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盛小妹

6、身份

　　原是想泡一泡温泉去寒，不曾想反而因为全身湿漉漉地便在大冷天里一路跑回来而发了一场烧。
　　好在这场病不算太严重，捂着被子睡了一觉，这两天虽然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总算把烧给退了。
　　心中虽然不能确定那夜遇上的男子究竟是谁，但却也能猜到三两分，能在宫里如此放肆不羁的人定然不是普通人，只是.....
　　反复想着，又反复地推翻自己的猜想，反而惹得自己更加头昏脑涨了。
　　“嘶——”雪婕妤忽然皱了皱眉，惊得正在给她梳发髻的我立即回过神来刷地一下跪了下来：“奴婢该死。”
　　雪婕妤若有所思的目光停在我的头顶，顿了顿，她语气平缓温和地说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闻言，我还是乖乖抬起头来，只见雪婕妤美目盈盈却是眼波带笑地看着我，看得我有些浑身不自在，此时她没让我起来，我也只能仰着头皮跪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良久，终于听到雪婕妤意味深长地将我打量过一番后徐缓缓地说道：“仔细一看，承欢丫头真真是生了一副好容貌，濯而不媚，清而不俗，若是不仔细看，你的光华大可轻易被隐藏起来了，但只消用心细细看你，却发现你是个内蕴耀眼光芒的女子，容貌反而是其次了，你会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比得上你万分之一。”
　　我一怔，立即低下头来，语气也惶恐不安起来：“娘娘，奴婢不敢......”
　　雪婕妤这一番话的目的是什么，我一点也摸不透，她这一番话满含深意，让我的神经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果然，他明夕阳看中的人，绝对不会是安于现状的泛泛之辈，如果雪婕妤真的是像她以往所表现出的不喜争强好胜没有野心，那么明夕阳也不会让我成为她身边的宫女了。
　　“看把你吓的。”雪婕妤轻轻笑了出来，挥了挥手便让我起来了：“起吧，也别动不动就跪了，别的让人以为本宫待你太过苛刻了。”
　　“奴婢谢过娘娘。”我低眉顺首地站起身，神色恭敬。
　　我素来知道在猜忌人心方面自己根本就不成火候，但我不得不硬着头皮踏入深宫，这是我和他的约定，也是我的宿命。
　　“主子，奴婢方才看到明贵妃正往咱们落雪园这方向来，怕是一会就要来了。”杜兰从外头飞奔了进来，连行礼也未来得及就急急忙忙地说道。
　　雪婕妤却是再平静不过地温婉一笑，姿态优雅地拂了拂袖摆便站起身了，我连忙收拾好散落在桌面上的珠钗金饰跟了上去。
　　外头风日薄，煦阳总算出来了，前两日那雪大得，好多宫人都在雪地上摔了不少跟头呢。
　　雪婕妤穿了一身淡紫色袄子，气色白皙透红，面上总是挂着温婉的笑容，为人也没有什么架子，宫里许多宫女太监都私下说能跟在这位如今的雪婕妤身旁，可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看着这一路的阳光和煦，雪婕妤的心情似乎也格外的好：“没想到这天才刚一出太阳，明贵妃倒是立刻就勤快起来了。”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我却在心中叫苦不迭起来，那明贵妃可是正一品四夫人之首，位列九嫔之上，而这位雪婕妤不过三品，但这语气听起来，似乎根本没把明贵妃放在眼里。
　　我这到底是跟了一位什么样的主子啊？
　　我真的很怀疑明夕阳是不是存心让我的生活越刺激越好。
　　我们刚刚走到前厅便听到太监的传话：“明贵妃娘娘到，玉淑妃娘娘到。”
　　原来来的还不止是一尊大佛——
　　听到这，雪婕妤唇角的笑容更深了，她似笑非笑地扫了我一眼，却什么也没说，这一下更加让我莫名其妙了，定了定神，我还是极力让自己神色平静，不露出一丝心绪在表情上。
　　“妾身给贵妃娘娘，淑妃娘娘问安了。”雪婕妤脚下一转，面上噙着微笑径直朝两位身穿华服的女子迎了上去：“早知道娘娘要来，妾身就该早命人将妾身家乡顶好的大红袍茶叶给泡个几回与娘娘一同品享。”
　　“婕妤妹妹客气了，姐姐不过听说前一阵子有位新晋的婕妤深得皇上青眼，趁着天气好，心血来潮来看看究竟是怎么样一位美人，如今这一看，果然不同凡响。”当先说话的想来就是明贵妃了，素来听闻明贵妃端庄雍容，今日她粉黛双娥，鬓发如云，肩上披了件狐裘小袄子，站在初化的雪地里，很容易让人想到“母仪天下”这四个字。
　　“婕妤妹妹，还不请本宫与明姐姐入屋坐坐？那上好的大红袍现下泡一泡，还来得及尝尝味。”玉淑妃轻笑着打趣道，她看上去年纪尚轻，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玉淑妃素来与明贵妃同进同出，几乎荣华一体了。
　　“是是是，是妹妹糊涂了。”雪婕妤果然十分聪慧，照今日明贵妃与玉淑妃的态度看，应该是有意拉拢她这位新宠的婕妤，雪婕妤不露痕迹地改口自称“妹妹”，末了侧过头来吩咐我：“承欢，还不快去泡茶。”
　　“是，奴婢这就去。”用眼神示意了杜兰一眼，我便毕恭毕敬地低下头来，退去泡茶。
　　如今这后宫可以说是呈两大势力分庭抗礼之势，中宫后位尚且虚设，明贵妃又位列四夫人之首，自然暂代皇后执掌凤印，加之明贵妃与太后又是亲姑侄，自然大权在握。但后宫嫔妃的权势地位本就与皇上的宠爱与否分不开，月贤妃入宫八年，长宠不衰，出身虽不如明贵妃，但身为嫔妃，帝王才是真正的靠山。
　　轻轻摇了摇头，我忽然有些恐惧起来这后宫的勾心斗角，人心的匪夷莫测，月贤妃的盛宠不衰，其中或许真的是因为皇上对她有情吧，但这些女人终究是可悲的，后宫贵妃与贤妃两党斗争多年，相互牵制，只怕是皇上刻意坐山观虎斗，纵其所为。
　　人心真是叵测，最是无情帝王家。
　　泡好了茶，我刻意用上了透明的玉雕容器代替了普通的瓷器茶杯盛上茶水，白玉被雕成了花形容器，茶水装了进去，从外面还能隐约看到茶叶如花般在热水中慢慢绽放的整个过程，很是好看。
　　我上前摆茶的时候，看样子，她们应该聊得还不错。
　　明贵妃身后的丫头绿珠正笑说道：“可不是吗，奴婢今早也看到了，太医院的人来回跑，各个人仰马翻，可吓坏奴婢了。”
　　“太医院？想必是哪位娘娘身子不爽吧。”雪婕妤心不在焉地笑了笑，也是，太医院那些人就是替一些品阶不高的小主们诊脉时也没那么积极，能让他们人仰马翻，那病的必然是些圣宠在握值得他们巴结的主子了，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绿珠，主子们的事你也敢妄议，小心你的脑袋。”明贵妃低低的一声喝斥，那个叫做绿珠的宫女立即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雪婕妤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也没有拆穿，下人敢如此口无遮拦，除了主子授意，还能有其他原因吗？
　　“不瞒妹妹你说，这一回身子不爽的是皇上。听说皇上这两日都不曾回养心殿歇息，也不曾睡在哪位妃嫔处，反而不知在哪在雪地里站了一夜，回来时受了风寒，全身滚烫滚烫着，可皇上没有要多说的意思，我们自然也不敢问。如今贤妃妹妹正在养心殿陪着皇上，姐姐和淑妃妹妹来你这，就是要邀你一同去养心殿探望探望皇上，不知婕妤妹妹意下如何？”
　　“皇上在雪地里站了一夜......”我脸色凝重，手中一抖，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落在我手上，连忙将最后一杯茶放好，不露痕迹地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
　　雪婕妤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转而笑答明贵妃道：“贵妃姐姐能来这，说明皇上应该也无大碍了，我们这些嫔妾自然心忧皇上龙体，但贤妃姐姐在养心殿，妹妹也知道定是无法见到皇上的，能同明贵妃与玉淑妃二位姐姐一同前往，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很显然，明贵妃这是有意笼络雪婕妤，贤妃专宠多年，她需要培养一个能够与贤妃一争的棋子，那个人就是聪慧的雪婕妤，雪婕妤自然早就看穿了明贵妃她们的意图，一来二去顺水推舟，她都应对自如。
　　我的心里却是狠狠一揪，如果让皇上见到了我，那么......
　　不行，我不能去！
　　“主子......”
　　“噢，对了承欢，本宫刚刚见你烫伤了手，杜兰，你带承欢留在落雪园里上点药，碧水青娥两个丫头来服侍本宫就可以了。”雪婕妤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是，奴婢这就带承欢姐姐去上药。”杜兰嘻嘻一笑，拉着我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一路上与杜兰一起走着，我的心中却越发透彻了。
　　前两天外头的大雪来势凶猛，应该没有哪个笨蛋会站在冰天雪地里挨冻吧？想起那夜那人说要在那等我，想来也是随口说说，这么大的雪，定然是不会傻傻在那等的。
　　可是......
　　我袖摆下的那两只手却越握越紧，连关节处都隐隐泛白，心中一切都了然起来，果然是皇上......
　　那日在水里遇到的男子，他虽与我说话时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身份，但在这宫中能自由进出的人屈指可数，我虽想到了这一层，但却因为他身上不羁自由，如闲云野鹤一般潇洒豁达的气质而一度推翻自己的猜测。
　　帝王，怎么会有这样放荡不羁的个性。
　　但如今我心中所有的疑虑都消逝了，杜兰突然带我去那里沐浴，我又在那里遇到了他，世间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承欢姐姐，小心台阶。”杜兰说着便要伸手扶我。
　　冷笑了一声，我缓缓推开她的手，只是用这双看似淡然却逼视得人不敢抬头的目光注视着杜兰：“我要见明夕阳。”
　　“承欢姐姐......”杜兰面色一变，见我如此不容置疑的神情，她终于缓缓垂下脑袋，越埋越低：“王爷在清思殿休息，外头的侍卫王爷都交代过了，不会阻拦承欢姐姐，只是承欢姐姐，王爷很关心你，这件事是兰儿自作主张没有告诉承欢姐姐王爷的安排，希望承欢姐姐不要生王爷的气。”
　　“奴婢哪敢生成宣王的气。”我淡淡一笑，不再看杜兰。
　　明夕阳啊明夕阳，看来他早料到我会为了此事见他，他是如此深谋明智，所有事情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局棋局，永远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连我也不过如此。
　　我夏承欢，最讨厌的就是受人控制，尤其是受他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