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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29回:人皮鼓聚音成剑煞四方,寒冰诀蹈空虚步扶危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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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面手鼓,韩若壁也瞧得异常清楚。
他见识广博,一眼就瞧出了来路,不禁心下迷惑,暗道:莫非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竟是个修行密宗佛法的主儿?可这会儿又不是修法、颂赞的时候,他神气活现地举着件法器,搞的什么鬼?
韩若壁瞧得不错,那只手鼓正是乌丝藏密宗佛教的法器之一--‘人皮鼓’。
所谓法器,是在宗教的重大法事活动中,举行某种特定仪式时,必须使用的器具。一般的目的是为了营造神秘气氛,从而给信徒实施威吓和震慑的作用,增加他们对信仰的敬畏程度。
而人皮鼓,又称‘嘎巴拉鼓’。‘嘎巴拉’,是指人的头盖骨、天灵盖。所以,‘人皮鼓’除了要蒙以人皮外,鼓身的构架其实是两个人的‘天灵盖’背向接合在一起的。此种需要剥下人皮做鼓面,以人的天灵盖做鼓身的法器,虽则残忍无比,却被信徒们奉为神器。
不过,韩若壁并非密宗信徒,是以在他看来,汤巴达手上的‘人皮鼓’再惊悚,也不过是件摆设,此刻被掏将出来,不该有任何用处。
可如果没用,汤巴达因何把它掏将出来?
疑惑间,他的目光移到了汤巴达的脸上。
那张脸,被画上的鬼脸遮盖住,已瞧不出本来面目,但脸上狰狞的笑容异常醒目。
瞧着那张脸,韩若壁忽然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让他有此感觉的,不是汤巴达的脸孔,而是脸孔上的笑容。
那笑容十分的疯狂,十分的凶狠,比龇牙咧嘴还要令人生恶。
忽然,韩若壁回想起,很久前,在北斗会的一次黑吃黑中,也曾见到过同样的笑容。
那次,他们埋伏在道边,准备把一伙劫了淮南某位珠宝大富的盗贼黑吃黑掉。可就在他们隐匿窥看的当口,其中一名盗贼竟然趁人不备,快若闪电地一刀一个,手刃了全部同伙。由于他杀光了自己人,等北斗会众人现身时,要对付的就只剩下他了......所以,那次黑吃黑简直太轻松了。
韩若壁记得清楚,当那名盗贼割断最后一个同伙的喉管时,脸上浮现的,正是此刻汤巴达脸上的笑容。
本身也是盗贼的韩若壁,自然更容易明白盗贼的心理,当即读懂了那疯狂笑容里的意味。
那笑容,是一种庆幸,更是一种得意:庆幸的是,要和自己分赃的人已全部死光了;得意的是,终于如愿以偿,可以独吞所有财物了。
难道,不远处的那个鬼脸男人也是这样想的?
莫非,他是故意等到同伙全部死光,才跳了出来,要一个人独吞银钱、货物?
可是,他凭什么以为仅靠他一人就能对付得了在场的几位高手?
......
一时间,各种念头在韩若壁脑中急速闪过。
这时候,风停了,四周静谧无声,众人都惊奇地望向汤巴达,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只见,汤巴达身上那件宽大的藏袍竟然无风自动,飘舞翻飞起来,配上他那极其高大的骨架,干瘦的身材,披散的头发,以及面上的油彩......瞧上去象是来自地狱的恶鬼般渗濑可怕。
别忘了,这恶鬼的脸上,还笼罩着疯狂的笑容。
这一刻,场上的一切,构成了一幅极为诡异的画面。
下一瞬,汤巴达以左手把手鼓举在胸前,右手极有力地碰撞鼓面,击起鼓来。
沉重、浑厚的鼓声响起,蓦然间,众人仿佛变成了鼓面,随着“蓬蓬蓬”,“蓬蓬蓬”骤雨一样急促的鼓点,被震得心神疾颤,头晕脑胀。
还在大家搞不清状况时,猛的,鼓声低沉了下去,一下一下又一下......虽然听上去明明已经低到无法再低了,却好像还能无穷无尽的继续低沉下去,直至几乎无法分辨。众人分明瞧见汤巴达在不停地击鼓,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用力,可耳朵里的鼓声却一声比一声更低沉。
最为奇怪的是,此种耳朵越来越难以听见的鼓声,心里却越来越明白、清楚,就好像独独绕过了耳朵一般。于是乎,汤巴达的每一下击鼓,都似是击在了所有人的心尖上,感觉撼天动地,令人魂飞魄散。
韩若壁顿悟,大呼一声道:“不好!这是‘以神驭音’之术,就算塞住耳朵听不见,也一样会为其所害!大家快运功抵御!”
他一边出声警告,一边运功抵御,也不知旁人是不是全都听见了。
只见这时,汤巴达已用手鼓的一面,瞄准了正兀自呆立场中,还没回过神来的黄芩,而后重重一掌,拍在另一侧的鼓面上。
这一次重拍,真正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简直诡异之极。
想来,是鼓声的低沉,已超出了人类耳力的极限。
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众人心头,却宛若遭受到了一次无以伦比的音爆和重击,就好似千里雷声,万里霹雳,又如同万斤巨石压迫胸口,成百数千人在耳边同时狂呼一般。
双耳欲聋,几近癫狂!
那两三个幸存下的‘威武行’打手,以及另几个受了重伤倒在地上,未及死去的盗匪,受了这一下重创,当即七窍流血,魂归地府去了。
与此同时,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波,从鼓面上如同强弓劲弩一般奔突而出,直取黄芩。
这刻的黄芩,不知因何,形似痴呆,竟象忘了自己还懂武功一般,全不知闪躲,更不晓得运起内力抵御,硬生生被这一记凌空真气中了个正着。
刹时间,他口中喷出一口浓浓的血雾,双目一阖,仰天便倒。
这一道气波,着实非同小可,乃是汤巴达以元神驭音发出的‘聚音成剑’形成的凌空剑炁,威力自是可想而知。
而汤巴达在出手前,就把黄芩看作了头号敌人,是以刚才全力发出的‘以神驭音’和‘聚音成剑’,都是针对黄芩的方向,是以,其他人所受到的冲击力还不足一成。如若不然,只怕一旁的姬连城,孙有度等功力稍差之人,即便运足全身功力抵御,也要当场经脉爆裂而亡。
没想到第一记‘聚音成剑’就轻松击中了黄芩这样的高手,汤巴达心下狂喜不已。可是,他又瞧见黄芩口中喷出的那股血雾里,并没有被击碎的内脏残渣,立即知道自己这全力施展,威猛无俦的一击,还是没能当场要得对方性命。他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连忙聚起真力,又是一击无声的敲击,发狠般重重拍下。‘聚音成剑’再次向正在倒下,已失去知觉的黄芩发了出去。
若是复遭重创,黄芩就是铁铸钢打的身子,怕也经受不起,只有魂飞魄散了。
汤巴达的脸上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
可是,就在黄芩喷血倒下之时,相隔不远处的韩若壁已如拉线木偶般弹射而至。
此种身法是韩若壁的独门轻功--‘蹈空虚步’,能在较短的距离内进退闪躲快如鬼魅,同时保持身形不变,随时拈出‘寒冰诀’,以剑伤人。
韩若壁赶到了。
原来,韩若壁发现黄芩一瞧见那面鼓时,脸色惨白,好像完全懵了一样,就感觉必有古怪。当汤巴达鼓声一起,他又见黄芩竟连最基本的运功抵御都忘了,且对自己的出声警告也置若罔闻,不禁大为惊诧,暗呼一声‘糟糕’,顾不得腿上有伤,纵身便往黄芩处飞掠了过去。可惜他腿上的伤,毕竟还是影响到了轻功的发挥,没能在汤巴达的第一记‘聚音成剑’发出前赶到。不过,亏的如此,在第二记‘聚音成剑’接踵而至时,他终于赶到了。
一向嬉皮笑脸的韩若壁,此刻却是一脸的宝相庄严,神威凛凛。
但见,他飞身上来时带起的翻飞衣袖,彷如一下子被冻结住了,维系着斜飘向后的状态,竟然没有自然垂落,与汤巴达一身无风自动的藏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绝无保留的,他将十成的‘六阴真水神功’几乎施展出了十二成的威力。
顷刻间,韩若壁浑身上下扬起一层淡淡的白雾,虽然瞧不太清楚,但白雾中若有若无,似有光华透出,令他仿若仙人。
毫不犹豫,一剑刺出!
韩若壁剑上那碧蓝色的剑芒,竟比刚才杀死‘炎阳双魔’时爆长了几乎一倍,寒冷的剑炁象是要把空气都冻结住了一般。
刹时间,千万只细小的冰晶,如同万箭穿空,直飞而起,射向汤巴达。
这里是炎炎大漠,连一滴水都没有,哪里来的冰晶?
却原来,韩若壁以内力爆开了腰间携带着的唯一一只水袋。于是,‘寒冰剑’遇水而生,威力立时倍增。
这一剑,终于发挥出了‘寒冰剑’应有的威力。
如此一来,汤巴达的‘聚音神剑’面对的就不再是毫无抵抗能力的黄芩,而是韩若壁所发出的寒冰剑炁,以及千万只冰晶小箭了。那些冰晶映满星光月芒,透射光华万丈,令得场中的景象美妙到令人窒息。
霎时间,在伴随着‘寒冰剑’的剑炁,蒸腾而起的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汤巴达那原本无形无影的凌空剑炁,终于一一显露出了真容。
只见,‘聚音成剑’所到之处,犹如旋风,撕开白雾,形成了一个个犀利的空洞。从那些空洞的形态和数量,可以瞧出‘聚音成剑’并非一道剑炁,而是千万道细小的剑炁,齐头并进。
这时,‘聚音成剑’的细小剑炁,正对上了 ‘横山’上挟带的千万只细小冰晶。只听空中一片‘叮叮咚咚’的清脆乱响,剑炁和冰晶相互撞击,抵消,宛如一首动听的乐曲。
‘乐曲’还未完结,‘横山’上发出的寒冰剑炁,便与汤巴达的‘聚音成剑’在半空中又来了个硬碰硬,猛地发出一声怪响,声如裂帛,余劲扩散四周,揭起遮天蔽月的一阵狂沙。紧接着,寒冰剑剑炁的余劲强悍无匹,竟然穿过这片狂沙,直向汤巴达手中的‘人皮鼓’袭去。
韩若壁知道,破了他的鼓,他便无法再以元神驭音,施展‘聚音成剑’了。
汤巴达脸色剧变,左手一翻,将人皮鼓收入袖中,同时右手猛然一拂,宽大的衣袖立时荡起一股劲风,抵消了涌至身前的余劲,不过,饶是如此,他的双肩也晃动不止,足见韩若壁的剑炁余劲之强大。
看上去二人这次的全力相拼,是韩若壁稍稍占了上风。他的寒冰剑炁不但压制住了聚音成剑,还攻到了汤巴达身前,若非汤巴达反应快,甚至有可能当场就毁掉他的‘人皮鼓’。但是,只有韩若壁自己知道,若非借助了水袋中的水,他是不可能发出这样威力巨大的一剑的。
转眼,汤巴达极为迅速地翻手,又扬起人皮鼓,右手一掌拍下,‘聚音成剑’再次发出!
这一次,韩若壁当真是没辙了。
他深知受到这片荒漠的影响,打过折扣的寒冰剑,是很难抵挡汤巴达凌厉的‘聚音成剑’的,可现下身边已无水可用,又要如何同对方硬拼?
幸好,他早已单臂探出,紧紧抱住了将要倒地的黄芩。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只见他双足全力一蹬,用尽平生之力,横掠了出去。
虽然手臂间夹了个结结实实的大活人,韩若壁这一下还是足足掠出了有四丈多远,真像是飞鸟一般。
汤巴达见一招落空,转身就要腾空而起,再度追击。
正在这危急时刻,忽听一人扯开了嗓子急呼道:“快躲到这里来!”
原来是躲在一处堡垒里的冯承钦探头呼唤。
冯承钦不通武功,但心思敏锐、精明深算之极,虽然明知黄,韩二人来者不善,但和他们相比,那个穷凶极恶似魔鬼一般的汤巴达显然更为可怖。考虑到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光凭‘威武行’剩下的三人恐怕希望渺茫,如果能加上黄、韩二人,机会则要大上不少,是以,他见二人遇险,立即出声呼唤。
危机处,韩若壁不待细想,一方面,是骇于汤巴达的剑炁太过凌厉,另一方面,也是不知道黄芩伤得有多重,无心恋战,便遁声向那处堡垒掠去了。
可是,掠入堡垒里没多久,他就后悔不迭起来。
原来,一则,他发现除了冯承钦,里面还有姚兰芝、孙有度、姬连城三人。想必,他们是趁着他和汤巴达硬拼一招的间隙,躲进来的。而他和黄芩曾杀害包括‘炎阳双魔’在内的不少威武行打手,不管愿不愿意,与姚兰芝等人的梁子总是结下了,敌我关系尚无法说清,更何况,冯承钦就是黄芩这一趟哈密之行需要抓捕之人,此刻与他们同处一室,实在难说好坏;
二则,经过韩若壁一番打量,发现这处堡垒颇为坚固,内部很是宽敞,分为上下两层,一、二层皆有瞭望口,但瞭望口极小,无法容人出入。能够出入的地方只有一处,就是韩若壁刚才掠进来之处,在一层的朝南方向。那处出入口一点也不宽大,一次只能容一人进出。陷在这样的堡垒里,实在等于自困牢笼。也就是说,外面的汤巴达只要虎视眈眈地守在门口,任谁出去冒一下头,都会成为他‘聚音成剑’的活靶子,形势实在不容乐观。
韩若壁进来时,姚兰芝和孙有度正忙着处理姬连城的伤势,没空搭理他们。见状,冯承钦急忙迎了上来,似乎有话要说。
看了眼臂弯里的黄芩紧闭双眼,面上没有一丝血色,韩若壁顾不上旁的,匆忙向冯承钦点了点头,道:“有话等会儿再说。”说完,他抱着人径直上到二层去了。
他想的是,眼下只有先离‘威武行’那些人远一些,弄清黄芩的伤势情况,再做打算。
外面,汤巴达已追至十丈开外处,以堡垒为中心,一边小心地绕了一个大圈,一边细心地观察堡垒的外围。结果,他发现这处堡垒竟只有一个出入口,顿时忍不住嘿嘿嘿地笑出声来。
他笑,是因为觉得韩若壁等人已如瓮中之鳖,无路可逃,而他,只需静待几日,等敌手饥饿难耐,从唯一的出入口鱼贯而出时,就可轻松将他们一个个毙于‘聚音成剑’之下。
主意打定,汤巴达便安心地守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盯着唯一的那个出入口。
其实,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无可奈何。毕竟,他见识过姚兰芝的‘接引神刀’,也见识过韩若壁的‘寒冰剑’,虽然与他们公开对阵,他是不怕的,但在目前根本瞧不清里面状况的前提下,若是操之过急,贸贸然从唯一的出入口闯进去,就会如同里面的人跑出来成为他的活靶子一样,成为姚兰芝或韩若壁的活靶子。
那唯一的出入口,仿佛成了一道生死门,谁先经过,谁就会死。
可是,堡垒外面,有一场大战后遗留下的生存物资,马背上就备有干粮,也有水;而堡垒里面,除了惊魂未定的人,什么也没有。
汤巴达知道,里面的人绝对熬不过外面的人,他只要耐心等待,堡垒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的猎物。
想到这里,他那张鬼脸上露出了阴狠狰狞的笑容。
堡垒的楼上,韩若壁已将自己的羊羔皮袄脱了下来,铺在地上,把昏迷中的黄芩平躺着放在上面。
他伸手搭住黄芩的脉门,仔细查探了一阵,只觉昏迷中人的内息阻塞,脉象极其虚弱不稳,体内还有几股被那记‘聚音成剑’打散的真气在四处乱窜,情况大为不妙。不过,还好黄芩的内力深厚,在汤巴达剑炁伤到之时,身体反射性地聚集起了一股真气,抵消掉了部分‘聚音成剑’的冲击,这才保住了心脉,也捡回了性命。
这时,通往二层的楼梯上有了动静。
韩若壁警觉回头,瞧见是冯承钦走了上来。
冯承钦挪到跟前,假意关切道:“看样子,你这位朋友伤的不轻。”
古怪地笑了笑,韩若壁道:“你跑上来,可是知道救他的法子?”
冯承钦怔了怔,摇头道:“......不知道。”
转脸,韩若壁怒火中烧,喝道:“不知道?不知道就滚远点!”
冯承钦本想来套个近乎,却不料被他吼了,一时愣在当场没反应过来。
见他不走,韩若壁劈手一掌,打在对面的墙壁上,轰下几块碎石,又吼道:“我说滚远点!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脑袋傻了?!”
他从没象现在这样心烦意乱过。
冯承钦吓得一哆嗦,赶紧一边后退下楼,一边道:“你别恼,千万别恼......我等你下来再说,下来再说啊......”
待冯钦承走后,韩若壁打算先帮黄芩收拢起那几股被打散的真气,于是解了黄芩的狗皮袄子,就要再脱他的棉袍。就在这时,原本昏迷的黄芩乍然睁开双目,‘呼’地坐直了身体,满脸惊讶的,木愣愣望着韩若壁,继而一阵心血沸腾,喉头咕噜了几声,才道:“小捕快......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他已有些神智恍惚,识人不清了。
“小捕快?”韩若壁先是讶异,紧接着知道那定是黄芩心里藏着的人,一时感觉很不是滋味。同时,关于黄芩的很多疑问,也在这一声‘小捕快’里被他串联了起来。
忽然间,黄芩的身体一阵哆嗦颤抖,接着狠咳数声,几乎象要把内脏肺腑全咳出来一般,呛了几大口鲜血,嘴唇、下颌处被一片暗红染得触目惊心。
韩若壁瞧见,只觉心惊胆颤,手心控制不住地渗出的冷汗,倏时凝成了一片薄冰。
对于自己的此种反应,他甚为不满,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韩若壁不明白,自己好歹是□□上混了多年的魁首,比眼前更为惊心动魄的流血牺牲也见识过,却从不曾似今日这般紧张、担忧。
到底为什么?
难不成就因为受伤的人是黄芩?
不愿再多想,他扶着黄芩照原样躺下,又替他擦拭掉脸上的鲜血,轻声道:“你先歇着,莫乱动,等我将你的真气聚拢起来。”
黄芩仿佛听不见一般,躺着的同时努力伸出右手,够着了韩若壁的面颊,轻轻地抚了抚。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近别人,韩若壁讶异道:“怎么了?”
虚弱地笑了笑,黄芩欣慰道:“早知死了便能见着你,也不用太在意性命了。”
他竟以为自己死了。
僵了片刻,韩若壁黑起脸,伸手在他的面颊上不轻不重地给了一巴掌,沉声道:“你睁大眼睛瞧清楚,我可不是什么小捕快,我是韩若壁。”然后,他又‘哼’了声,提高嗓音,恨恨道:“你以为死得了吗?只要有我在,就容不得你去到黄泉,会那心心念念的小捕快!”
立时,黄芩醒悟过来,愣了片刻。转瞬,他又瞪起眼,急忙凶巴巴地不服气道:“韩若壁,你休要胡言!”
他的语气虽狠,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却是一抹罕见的脆弱。
韩若壁瞬间失神。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黄芩。印象里,黄捕头总是神秘而老辣,隐忍而无情,只有在特别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些微任性与阳光,甚至连他残忍暴虐的一面,韩若壁也是见过的,可是,眼前这样脆弱,让人忍不住怜惜的黄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叹息了一声,韩若壁的右手沿着黄芩的脸颊一路下滑,摸至胸口处,揭开棉袍,紧贴到那片因为失血而感觉冰冷的肌肤上。
这时的黄芩已恢复了常态,没有动弹,只是淡然、无力地半眯着眼,若有若无地瞧他想做什么。
韩若壁微微一笑,笑容里炫耀着一股很奇特的诱惑力。
下一刻,他狠命地催动起自身内力,全然不顾大战过后,内息中尚存的紊乱,要以自身的先天真气,将黄芩体内那几股零散的真气导入正途。
因为正在努力地催动体内真气,他的手掌轻微地颤动着。
黄芩感觉到了,缓缓抬起一只手,无力地握住了按在自己心口上,正在输送真气的韩若壁的手腕。
因为无力,他握得很松。
腕上的触感让韩若壁禁不住生出了一丝眷恋。
这时,黄芩开口道:“你莫要勉强,小心真气用过了头,反伤了自己。”
然而紧接着,韩若壁另一只空着的左手,突然紧紧攥住了黄芩的手腕,用力之大,令黄芩的手骨一阵生疼。
韩若壁一边动功,一边艰难说道:“我真怕你的命软,抗不过这一回。”
黄芩笑了笑,道:“我的命硬得很,小心磕掉你的牙。”
二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大约过了一炷香功夫,韩若壁收了真力,满头大汗,精疲力竭地跌坐一边,道:“我已助你聚拢了部分真力,你设法运功疗伤吧。”
黄芩没有道谢,只点了点头,坐起身,就地盘膝,闭上双目,专心地运功疗伤起来。
稍后,韩若壁皱起眉头,颇有怨气地问道:“瞧你刚才竟失了心神,莫非是害怕外面那个不人不鬼的家伙?是识得他,以前吃过他的亏?”
黄芩摇了摇头,道:“我从未见过他。”
韩若壁哪里肯信,道:“不对,若是从未见过,如何会害怕到失了控制,任由他所伤?”
黄芩不想深言,只道:“爱信不信。”
韩若壁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既如此,你就是害怕他手里的‘人皮鼓’了。”转念,他又摇头道:“不该啊,‘人皮鼓’不过是密宗的一种法器,又没甚神功异能,若非那鬼脸人的‘以神驭音’,根本就是件摆设,你为何要怕?”
黄芩睁开眼,不耐烦道:“休再罗嗦!总之不过一面鼓,此种情况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
韩若壁怕他真的动怒,乱了刚聚起的微弱真气,于是不再追问,摆手道:“不罗嗦就不罗嗦了,你只管好生调息吧。”
没过多久,天光已然放亮,韩若壁站起身,来到近处的瞭望口向外瞧看。虽然瞧不见外面有人,但他就是能感觉到汤巴达正藏在什么地方,牢牢地盯着这里。
稍顷,他以内力传音,大声喊道:“外面的,见好就收吧,何苦赶尽杀绝!那许多银锭和金珠还不够你痛快的吗?”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劝汤巴达取了外面那五袋银子和金珠赶紧走人,别再费力纠缠了。
韩若壁的话,十数丈开外隐藏着的汤巴达尽收耳中。他发出一阵刺人耳膜的怪笑,道:“不成,不杀掉你们这几个,我怎么对得起沙飞虎、沈琼楼他们。”
韩若壁冷笑两声,道:“先前你巴不得他们全死光,这会儿倒要对得起他们了?”
汤巴达摇了摇脑袋,大言不惭道:“话不是这样说的。他们请我来,是为了帮忙杀光你们,并没说还要保护他们。是以,他们被杀全是实力不济,怨不得人。而我,必须杀光你们,才算不负人所托,对得起他们,那些银子也才拿得名正言顺。”
他这番歪理,也许有人会信,可韩若壁却是不信的。他嗤笑一声,道:“别口是心非了。你想杀光我们,不过是贪心不足,既想拿走银钱,又不愿放过货物。那五袋银钱大约几百来斤,一人一马可以驼走,可是,想搬走那数十箱货物,就必须找人来帮忙。你定是担心,找人回来搬货的间隙,我们会趁机带着货物逃走,是以才非杀光我们不可。”
被别人说露了心思,汤巴达索性狞笑道:“你一定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不服气的就滚出来,咱们再拼一场。”
韩若壁挑了挑眉毛,故意‘哈’了声,以调侃的口吻道:“一会儿大太阳就出来了,你只管在外面慢慢晒,慢慢等,我可得找块阴凉地好生睡一觉了。”
汤巴达阴森森一笑,暗道:我向来很有耐心,也有的是时间,倒要看你小子能得意到何时。
这地方早已废弃,荒无人烟,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能来一个人,他当然不急。
离开瞭望口,韩若壁挨着黄芩身边坐了下来。
这时,黄芩的运功疗伤已告一段落,暂且倚墙靠坐着稍事休息。
似有意似无意地,韩若壁悠悠道:“昏迷时,你提到过一个小捕快。”
黄芩沉默了一瞬,“嗯”了声。
韩若壁道:“他是谁?”
黄芩缓缓回答道:“就象你说的,一个小捕快而已。”
韩若壁道:“你当他......是朋友?”
良久,黄芩道:“‘朋友’这个词,太轻了。”顿了顿,他又道:“可惜,我也是后来才觉出的。”
嘿嘿笑了两声,韩若壁道:“你又是谁?或者我该问‘爆裂青钱’是谁?”
黄芩平静道:“我是高邮州的捕快--黄芩。”
韩若壁侧过身,凑在他耳边,极小声道:“别死撑了,我已经知道你是江湖上暗器排名第一,‘一钱买一命’的爆裂青钱,所以,你不可能是捕快。”
黄芩剑眉紧锁,迟疑了半晌,道:“不管我以前是谁,现在只是黄芩,做黄芩想做的事。”
韩若壁摇头,道:“不对,那个死了的小捕快才是黄芩。无论你和他之间有过什么样的过往,他是他,你是你。”接着,他又道:“你也说过,你终究只能做你自己。”
黄芩不发一言,只是转过头,倔强地瞪视着韩若壁,似乎心有不甘。
韩若壁深深叹了口声,道:“不管怎样,他都已经死了,虽然很可惜。”
他嘴上在叹气,口里说着‘可惜’,但心底里分明有一种大石落地般的踏实,以及不可名状的窃喜。他知道,就算黄芩再忘不了,那个小捕快也已经死了。
韩若壁一向觉得,一个人,只要活着,不管活得多惨,也比死人幸运。何况,他不但活得一点儿也不惨,还很快乐,所以,他从来不和死人计较。
静默了片刻,黄芩站起身,离开身边人,脚步有些虚浮地来到瞭望口边,往外张望了一圈。
他只是这么做了,也不知是为了查看外面的情况,还是下意识地想和韩若壁保持一段距离。
转回身,黄芩道:“你怎的没逃走?”
韩若壁苦笑了一下,道:“被人堵在这里,却是想逃也没法逃了。”
黄芩‘咦’了声,道:“以你的本事,之前该有很多机会可以逃走。我相信只是想逃走的话,没人拦得住你。”
韩若壁道:“是有过机会,可惜我错过了。”
黄芩皱眉道:“机智如你,怎会错过机会?”
韩若壁又是苦笑,道:“等我觉出错过机会时,已是躲进这里来了。”
黄芩疑惑道:“莫非生死之际,你竟吓的失了理智,以至于忘了逃走?”
他知道,韩若壁不单是韩若壁,更是北斗会的天魁。作为一个偌大江湖组织的当家人,对于大局观以及自身安危的取舍、判断应该是不容易出错的,更不会因为一些情绪原因,而把自己陷于险境。
韩若壁轻轻一笑,道:“不错,假如我还有一线理智,就不该冒险冲到别人的剑炁下,救你出来。”停了一瞬,他站起身,来到黄芩身边,又道:“但是,要我看着你死,再转身离开,恕我不能。”
一阵沉默。
稍后,黄芩定了定神,道:“为何不能?一面只是朋友的性命,一面则是自己的安危,你若选择自己的安危,无可厚非。”
韩若壁仰头哈哈笑了阵,回敬他一句道:“‘朋友’一词?你不觉得太轻了吗?”
黄芩愣住了。
韩若壁郑重其事道:“我没有选择,或者说,我的理智没有。因为早在它之前,”他握住了黄芩的手,继续道:“我送你的那个字,已替我选择了。”
他说的那个字,黄芩知道。
八万八汉字,‘情’字最难‘写’,也最难懂。
手被人握住了好一会儿,黄芩才觉出。
他缓缓抽回手,问道:“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韩若壁思索片刻,道:“得和楼下‘威武行’的商讨过后才知道。”
黄芩点头道:“这就去吧。”
韩若壁瞧他除了脸色苍白,其余一切如常,以为他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功力,于是惊讶问道:“你竟然好了?不用再运功疗伤了?”
黄芩摇头道:“反正没有十天半月的功夫,根本恢复不了,就干脆别浪费时间在无用之事上了。”
透过瞭望口,他瞧了眼外面已经热辣辣地升起的太阳,又道:“老天留给你我的时间并不多,经不起浪费。这里是戈壁,没有水,大家熬不过几日的。是以,必须尽快计划,想法子杀了外面那个藏人,才好出去。”
韩若壁了然‘哦’了声,道:“那我们下去,先探探‘威武行’的口风。”
二人先后下得楼时,姚兰芝正凑在瞭望口边,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孙有度原本守在昏睡着的姬连城身侧,发觉有人从石砌的楼梯上下来,转头瞧了一眼,目中的敌意一目了然。只有冯承钦面带笑容,从蹲着的墙角处走上来,凑到黄芩面前,关切问道:“这位朋友,你的伤势怎样?我瞧着,似乎好了许多?”
说着,他一边拿眼睛直瞟黄芩,想通过观察,寻觅出答案,一边盼着黄芩开口说句‘确是好了’,抑或只是点个头,他就安心多了。
那场枪雨,冯承钦也曾目睹,知道黄芩是绝顶高手,现在这种情况,多一个高手,实力便增加一分,是以,他才会如此关心黄芩的伤势。
黄芩面色冷凝地站着,既不开口,也不点头。
韩若壁上前一步,笑问道:“我说,晋商老爷......不对,该是京城的冯大财主吧?”
冯承钦尴尬地笑一笑,道:“是,是,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确是京城来的。你们也知道,出门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事已至此,他总得为自己故意改变口音一事稍加辩护。
韩若壁长嘘了声,道:“要不说财能招运,大财主就是运气好啊。”
“运气好?”冯承钦只觉哭笑不得,无奈而愤然道:“我丢钱又丢货,连小命都不知能不能保得住,狗屁的‘运气好’。”
韩若壁道:“当然是运气好,要知道,那些江湖人闯荡一辈子,也未必能瞧见一个‘练气化神’的绝顶高手’,”他伸出手指,依次指向自己、黄芩、姚兰芝,最后又指了指堡垒外,道:“可你今日一下子就瞧见了四个,而且这四个还为着你的一趟货杀来斗去,拼的你死我活,这样的运气还不够好吗?”
冯承钦连连拱手,苦笑道:“大侠,你就别消遣我了。”
仔细上下打量了一遍冯承钦后,韩若壁撇下他,转脸走到姚兰芝身侧,面无表情道:“姬夫人,又见面了。”
纠根结底,还是他任性要救姚兰芝,才令得自己和黄芩提前出手,未料之后顿生变故,陷入了目前的困境,是以这时再见姚兰芝,心里有了疙瘩,总不如先前那般有好感了。不过,若说后悔救人,却是韩若壁不曾想过的,只因,他原本就是那种,很少会为做过的决定而后悔的男人。
姚兰芝扭过头来看向他,貌似有礼,实则冷冰道:“公子留笺示警之恩,我还不曾谢过。”
韩若壁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姚兰芝移开眼光,瞧向别处,又道:“同样的,你二人屠戮我‘威武行’兄弟之仇,我也未曾得报。”
韩若壁直言不讳道:“若是要谈‘报仇’,此番大家只能抱在一块儿死。”
现在的情形,姚兰芝心知肚明,晓得韩若壁说的不错,于是不予回答,算作默认。
须知,她身上只剩一把小接引神刀,和偌干‘八面风雨’,根本没可能对付得了外面的汤巴达,又哪有能力再杀韩若壁、黄芩,为‘威武行’兄弟报仇呢?
其实,对于韩、黄二人,姚兰芝想了很久,却怎么也想不透,不知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若说他二人是趁火打劫,那么真该等‘威武行’和沙飞虎这拨悍匪彻底拼个鱼死网破后,再现身以收渔人之利。而且,照刚才的情形看,那拨悍匪中居然有汤巴达那样的高手,若是黄、韩二人不曾半路杀出,‘威武行’一众兄弟也是要没命的--不是死在标枪下,就是死在鼓声里,已成了既定不变的事实。这就好像人为刀狙,我为鱼肉,鱼肉总是要任人宰割的,只不过宰割之人有所不同罢了。不但如此,若他二人没有杀将出来,怕连姚兰芝自己、姬连城、孙有度,包括冯承钦,都已死在汤巴达的手里了。而现在,至少他们四人还活着。
念至此处,姚兰芝回想起自己对韩若壁的飞刀失手后,韩若壁咬牙说好人做不得,赶来是为救自己一命,并斥责自己以刀谢他等等......
难道他真的是为救我?
她疑惑地望了眼韩若壁,转眼又瞧向另一边默然无声地站立着的黄芩。
这两个奇怪的男人,到底是敌,还是友?可不可信?......姚兰芝完全拿不定主意。
顷刻间,韩若壁清了清嗓子,道:“刚才,外面那个不人不鬼的家伙与我的对话,想必夫人也听见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只要他活着,便绝不能容我们离开此地。”
姚兰芝知他此话不假,娥眉微蹙道:“你想怎样?”
韩若壁眼波流转,淡淡道:“我想与夫人联手,除去那个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