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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太和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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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昆仑山上终日无事,连白日都显得比别处长一些。夙莘躺在剑舞坪旁的草地上,脸上蒙了块绣花的帕子,只露出一个尖俏白嫩的下巴。青天白日的,师叔就一个人躺在这儿偷懒,许多下一辈的弟子都看不过眼。凌志和凌平两个人对视两眼,对上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几岁的师叔到底不好说什么,只好咂咂嘴,提剑继续苦练。
不一会儿,夙莘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云天青在她旁边坐下,忽地揭了她脸上的帕子,笑道:“便这般无聊么?宁可躺着,也不去好好修炼,叫掌门和重光师叔看到,免不得又要唠叨。”
他一面说,一面在掌心里翻出些漂亮的雪花冰棱,悉悉索索地落在细草里,也不化开。
若是几年前,她定然是赞叹不已,要狠狠地夸赞云天青几句的,就好像现在剑舞坪上那些新进的弟子们一般。夙莘揉揉眉心,懒懒地说:“我始终破不了第三重境,便来躺一会儿,指不定能有什么启发。还有,师父才不会唠叨,帕子还我。”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两弯扇形的剪影。
云天青把手里柔软细滑的丝绢放回她手里,小小的手掌,粉色的指甲修得整齐漂亮。然后他说:“你既然暂时没有进益,与其干坐着,不如同我一道下山吧。此去轮台县,多是商旅往来,有黄头鲜卑,赤髯沙陀,还有许多平时见不到的玩意儿,最是热闹,你肯定会喜欢的。”
夙莘自九岁跟着重光进琼华派,就再没下过昆仑山,而之前穷得连饭都吃不饱,自然是没有心情逛什么集市的,云天青这一说,她确是动心。“师兄领的什么差事?如今我们五个人给拘在铸剑台修行,轻易不让下山,这次倒是什么由头?”
“似乎是从长安发出的帖子,皇帝要让自己的亲妹妹太和公主去回纥和亲,路途遥远,多的是荒漠、马贼,虽说那边的可汗也有派人来迎,但大多人马是停在边境的,而这一带的沙陀和黠戛斯部族又多是不大安分的,皇帝念着与琼华素来有些渊源,要我们出几个人去轮台,当一回‘护花使者’。”
“公主和亲?那岂不是要有一大队人马,可以看得到穿铠甲的士兵,一抬一抬的嫁妆和一个娇滴滴的公主?”云天青看她这么问,正要嘲几句她是小孩子心性,夙莘忽然又一扭头:“好麻烦的,不想去了。”她想,现在离算好的功德圆满之日不过小半年,琼华几近戒严,人人都在发奋用功。自己在五个人当中原本入门就是最晚的,修为最浅,更该奋起直追。这种时候,便是有天大的热闹,她也得忍着,不能去看。
云天青瞧着她那别扭的神情,想去又不敢去,就知道这个小师妹的脑子恐怕都被夙瑶和一堆老头子们洗坏了,嘿嘿一笑说;“修行进阶这种事嘛,本来就玄得很。不到时机可能就是参悟不透,夙莘你在这山上屈着能碰上什么时机?日复一日也快五年了,我看你连太一仙径一次能刷几只仙人骑都快记清楚了,还不如下山走走,许是能有什么奇遇的呢?”
夙莘给他说得十分动摇,侧着头偷偷地瞟了他一眼,让云天青一下逮住:“再说了,小师妹,到年纪哪有不下山试炼的呢?到时候临上场缺乏实战经验,你想哭都找不到地儿。”
夙莘点点头,她觉得云天青给她找的下山的理由足够充足了,于是她拍拍这个一贯不靠谱的师兄的肩:“去就去。云师兄,你一会儿见着我师父,记着也给他这么说啊!”
云天青想到重光每次见到自己那一脸便秘的神情,胃里一抽,苦巴巴地应了一声。
(2)
云天青之所以这么热情的力邀小夙莘下山,当然不全然是凭着一颗爱护师妹的火热的心,他私下里还是有一些自己的小九九的——夙玉自从做了望舒剑的宿体之后,便十分畏寒,每每深秋别人还能靠件毛裘顶一顶的时候,她的屋里就要生火炉了。云天青喜欢了这个师妹整整六年,见她明明冻得直发抖还要强忍着,心疼是自然的。他曾听闻,西域高昌的盆地边有一座火焰山,火焰山下盘踞着一条巨龙,那条巨龙的鳞片最能驱寒,压制住人体内的阴冷之气。原先只是听过算了,这次太清提到有这么一个任务,他又上了心,轮台离高昌倒是很近的,不如顺道去看一看。
至于为什么要拖上小夙莘,却是因为她最擅长御火之术,就熟知各种蛇虫鼠蚁的习性,许是能帮上点忙。然而他为什么下意识地没有去找更强也跟自己更熟的玄霄,这点儿就连云天青自己也说不清楚。
云天青在下山之前小心翼翼地把这个打算跟夙莘一说,见小师妹爽快地答应了,觉得自己带她去轮台还是算件利人利己的事,原本的小惭愧也就渐渐淡了。
(3)
夙莘他们先在金山都护府盘桓了几日,这天中午府里的长史匆匆派人跑来叫他们到门口迎候,说是公主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终于到了。
最先过去的是一队汉人骑兵,然后是公主马车前后各有三十人的步兵仪仗队,分为六组,每组五人,都穿着轻便的银甲,执戟戴头盔。最中间雕花嵌云母片的大车架让四匹毛色棕红的大宛驹拉着,行得十分稳健。车左右两侧是四个婢女,头梳螺髻,面颊丰润,娥眉朱唇。袒胸、纱巾披绕双肩,长裙曳地。再之后就是一辆辆运送嫁妆,丝绸,茶叶,种子,书籍的牛车,绵延着几乎看不到尾。两侧各有一列回纥的骑兵护卫。
夙莘咂巴咂巴嘴:“这么多士兵,我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必要要我们两个人保护啊。”不过第一次看到皇家出行的热闹场景,她还是很兴奋,估计现在就算长史或者公主突然说不要他们去了,她偷偷地也要跟着。
队伍在都护府的正门口停了下来,太和公主的车架正对着站在石阶上的夙莘和云天青他们。一边的侍女走上去,把车前的纱帘撩起——
太和弯着身子从门帘里出来的时候,头上的珠翠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也不要人扶,自己把石榴色的隐花裙提了提,轻轻巧巧地从车上跳下来,整套动作做得连贯又自然,叫人实在不好说她什么。似乎感应到夙莘在看着她,这个漂亮的公主越过几层人头,忽然朝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是足以倾城了。夙莘原来听大师姐给她讲诗三百,《卫风·硕人》里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今日始知,那样一种雍容华贵的美,到底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