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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心有千千结(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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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玉住进兰陵王府已经三天,却再也没见过高长恭半面。
虽然居所样样不缺,来伺候的丫鬟也恭顺有礼,王妃还时不时的派人前来询问有什么或缺,但就是再没见过这里主人。这日清晨,邺城又开始下雪,京城内外银妆素裹,煞是好看。只是院落之中,原本不多的几个做活的仆役也都畏寒冷,躲进屋里,使得庭院更显冷清。郑玉耐不住心中的烦闷,唤丫鬟拿了把伞,也不要相陪,信步走出了房间。
转过角门,穿过回廊,步过重重院落,突然听到一缕琴音在空中飘荡。幽然飘渺,时隐时现,如闻天籁。巡音而行,不一会便来至一院落前。抬头看去,只见牌匾上书:蒹葭居三个大字,浑劲有力。正要踏入院中,忽然一人如游魂一般闪在自己眼前。
郑玉吓得惊叫一声,伞也掉落在一边。那人却是从容,将伞拾起,递给郑玉,冷冷言道:“你并非王府中人,未经通传最好不要进入此处。”
郑玉上下打量此人,见他年纪不大,手握长剑,穿的与一般王府仆役无有二样,只是眉目间有股阴冷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我……我是府中客人……听到琴……琴声,才……”郑玉在那人凌厉的目光下声音发颤。
“是何人在此处喧哗?”此时,烟岚从院中走了出来。
“回姐姐,有外人未经通传而入。”那人对烟岚抱拳答道,甚是有礼。
烟岚看了郑玉一眼,“是你?你来此处做什么?”
郑玉见她一名丫头口气却如此不善,心里不快,又不便发作,只得道:“我只是听到琴声悠扬,循声而来。”
烟岚冷冷道:“此处是王妃居所,一般闲人不可入内。”
正在此时,从园中又出来一名小丫头,言道:“烟岚姐姐,王妃吩咐请郑家姑娘进去。”
烟岚听了,撇了撇嘴,“你随我进来吧。”
郑玉随烟岚进了院门,只见此院落与其他均不相同,约是其他院落三倍大小。中间没有假山奇石,也无雕栏回廊,只有一片梅林。此时正值花开季节,红白梅花交相辉映,在飞雪中怒放,香气四溢,沁人心脾。
白雪皑皑,高长恭正在梅林里练剑,他手起、剑落、飞身、回旋,每出一剑,梅树上便有一花落下。花落霎那,身比蒹葭,风华倾世。剑出花落并不难,难的是他闭着眼睛,仅凭雪落之声就知何处枝上有花,然后出剑。他并不是在练剑法,而是在练耳力。
郑玉从未见过长恭练剑,一时间不觉痴了,脚步渐渐停下,无法再挪动半步。
烟岚在旁冷眉道:“停在这里做什么,小姐还等着呢。”
郑玉这才惊醒,脸颊飞红,低头快步而行。
来到主屋,只见门廊前放着一架火盆,一张琴案,郑元正在抚琴。见郑玉来到,便停了下来,“你既是我郑氏同宗,日后我们便以姐妹相称,可好?”
郑玉拜道:“凭王妃做主。”
郑元微笑点头,“妹妹来王府数日,可住的习惯,底下之人可有不恭之处?”
“我本乡野之人,哪有不习惯的,府里的人待我也极好。”郑玉小声回话,顿了顿,犹豫着又言道:“王在练习耳力,我等说话不会影响他吗?”后面一句,声音倒是前面一句高了半分。
郑元看了她一眼,笑道:“无妨,他练耳力为的是在战场之上可以听见流矢之声。那里人声鼎沸,骏马嘶鸣,比这儿乱上何止千倍。若是我们说几句话便影响他练功,那他这功也可以不必再练了,因为练了也根本没用。只是我没想到,妹妹竟然能看出他是在练耳力……”
“阳曲多习武之人,幼时井巷中多有江湖客来往,所以也就听了一些。”郑玉双颊微红,一边低低回话,一边偷眼向梅林瞟去。
只见高长恭那里,剑身一挑,扬起枝上落雪无数,飞花点点,飘洒空中。一个旋身,睁眼收剑,落花尽被接在左手之中。
“妹妹尝尝这梅酒煮的如何。”
听到郑元的声音,郑玉才陡然惊醒,看见郑元正递过来一杯梅酒,不知何时到了自己眼前,立时大窘,忙接了过来。
高长恭此时也已走到廊下,将宝剑归鞘。
“府中住的可还习惯?”长恭对郑玉温和言道。
郑玉含羞答道:“方才王妃已问过了,烦劳王挂记,奴家一切都好。”
高长恭点了点头,转而对郑元张开手掌,道:“方才见这几朵落梅倒是雅致,我予你戴上如何?”
郑元欣然一笑,任由高长恭将红梅插于自己发间。
郑玉见他二人的亲昵之举毫不避讳众人,而一旁的丫鬟侍从则都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反倒是自己一双眼睛不知往哪里搁才好,看与不看都觉尴尬。只好端起梅酒,浅浅品尝,竟发觉这酒居然是苦的。
“她的舅父你寻访的如何?”高长恭在琴案边坐下,自己斟了杯梅酒,对着郑元说道。
“已有些眉目。东门有一王姓商人,正是单名直字,在邺经商也已有五年多的光景。只是现下去往济州办货,不在邺城,所以未得确认。”
“那就好。”高长恭对着郑玉笑道,“希望此人便是你的亲眷,那你也总算有所着落了。”
郑玉扯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高长恭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转而又对郑元道:“我方才在练剑时想到,突厥铁骑一直为人所畏惧,主要是他们的强弓硬弩,且人人善射,臂力惊人。无论是北周还是我大齐,在弓马上与之较量,从未讨得过半点便宜。究其缘由,一是中原汉家子弟多重文墨,虽鲜卑入主崇尚骑射,但毕竟陷于环境,不如突厥一出生便是马背男儿。二是我等骑兵均是轻甲上阵,对于突厥强弓形同虚设。故而一旦交锋,损失极大,继而畏战。”
郑元含笑,“你是否想到什么解决之道?”
“虽不能全部解决,但应也有一些用处。”高长恭将杯中酒一口饮下。
“说来听听。”
“我想在自军中鲜卑族中挑选一批能弯强弓的马背男儿,加以训练。再为他们量身打造一批重甲,上护其身,下护其马。如此可与突厥一较高低!”高长恭说着,双眼灼灼生辉。
郑元眼中亦放出光彩,“烟岚,将琴撤了,取我笔墨过来。”
不大会儿,琴案上已换上了笔墨纸砚。
郑元将绢帛铺开,提笔挥毫,片刻功夫,便已完成。
郑玉在旁望去,只见那绢帛上绘的不是山水花草,而是一个狰狞若鬼的铁甲战士。盔胄遮面,铁甲披身,连同坐下战马,也是一身甲胄。
这算不上是一幅好画,没有半点意境,但却真实地可怕,仿佛那画中战士马上便可跃然纸下,提刀来战。
高长恭则大喜,“不错不错,正是我想要的甲胄模样!元儿,你画中的战甲比我想象的更加完美,我该如何谢你!”
郑元淡淡微笑,“与你有用便好。”
“我这就上书陛下,请旨打造这支铁甲战骑!”高长恭说着,便要离去。
“肃!”郑元轻唤一身,让长恭又停下步伐。
“何事?”
“陛下未必同意。”郑元淡淡言道。
“为何?”
此时烟岚给郑元端来汤药,郑元蹙眉,深吸口气,端起一口喝下。高长恭则急忙从案上拿了颗蜜枣,递了过去。
郑元吃下蜜枣,眉宇慢慢展开,才道:“你可算过,打造这样一支铁甲战队需多少花费?”
“多少花费?”长恭愣住。
“先不说其他,就说这身重甲。若能按你心思打造出来,一件起码需耗青铜四十斤,生铁二十斤。如此推算,若要打造千件,就需耗费四万斤青铜,两万斤生铁。换成五铢【45】,怕是笔不小的费用,这还不算其间的人工。而我大齐一年所得青铜也不过三万余斤,你说陛下会轻易答应吗?”郑元细细盘算,长恭则一脸愕然,旁边的郑玉更是听得两眼发直。
高长恭颓然道:“原来,我的想法不过痴人说梦而已。”
郑元笑着摇头,拉起长恭的衣袖,“你的想法没错,这样一支战队足可威慑四邻。你只需向陛下陈述利害,避开费用,好让他答应。若是他真问起花费几何,你告诉他只需十万铢便可,他自会准了你的奏请。”
高长恭惊道:“十万铢?依你刚才所算,这岂是区区十万铢能做的?”
郑元笑容不变,“是不够,远远不够!但这是让陛下能答应此事的最高花费。我们要的也不过是陛下的首肯。至于剩下的,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替你筹到。”
“你……”高长恭望着郑元,说不出话来。
郑玉在旁看着他们,心里一片冰凉。
自阳曲被长恭所救,她本已种下情根,加之长恭每每对其态度温和,更让郑玉觉得并非自己一厢情愿,但碍于身份相差悬殊,只得藏在心里。可是时间一长,郑玉发现他并非只对自己温柔,而是对所有人都是一般模样,又从琼琚处得知他家中早有贤妻,且夫妻恩爱,心中更觉无望。但还邺那日,见着郑元,却又让她重新燃起希望。
郑玉只道兰陵王妃能得王宠,必是有着闭月羞花之貌。可初见郑元,却只是个姿容不及自己一半,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女子,怎可与王匹配?可是今日郑玉才明白为何这个王妃在众人口中都是无可取代。因为她可以洞悉王的所有心思,虽是弱质之身却可成为王的无上助力,可以将百万银钱说的风轻云淡。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如果兰陵王是个只知风月,不思国事无聊闲王,或许郑元这样的女子仍是无法入眼的。但兰陵王不是,他恰恰是个忧思国事,心系百姓的大义之王,那么这个王妃就非郑元莫属,无可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