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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第一百八十节 ...

  •   蝴蝶梦里家万里,子规声中月三更。
      在梦与醒,生与死的边缘里,吴氏(诸葛恪之母)仿佛又回到了她初次进府的时候,在芙蓉的暗香里,跟在她身后的女子陡然变色。
      一阵怒喝,“夫人,还我儿来,还我儿来……”
      回身一望,眼前一片漆黑,修罗鬼刹们扯住她的衣裳,扼住她的喉咙。她使劲挣扎,无济于事,仿佛掉在地狱的血河里,上下沉浮,女人的哭声,隐隐约约,灼热的空气里,她被翻来覆去的折腾。
      绝望之中,她用尽力气,大叫一声,“我没有,我没有!”
      黑暗碎裂,血海退潮,神鬼逃避,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正抓着丝织的床褥。
      她张开眼睛,分辨出半明半暗的纱帘,一双莹然澄澈的眼睛,近在咫尺。冰凉的眸子,让燥热冷却。寒玉的脸庞,让迷惑凝冻。
      紫陌半跪在床边,“夫人方才又做恶梦了?明日我替夫人进山烧些香,夫人还是放宽心吧。”
      接着用丝帕擦吴氏的嘴角,挤出几丝笑意。
      吴氏憔悴的眉眼里,传达着无限的深意。
      自从诸葛瑾突然亡故,吴氏便常常噩梦不断,即便请了诸多名医,服下安神汤药,仍不济事。近日来吴氏已经不能下床,饮食也减少,诸葛恪忧心如焚,又怕吴氏捱不到他与绣娘的成婚之日,便提早成了亲,绣娘也为至情至性之人,每日在榻前侍奉,未有半句怨言。
      这一日,绣娘正在厨房为吴氏煎药,忽然一阵风沙刮来,迷了绣娘的眼睛,她拿丝帕揉了揉,竟掉下许多泪来。
      这时,绿萍呜咽地跑过来,泣道,“甘老伯死了,好像是昨夜断了气,夫人,恐怕再也没有人知晓黄姑姑的事了?”
      绣娘放下薄扇,提裙疾步来到甘老伯的屋舍,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绣娘巡视屋内,并无任何异状,与往日一样,似乎除了她与绿萍,再也没有人来探视过他了。
      “这里的茶碗还换了新的,该不会是府里的好心人送来的?”绿萍俯身拿起盛了汤水的青花细纹瓷碗,满眼可惜。
      绣娘疑惑地接过来细细端详,这碗是新的,必定有人来过。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紫陌缓步走进来,又招手叫了几个小厮,命他们抬走甘老伯的尸首,敛笑问,“少夫人为何不去煎药,偏偏在一个下人的房里待着,绿萍,还不扶少夫人回去,若让少夫人看见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小心老夫人罚你。”
      绿萍不敢不从,只得扶绣娘离开。
      待回到房里,绣娘急命绿萍掩好门窗,她一脸紧张的从褥子里取出一檀木盒,轻轻打开一看,竟是一件极好的古玩,玉蟾蜍,约摸红杏大小,色泽圆润,做工很是精致,绿萍瞧见此物,不禁笑问,“少夫人怎么拿出公子的贴身之物?莫不是公子叫少夫人保管着?”
      绣娘闻言,黛眉掀挑,“难道他也有一个?与这个一模一样?”
      绿萍不禁傻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府里竟有两个玉蟾蜍,恐怕诸葛恪也未必知晓。
      绣娘小心合上盖,暗自语道,“几日前甘老伯把此物交到我手里,只说让我转交与元逊,也未交待缘由,而今他又悄然离世,我现在又该去问谁呢?”
      正寻思之际,诸葛恪推门而入,唇边笑意浅显,“白日里掩什么门窗,也不怕闷坏了,瞧你现在的脸色,好像被我惊住了?”
      绣娘面略苍白,目内波流一闪,旋即覆睫垂顺道,“你有贴身之物为何不让我知晓?莫非是哪个女子送与你的?”
      诸葛恪蓦然仰面,正迎见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这是母亲自小送与我的,你也未必稀罕,故而不曾特意拿与你瞧,没想到你却吃起醋来?”
      他自从袖里掏出一只玉蟾蜍,含笑递与她。
      绣娘螓首摇摇:真是一模一样,或许这就是甘老伯临死前未讲出口的缘由。
      “黄姑姑也有一个玉蟾蜍,这岂是巧合那般简单,或许你该回去问问你的母亲……”绣娘几步上前,拉过他的手,凝视着他,欲要继续讲下去。
      怎料诸葛恪霎时冷了脸,怒斥道,“别说了,我不想听,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想再待在这里,听你的胡言乱语。”说着甩袖而去。
      在他的记忆里,吴氏的殷殷期盼,吴氏的谆谆教导,无一不是他生命的寄托,而眼前他最爱的女子,却要揉碎他内心深处全部的美好,这是他万万无法承受的……
      此时的吴氏半倚在软榻上,对着一盏早已熄灭的茜纱红灯,恍恍惚惚出神,不觉陷入往事纷纭。
      蓦然间,一微弱的颤声传来,“母亲,”惊得她全身一震。
      抬眸一望,正是失魂落魄的诸葛恪,挪动着沉重的步子,来至榻前。
      “恪儿,你回来了,不是说今儿晚上邀张休来府上,我已叫紫陌去准备晚膳,”吴氏凝视他惨白的面容,攒眉如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诸葛恪猝然屈膝跪倒,颇无辜的掀起黑眸,声音很低,“刚刚我听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母亲,孩儿弄不明白,想找母亲讨个主意。”
      吴氏由感不安,茫然望着他,轻问,“我儿可是遇到了难事,竟如此悲切?”
      诸葛恪缓缓取出玉蟾蜍,哽咽道,“这玉蟾蜍本是一对,为何黄姑姑也有此物?是父亲送与她的,当年她为何无端掉入井中,难道真的与孩儿有关?”
      耳中轰然一声,没想到这一日竟来的如此之快。
      此刻她用复杂的眼神俯视着这个身上流淌着婢女之血的男子,是否要亲口道出实情,还是永远的隐瞒下去,直到死去……
      刹那间吴氏夺过玉蟾蜍,狠狠摔至地上,接着一阵冷笑,“我早就知道,你总会来问我,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你父亲会送与她玉蟾蜍,你猜对了一件事,玉蟾蜍的确是一对,那是我嫁与你父亲后,你祖母送与我的,这可是家传之物,你的父亲不光违背了与我的承诺,也违逆了祖宗家规,竟然把家传之物送给那个下贱的女人,真是可笑,幸而她早早地死了,否则她还不妄想与我平起平坐?”
      “难道……她……她是我的……”诸葛恪心如刀绞,微微阖目,泪珠顺着浓密的睫毛流淌下来。
      吴氏面色倏白,眸子里闪着妒恨的针芒,断断续续道,“她不是……她也不配……孩子……你是我的孩子……”
      她发了疯一般紧紧抓住诸葛恪的手,深怕眼前人会和那个女人一样彻底消失。
      吴氏似乎在竭力说着什么,诸葛恪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默然挣开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扶了廊柱,他摸索着走了两步,背靠着凉沁沁的雕柱,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苦笑着摇摇头,蜷起膝盖,将脸深深埋在膝上。
      很冷,很累,再没有力气说话,只想就这样睡去。
      恍惚间,是谁的臂弯将他抱住,有微微暖意,淡淡香气。
      “有我陪着你,你哭,我陪你哭,你笑,我陪你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离开你……”
      声音轻如春风,拂去他的晦暗,流进他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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