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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廿五回 谁能绝人命(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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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芙心中一酸,低声问道:“当年……便没有旁人提醒你么?”
杨康笑道:“怎会没有?当年我见了你穆姑姑,满口的妹子,她唤我,却总是硬梆梆的‘杨康’。”他想起穆念慈,眼中不自觉便露出温柔之色,侧目瞧见郭芙面上凄然,不由心中一痛,有心岔开话,便强笑着又道,“还有你妈妈,别看她当年最讨厌我,也是喊过我‘杨大哥’的。”
他想起黄蓉平生唯一一次称呼他“杨大哥”,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见郭芙仍只是瞧着他怔怔出神,才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只不过到后来,便只能听见一声声的‘小王爷’,莫说‘杨’字,便连‘康’字,也只我父……也只那赵王爷一个人会叫啦。”
其实,王府之中,原本还有一人,便是从不知他姓甚名谁,只会阴恻恻寒嗖嗖地叫他“小王爷”,他也乐意听。可惜那人却死得比他更早,即便到他和她的死后,也只叫过他一次“康儿”。于是他和梅超风那没有名分的师徒缘分只能到此为止,从此阴阳相隔,天各一方。
郭芙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得哼了一声,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其实便是真不记得,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不了像那宋青书一样,两个时辰之内换上两三个姓。”
杨康如何不知她的用意?当下也是微微一笑,道:“说的也是。不过我瞧那宋青书的言谈举止,可不像是无父无母、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模样。”
郭芙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杨康笑而不语,又被郭芙催问了几次,才慢慢说道:“据秦松所说,宋青书并无父母,上头只有一个师父。而他师父在将他逐出师门之时,又令他今后不许姓武。你听到这里,不觉得奇怪么?”
郭芙皱眉道:“只是不许他姓武,却没说不许他继续叫‘青书’?”
杨康缓缓颔首:“若非他本名便是‘青书’,他师父夺之不去,我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何况……他确是对‘青书’二字情有独钟,难以割舍。”
郭芙“咦”了一声,问道:“难道他不但本名便是‘青书’,也确实姓宋?那他为何开始时不说?”
杨康沉默片刻才道:“也许是……自觉自己不配姓宋,说不出口。”
他想起那青年书生低声自语的那一句“姓秦姓庆,原没有区别”,面上露出几分黯然。郭芙与秦松听不出来,但他却是一听便明白。若他不曾猜错,宋青书取这“庆”字时,未出口的深意指的怕是……“罄竹难书”的“罄”吧。
郭芙却不曾想到那么远。在她心中,一个萍水相逢的宋青书远不及杨康重要。当下只低声问道:“你方才说,宁可欧阳伯伯连名带姓地称呼你。那他后来真的这么做了,你便高兴了么?”
杨康一怔,不及回答,却见郭芙摇了摇头,慢慢又道,“杨叔叔,杨二叔……二叔,我可不要像欧阳伯伯与杨大哥一般,你说什么便是什么。难道我不叫你杨叔叔,你便会忘了自己姓杨不成?”
她侧目瞧了地上的秦松一眼,又笑了起来:“至不济,我继续喊你二叔,然后让别人喊我‘杨姑娘’。你便是忘了,也还有我替你记着。”
杨康闻言,眼神变了又变,迟疑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芙儿,你听我说……”
刚开了口,却是一连串的闷咳脱口而出。郭芙见状不由轻呼一声,叫道:“啊哟,你可别再费神,趁着还在船上,赶紧歇息一下吧!”说着,倾身上前,轻轻扶起杨康,将他扶至一边榻上躺了。
杨康一边捂胸闷咳,一边仍要开口,却见郭芙忽然俯下身来,在他耳边柔声说道:“二叔,你记得我今日这一句话吧:这一路上,这姓秦的小子若是敢再向你动手,我管他有多少靠山,照样一剑抹了他的脖子。”
杨康听郭芙这般说,只觉得惊心动魄,但他瞧见郭芙神色,便知此事不可再提,只得岔开话道:“对了,适才我已盘问过秦松,他此番南下正是要刺杀耶律楚材。不过尚未得手,便栽在了我们手里。”
郭芙也不知他在盘算些什么,便“哦”了一声,道:“如此也好。”
杨康心知郭芙对这秦松敌意如此之深,必然还有其他理由。只是她虽说了只要他发问便会答,他却不愿逼她回忆往事,便只在心中叹了口气,闭目养神。
郭芙见杨康总算合眼稍事休息,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背后已是一身冷汗,当下取了衣物在另一间房内换了,出得船舱,不禁一怔。
只见秦松被倒吊在船桅之上,脸色青白,见她出现,眼中闪过一道喜色,随即大概又想起她是敌非友,哼了一声,叫道:“怎么你二叔还没死么?”
郭芙脸色一沉,刚要动怒,又强自忍下,冷冷道:“好一个恩将仇报的无耻小人。”
秦松大怒道:“你们才是卑鄙阴险的无耻小人呢!尤其是你二叔,满嘴骗人的鬼话,骗得我……骗得我在青书面前……”
郭芙道:“骗得你什么了?”秦松咬牙不语,郭芙不由冷笑一声道,“骗得你在宋青书面前承认自己此番南下,不是为了做好事?”
见秦松冷笑不答,郭芙便知自己所料不错。她眉头一扬,也不与秦松罗嗦,淡淡地道:“你心怀歹意,我叔侄身为宋人,本就该一剑杀了你。此刻留你性命,你却反要害我二叔,不是恩将仇报么?”
秦松冷笑道:“我和你们身处两国,并无仇怨,不过是各为其主,又谈何恩仇?”
郭芙双眼一眯,点头道:“这话说的倒是不错。但你与我们没有恩仇可言,与你那义兄宋青书,也无恩仇可言么?”秦松一呆,只见郭芙忽而露齿一笑,神色看似温和,隐隐却透着刻薄,“宋少侠人品武功无不是上上之选,我二叔逼他与你断恩绝义,原是为了他好,你看不出来么?”
说着,也不顾秦松脸色大变,继续道:“他方才已然说了,他姓宋,大宋的宋。你既与他为友,却要害他故国,不是无耻是什么?我二叔瞧宋少侠可怜,存心助他早离苦海,你不感激,反倒迁怒于他,不是恩将仇报又是什么?”
郭芙原非伶牙俐齿之辈,只是当年在襄阳城中每日与郭襄斗嘴,竟生生练出了一副口才,只把秦松说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她见秦松无言以对,也不再理他,只秀眉微蹙,心中默默沉思,不知从自己方才那三言两语之中,杨康对过往旧事猜到几分?想起杨康方才语焉不详的模样,她心中不由一跳,隐约觉得……以杨康的才智机敏,便是瞧出了什么更深的、她和耶律齐都未瞧出的隐秘,也不奇怪。
却说杨康在里间睡了小半个时辰便醒了,出得船舱,便见郭芙身前摆着几道精致小菜,一壶清茶。她并不动筷,只心不在焉地捧着茶盏出神。船桅之上,秦松却死死瞪着那一桌菜肴,时不时吞口口水。
杨康忍俊不禁,扬声道:“芙儿,瞧这小子可怜,便将他放下如何?”
郭芙一惊回神,见杨康推门而出,面色比之方才红润了不少,稍稍放心,笑道:“二叔既然发话,侄女焉敢不从?”说着,足尖一点,飞身上桅,长剑割断绳索,秦松应声落地。
这时船将靠岸,杨康结了账,见秦松甩袖要走,竹棒一挑一绊,绊得秦松跌了一跤,笑道:“这么着急想走?问过我的意思了吗?”
秦松怒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杨康道:“我既不想杀你,也不想剐你,只要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他瞧了郭芙一眼,见郭芙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瞪着自己,仿佛在说:“你要是敢说不去南湖找一灯大师,我便一剑宰了他!”
忍不住便是一笑,道:“我们去岳阳城,瞧瞧你师父的故人。”
秦松冷笑道:“都跟你说了我不是周伯通的徒弟……”
杨康只当没听见,自语道:“一别经年,不知裘帮主是否身体康健、武功更胜从前?”
秦松满脸不耐,郭芙却是微微一怔,轻声道:“是了,我都忘了慈恩大师也在。”
三人到市集买了三匹马,快马加鞭往南湖而去。一路上秦松虽数度要逃,但他武功既非杨康敌手,才智亦是颇多不如,三番五次为杨康在半路截住之后,终于绝了离开的心思,老老实实与二人并辔。
这一日三人乘小舟到得南湖,但见湖光潋滟,碧波照峦,当真是“水闲明镜转,云绕画屏移”,秦松不由笑道:“鄱阳湖上姑娘曲音动人,不知今日可有兴致再歌一曲?”
郭芙忧心杨康毒伤,哪去理他?秦松碰了个钉子,却只呵呵一笑,道:“姑娘既然不唱,那只能在下自己唱了。”说着,竟真的吊起嗓子,朗声唱道:“木叶下君山,空水漫漫。十分斟酒敛芳颜。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
郭芙不料他说唱便唱,刚一皱眉,身边杨康却忽然浑身一颤,以袖掩唇,咳嗽起来。她心中一惊,便要去瞧杨康脸色,但杨康咳得厉害,她如何瞧得见?侧过头去,却见秦松面上似笑非笑,一边举箸击节,一边又继续唱道,“醉袖抚危栏,天淡云闲。何人此路得生还?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
郭芙耳听得杨康已咳得浑身发颤,直不起身子,已猜到大半是秦松捣鬼。再顾不得别的,长剑出鞘,挺剑便向秦松刺去。行舟的舟子被她一吓,匆忙弃舟跃入水中,秦松却仍是似笑非笑,见她长剑刺来,足尖一点,临空跃起,空手便来接她剑招。
他那日在鄱阳湖上与郭芙过招,见郭芙所用的招式平平无奇,又听杨康说郭芙对全真功夫极为推崇,便道这富家小姐没见过世面,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岂料当日郭芙只想要他性命,怕使出厉害招式惹人见疑,用的全是昔年韩小莹“越女剑”上的剑招。越女剑法虽然厉害,郭芙习练时不过浅尝辄止,虽给宋青书瞧出了端倪,甚至大胆猜度,差点猜出她和杨康的身份,秦松却仍道她武功来历不过尔尔,因此虽对杨康着力防范,对郭芙却不免起了轻敌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