽然清醒了,所有的一切,从始至终忽都看透了。
望向天边,约是四五更光景,天色将亮未亮,越显凄清。
她涩笑:“亡国的命运,我是逃不开了,我真的成为万人唾骂的罪人了,这都是拜你所赐!”
司马昭靠近她,深吸一口气,幽幽道:“刘后主荒淫无道,蜀国早晚会亡,即便不是我,亦有人取之!”
馨儿笑着仰起头,只怕眼泪落下,尤其在这个胜利者面前。
“很好!”她冷笑,语声惨淡,“这样说来,整个蜀国的子民,还要感谢你此番正义的讨伐?而我却成为你实现野心的第一个牺牲品,我希望自己也将是你最后的战利品!”
他走上前,用双手捧住馨儿由于极度悲伤而万念俱灰的脸,强迫她望着自己,诚恳地说道:“馨儿,我爱你!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以前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只是它不能成为我实现抱负的绊脚石,我有自己的理想,我担负着整个家族的兴衰,同时我也具备所有政治家的魄力与智慧,甚至这是天意......”
“天意?”馨儿望着他,心已破碎,唇角噙一丝惨笑,“是天意让我遇见了你,是天意让我亡了国......我该如何向神灵忏悔,如何向在九泉之下哀泣的无数蜀兵忏悔,我已无颜再见我的父母,兄长......”口中一阵甜腥味,“哇”的吐出一口血。
她垂眸,直勾勾盯着方帕上的血迹,身子微晃,却被司马昭抱起,耳边只听得一声厉吼,“云翔,快去叫军医!”
从成都回洛阳之后,馨儿吐血的次数增多,神志昏迷,病情日渐加重,一连数月都未见她有好转的迹象,司马昭便满城贴下求医告示,若能医治晋公夫人之病,将封王拜侯,赏赐无数珍宝,然却无一人能有妙方治好晋公夫人之病,洛阳城内百姓纷纷议论,晋公夫人恐怕捱不过开春了。
鸾帐低垂,茜色轻纱下,馨儿静卧在那里,苍白面孔透出病态的嫣红,眉峰紧蹙,薄唇半咬,似睡梦中犹在挣扎。
菁儿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却被红玉拦住,“夫人身子贵重,太医叮嘱过,不宜接近病人。”
说话声似乎惊动了馨儿,菁儿还未答话,却见她身子一颤,眼眸半睁,直直望定帘帐,口张开,却吐不出半点声音。
“夫人,你想说什么?”菁儿伸手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掌心触手滚烫。
馨儿似醒非醒,眼里几许迷离,几许凄楚,喃喃道:“我......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和叶儿在院中种芍药,父亲在不远处亭中和哥哥下棋,母亲在廊下绣花,我想永远不要醒来,一直在梦里,多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