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琉引》云间水远

2、二、明月挂南楼

　　五月，朱州城外九秦山，春色旖旎。宋瑾淑掀开轿帘观望，入眼红菲成片，令她欣喜不已。遂命轿夫停轿，携了玲九的手，欢快得跑向九秦山。
　　“小姐，小姐，老爷不是吩咐，要咱们快些回家么？”玲九随在宋瑾淑身后大声提醒。她们这次与宋员外同下烟州，本是宋瑾淑软磨硬泡得来，宋员外因一单生意被拌在柳州，命她与小姐先一步回凌阳，他随后便至。不想宋瑾淑中途又要生事，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她如何担待得起！
　　玲九顾自心焦，宋瑾淑却哪里顾得上这许多，见了这样明艳的风景，她早已迫不及待。到得山脚，便索性松了玲九的手，沿小路快步上山。
　　“小姐，小姐……”玲九边唤边追，无奈她的脚程远没宋瑾淑的快，再加上树木掩映，小路崎岖，在第一个岔路口，便失了宋瑾淑的身影，令她欲哭无泪！
　　宋瑾淑爬到半山腰，站在高坡上以手遮眼向上仰望。山虽不很高，在这个角度望上去，翠竹松柏，又有时鲜花色交相呼映，显得犹为壮丽。
　　“玲九啊，你看这有多漂亮！”她欣喜地转身招呼玲九，不想玲九早已无踪。心下便有些焦急，转念却又展眉开心起来，她想这山并不高，路似乎也不很陡，想必不容易迷路，玲九定是跟不上自己，先回了轿子那边。自己既已到了山腰，如何也要上去看看才是！
　　人总是高估自己，而低估自然！
　　行了不过半里，宋瑾淑便发现自己迷了路，不仅上山不得，连下山也不能了。强撑着疲累不堪的身体，迷迷糊糊又行了一里有余，却依旧无出路可寻，此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已被困在了这密密匝匝的树林里。
　　浓密的叶枝将阳光遮蔽，偶尔从空隙漏下的些许散碎光斑，蛇般随风扭动。空气中曲曲折折的香气，发散成无数尖针，向着宋瑾淑的大脑，发起猛烈冲激。她恍惚觉得有些头疼，干脆找了快大青石坐下。
　　“玲九，玲九……”
　　心里明白再如何喊玲九也不可能出现，她嘴里却仍不停的嘟哝着玲九的名字。人在这种时候也就只剩了期待奇迹发生的心情和自我安慰的能力，除了这些，便是绝望！
　　风吹得树叶沙沙轻响，暄暖的空气加着淡淡清凉，林中光线晦暗，到处是甜淡的伴着泥土味的草香。宋瑾淑将脚上锈数朵白梨花的红素罗锈鞋褪下，看到白嫩的脚底，已磨了数个水泡。用指尖轻轻触及，痛得她险些掉泪。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一时气愤，她扬手将鞋子抛出老远，心里用最恶毒的字眼诅咒这片树林和这座山。
　　偏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一双褐色麂皮靴出现眼前。顺着靴子往上看，墨绿绸裤，绛紫短袍，腰间扎了一条浅黄素绫汗巾，右手上携着一柄雕花长剑，左手上，竟是被她刚刚丢出去的锈鞋。
　　空气倏忽稀薄。
　　宋瑾淑冷眼向细瞧，一张清矍的男子面容刺入瞳孔。他纤长的眸子似是浓重夜色，却又在最深暗的地方，有光闪过。明明是这样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却让她觉得空气突然变寒冷。
　　此时此地，看到这样一个人，本应感到高兴。他看上去既不缺钱也不好色，只要心肠够好，定会将她带出山去。
　　偏宋瑾淑是个极爱面子之人，如何也拉不下脸求人，更何况，男子手中还拿着她的鞋，实在令她感到无地自容。
　　“不要乱丢东西！”男子撇撇唇，将鞋丢到宋瑾淑身前，声音如人一般，带着微微的凉意。他转身欲离去，宋瑾淑猛然起身将他唤住，她不能错失这次出去的机会！
　　“我，我迷路了。”她的声音好似鱼在唼喋，细小的令人听不清。但男子却听清了，他停下脚步，并不回头，轻音一如刚才的平静微凉。
　　“所以呢？”
　　“你会带我出去吧？”宋瑾淑自小到大不曾求过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心日子过得太久，骨头都会变得僵硬，此次如此低声下气已实属破天荒，但男子却不买帐。听了这话，也许他曾牵了牵唇角，或是动了动眉头。但这一切，站在他背后的宋瑾淑都看不到，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没有这个义务！”
　　说完举步向前，看也不看气极败坏的宋瑾淑。
　　风比刚才大了些，混着湿气的空气微沉。宋瑾淑暗骂一声，急急穿好鞋子，向男子追去。
　　如何也不能错失机会！
　　男子离宋瑾淑大约半里远，颀长的身影映在她眼中模糊成片。她奔跑着欲追上他，可不无论如何努力的追赶，他们间的距离却未有丝毫拉近。
　　时间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迟缓，宋瑾淑的体力在奔跑中迅速流失，耳边不停回响着踩在枯叶上的声音。
　　嚓、嚓、嚓……
　　男子身影愈加模糊，终至不见。她心下焦急，脚下不查，被地上石子拌倒，着实痛得厉害。就索性趴在地上放声音大哭，双手握紧拳头狠砸地面。
　　“小姐，小姐……”
　　玲九的声音在宋瑾淑最绝望的时候响起，令她心中本已熄灭的火焰重燃。猛地抬头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一道水蓝身影由模糊变清晰。
　　“玲，玲九……”她第一次声音这般哽咽，这般激动，“玲九！”
　　“小姐！”玲九奔过来将宋瑾淑从地上扶起，自襟间掏出帕子为她擦拭眼泪，然后又轻轻为她将身上的土掸掉，“您到底去了哪里？奴婢都快急死了！”
　　宋瑾淑却只是抓着玲九大哭，什么也说不出来。
　　早已变得灰暗的天空，被大片大片的乌黑云朵遮没，曾次不分明，似孤寂又是喧阗。
　　“小姐，赶路要紧，再不走，怕赶不上进城了！”玲九扶着宋瑾淑，一步步朝山下行去。远处有昏黄的灯光闪烁，玲九说那是轿夫点起的灯光。
　　宋瑾淑抓紧玲九的手，五月的温暖气候下，那手竟然寒凉如冰，她的身体不由一抖。
　　“玲九，你的手怎么这般凉？”
　　玲九转身望向她，面容变得哀怨无比，似乎她说了不该说得话，令一切都变形走样。四周静谧诡异，宋瑾淑突觉得身体被无形的力量向后推去。身前的玲九泪流满面，唇不停开合，似对她说着什么，但任何声响都入不了她的耳……
　　“玲九，玲九……”
　　灯光依稀淡薄，玲九用帕子不停擦着宋瑾淑额头的汗。睡梦中的宋瑾淑很不安稳，嘴里不时咕哝着什么，即使细辨也听不清晰。
　　“小姐，小姐，快醒醒！”玲九推推宋瑾淑，对方猛然大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睁开了眼。那无神的眼眸半晌才渐有焦距，尔后死死盯着她一动不动。
　　“小姐，你别吓奴婢！”
　　玲九焦急得险些哭出来，但在此种情况下，哭是最没用的。
　　“玲九，我又梦到秦砚了，那天在九秦山，他，他，该死的！”宋瑾淑低咒，身下有坚硬的东西倏地刺了她的背，痛得她尖叫跳起。
　　“这，这是什么地方？”黯淡小屋的破败颓废和微带异味儿的空气，让宋瑾淑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不曾醒来，使力掐了自己的手一把，痛感传遍全身，她慌乱了。
　　“玲九，这到底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