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宝妻

11、小镇里的自己，和小镇里的妻

　　丁俊杰在得知工资卡上多了10万块钱后，立马把它们全部取出。晚上放在枕下，靠着巨款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然后在第二天坚定地还给了林国群。任林家怎样劝说，他死也不肯收。
　　林家上上下下对丁俊杰更加另眼相看，觉得此人不俗。于是丁俊杰成为林家干儿子的事情，似乎不是董事长一家的酒后戏言。
　　当然林家还有一个最难缠，也是最关键的人，林小泥。
　　当丁俊杰画着受辱的表情把十万块还给林家，并和林家推让了十几个回合时，林小泥抱着她的宠物猫儿，在楼上栏杆边看戏一般地笑得轻蔑。
　　丁俊杰笑容可掬，并不多语。
　　日子过得跟鸽子从窗前飞过的速度一样快。
　　鸽子萧萧洒洒的飞，时间轻轻飘飘地流。
　　当丁俊杰和林家已经熟悉得能够不打招呼地自由出入时，已经是阳春三月了。
　　三月开始，公司一年销售成绩最好的旺季也已到来。工作渐繁。
　　三月里，重庆到处一派嫩叶露角，花红锦蔟的景象。重庆的美女也如那刚开的娇嫩欲滴的花朵儿，柔软、招姿、醒目。
　　于是三月里的男人们，最愉快的事情就是在繁重的工作之余，端上一杯咖啡，透过写字楼的落地窗向都市街道上搜索美女，应接不暇。
　　丁俊杰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已好久没回过老家看望亲人。
　　由于种种复杂说不清的原因，丁俊杰被通知他的仅仅七平米大的小隔间必须得让出来，做个小仓库。换句话说，也就是叫丁俊杰在最短的时间里搬出去。
　　丁俊杰用两个夜晚来尝试了一下，能不能不出去租房子就爬在办公桌上过夜。两天之后丁俊杰就决定还是去找便宜的地方落脚。
　　这个无意中透露给好友佳然的难处令佳然埋怨了好久——你不把我当朋友，不早告诉我！
　　丁俊杰先是觉得佳然真够哥们意气，正准备收拾东西时佳然又抛了一句，“我去给林伯母说，让你暂时去他家住着！反正林伯母那么喜欢你，一定乐意的。”
　　丁俊杰想想觉得不妥，毕竟自己也是个大男人，感觉上好象被人收留似的。
　　但在佳然亲自跑到公司来把丁俊杰最宝贝的几条鲫鱼抱走后，丁俊杰也不得不搬了过去。
　　住在林家的好处是离董事长近了，坏处是离林小泥近了。
　　林小泥不喜好掩饰，所以她会一边对父母微笑，一边把对丁俊杰住进林家的厌恶表现得淋漓尽致。
　　和林小泥几乎是朝夕相处后，丁俊杰开始觉得小泥是个任性得不可理遇的番婆！
　　小泥很漂亮，小泥很直率。她最直率的表现手法就是在全家人吃饭时嚷：
　　“虽然佳然和丁俊杰差不了几岁，但怎么看佳然都比丁俊杰成熟。”
　　为什么，干妈会笑着问。
　　“因为丁俊杰有酒窝，丁俊杰像个女人。”
　　丁俊杰可以顾全大局，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委曲求全不和她计较。但林小泥总能让他有忍无可忍的发泄。
　　佳然小泥和丁俊杰三人都养宠物。
　　佳然尤爱蜥蜴。除了他自己其余的都反感那玩意儿。所以也没人喜欢靠近。小泥这时就为爱牺牲，有事没事去讨好那蜥蜴。颤抖的手零距离接触时，嘴里还不时蠕动几句。仔细听，就可听见她是在说：
　　“最喜欢你……小蜥……”
　　其实细心观察可以发现她玉臂上根根竖立的寒毛。
　　小泥也只有在养宠物方面还算个女人，她养了一只纯种波丝猫。这只猫高贵无比，比丁俊杰还挑食——它吃鱼不吃头。
　　可以说丁俊杰是最痛恨这只猫的人。
　　丁俊杰养鲫鱼。
　　平凡既是美，于是平凡的鲫鱼一条条全是他眼中的美人鱼。
　　奈何有小泥那只臭猫在！以前活蹦乱跳的可爱鱼儿，到了林家没几天就只剩下几个鱼头。
　　死无全尸。
　　这种情况下小泥一般会全力为她的猫儿开脱，词儿到想得让人无可厚非：
　　“丁俊杰你对大自然神奇的食物链有什么不满么？”
　　前几天小泥的猫季节换毛，常常让大家磕瓜子时还能从嘴里拉出一根白毛来。干妈说把它关到楼顶那间空屋去。
　　丁俊杰偷笑不已。
　　第二天下班回来，进屋一瞧：他的美人鱼连鱼带缸全体失踪！
　　“啊，我害怕雪儿一个人在屋顶会害怕，就把你的鱼带上去给它做伴……”当林小泥理应如此的说出这些话时丁俊杰差点错手杀了她。
　　丁俊杰哀怨地捧着美人鱼头，一步步从楼顶下来，林小泥又堵在前边，装出一副要哭同情的样子：
　　“哦！自然界的食物链真是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怎么就不能和平快乐地相处呢？丁俊杰你一定要节哀！要不明天我让张嫂杀鱼的时候留两条给你！”
　　……
　　这就是丁俊杰憎恨小泥的主要原因。奈何小泥是董事长的女儿，小泥站在比自己高的云端，所以当小泥变相杀死自己的宠物后，丁俊杰怎么也做不了，除了在没人时狠狠地踩一下那只死猫的尾巴。
　　丁俊杰终于明白为什么像小泥这么漂亮的女孩佳然会不喜欢。她有时真的很不可爱。似乎真的没人会喜欢永远长不大，老是恶作剧的丫头。
　　在这点上，妻子李加南的贤惠成熟会让丁俊杰怀念。
　　三月底的一天丁俊杰总算推开工作，向公司请了一天假。回老家小镇一趟。
　　汽车从主城区出发，要了不到两个小时时间就让车窗外的高楼大厦更新成了一块块大片大片油汪汪的稻田。而由于路面的凹凸颠簸，使丁俊杰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
　　回想起他第一次出县城是上大学报道的时候。能读大学了，能跃出农门了，丁俊杰兴奋得好几天睡不着觉，提前了一个月，离开学还有30天就迫不及待地捧着通知书离开的家乡。
　　那天乡亲们都来欢送，送了很远，还有加南。
　　丁俊杰那天流泪了，他在心里发着无数跃出农门的学子们第一天都会发的誓——你们等我回来，我回来让你们幸福。那时的雄心，抱负也随着房屋的变高而壮。
　　然后飞出山窝的龙，再次回家都只在三丈外盘旋而不入——山里太小，我蜷缩不下。
　　丁俊杰本是个善良的人，他还记着他的亲人，和他辛苦一辈子的妻。
　　只是当年丁俊杰第一次出家门落下的那滴滚烫而晶莹的泪，埋入泥土中，再也寻找不到了。
　　他坐惯了驰骋在宽大的柏油马路上的汽车，竟要不能习惯这颠簸在狭窄山路里，脏臭难挡的小客车。
　　他又一次想到了林小泥，那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家女，她会坐在她父亲的奥迪A6里，任性撒泼，却看不见自己的幸福。
　　重庆直辖后，近几年变化挺大的。
　　但山外的天空似乎还没照到丁俊杰偏远的家乡的土地上。一别数年，变化不大。除了以前清澈有泥鳅的池塘，现在已经干涸；以前在拱桥上钓鱼的孩童，现在却在水位不到脚踝的河沟里捉蟹。
　　以前的泥石房子还是在三不五时的那里矗立着，以前偶尔一辆不停“咳嗽”，屁股冒黑烟的拉碳车还是偶尔咳嗽着；街上的野公狗还是会学着这片土地落后的主人一般，看见小母狗就没品没味厚着脸皮嗅对方着屁股跑去；哪家的猪叫声一如既往地能传播很远很远……
　　这就是小镇。
　　这就是丁俊杰生长了二十年的小镇。
　　丁俊杰没忘记他说毕业回来建设家乡，但那时也只是说说而已，现在丁俊杰实在想象不出，他所学的知识到底能在这里建设一个什么。
　　他望着自己刚走了没几步就已经满是泥泞的皮鞋，突然觉得自己的天空和这里的国度是北冰洋和南极洲的距离。
　　进入小镇的第一户人家，五年前是一家牛肉面馆。丁俊杰记得这家的牛肉面是一绝。鲜香麻辣，碗里的牛肉也是筋多肉嫩，又滑又烫。吃到嘴里让人越辣越恋。
　　小时候丁俊杰是非常爱慕这家店的牛肉面的，只可惜到十几岁了也只吃过三次。记得有次吃时，意外的遇到一块骨头。大拇指般大小，舍不得丢，硬是吞了下去，被咽在喉咙好半天。
　　如今这店还在，开得红红火火。丁俊杰向里面望了望，黑漆漆的地面，泥巴夹杂着油腻，居然也有不少人，借着二锅头，吃得欢畅。
　　丁俊杰皱着眉头走开。
　　小镇里，无风无浪；小镇里的人，大都没出去过。于是他们觉得自己在幸福，于是感恩自己一家太平盛世。
　　丁俊杰有些想嘲笑他们的欲望，拍了拍西装上的灰，直径向家走去，曾经的家。
　　大门是虚掩着的。
　　推开这扇熟悉而陈旧的门。丁俊杰在进门时无意地瞟了一眼门上的几个字。
　　“丁俊杰，李加南”
　　字是用小刀刻的，现在已经模糊不清。这是当年自己5岁时，加南教的。那个俊字学了好久都写不好。“李”字的“木”和“子”还分隔得很开。不过似乎当时是被加南狠狠得表扬了一番，津津乐道了好久。
　　推开门的丁俊杰在门口站了一会，看妻子加南从屋里端着水泼在院子里冲洗石板；然后她又提着一桶馊水往猪圈里移动，吃力的样子。没发现丁俊杰已经站在那里。
　　丁俊杰站在大门口，看着妻子忙上忙下，他没动没上前去帮忙，因为他感觉似乎有一路湿湿凉凉的东西流出。
　　妻子的双鬓白了。妻子瘦小的身子在奋力地做着她觉得理所当然却是劳苦不堪的事。
　　此刻，丁俊杰穿着体面的行头，干净挺拔地站在家门口，看妻子依旧那身花布衬衫，黑布鞋，还是记忆中一样在不停得忙碌着，闲不下来。
　　妻子已经四十二岁了。
　　当加南发现丁俊杰回来时，她的激动是难以形容的。
　　她嘴里喃喃地念：“小杰？小杰回来了！我的小杰……”她却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朴实憨厚地不停得在衣服着搓擦着脏手，然后本能地用手去理理头发，她能想象出她的发髻凌乱不堪。
　　丁俊杰擦了擦泪，大步上前，二话不说将妻子搂在怀里。
　　她似乎还是那个天下最善良的加南，是天下最心疼自己的女人。
　　李加南只在丁俊杰怀里呆了一秒就挣扎开来，她说别弄脏了你的衣服。她也带着乡音的话明显有些哽咽，丁俊杰一阵心酸。
　　丁俊杰想说些我好想你之类的话，却有些难为情，开不了口，于是过了阵，说：“加南你还有些什么活，我来帮你，你休息一下吧。”
　　说这话时丁俊杰眼睛深情地凝视着加南，却见他牵挂的妻子，头发白了，眼角起了皱纹，混合着泪水的眼里也没以前清澈了。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年轮的沧桑。
　　李加南突然别过脸，说：“我老了，别看，丑得很。”
　　丁俊杰想说句你不老，或者女人都爱听的赞美话之类，却在面对这般光景的妻子，无从说起。
　　那句话从一位更年期妇女的嘴里滚出，落到丁俊杰这个年轻充满青春的丈夫跟前，那是一种怎样的辛酸。
　　丁俊杰把妻子搂紧，不响。害怕多说刺伤到妻子的自尊。
　　因为妻子已经年过四十二，而自己还不满二十六。当年李加南也曾考虑到年龄的距离，面对丁俊杰死缠烂打的求婚也是能站定立场不答应的。
　　如今，在事实跟前，丁俊杰用来说服李加南的那句“我要一起生活的人是你，和你年纪不关。”却显得那样苍白。
　　李加南望望天空，泪水在里打转。她以为丈夫的不语是开始嫌弃自己的前奏。
　　她收回满是老茧的双手，转开深纹苍苍的老脸，她害怕丈夫这样看自己。
　　难不成你还能在欣赏？
　　现实的最残忍的镜子，它能把一切丑陋吞吐得裸露不加修饰。
　　要丁俊杰这个二十多岁的丈夫，如何对妻子说：“你不老，你看上去很漂亮”？
　　那么就大爱无言吧。
　　走进屋里去看了爷爷。老人似乎被照顾得很周全。建朗依旧，见到孙子激动不已。
　　丁俊杰在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又充充赶回了公司。
　　从小镇到都市，似乎是一个梦。从家乡的宁静原始出来，再到喧闹繁华的都市里，只要三个小时车程。
　　丁俊杰就想，原来落后与文明，贫穷与富足仅仅相隔几步。
　　想起昨天吃饭时妻子无意中说丁俊杰变了，变得怎样了她嘴拙，又形容不上来。丁俊杰笑笑说哪有。
　　走进林家大门时丁俊杰突然有些恍然：我这不正在进行一次盛大的蜕变？
　　亲热地招呼了两位老人，退回卧室房门前时却见林小泥那丫头正双手叉在腰间，盘腿坐在，确切地说是守在他的门口。
　　丁俊杰就想，你哪点像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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