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骤降》十棺

3、第 3 章

　　“可以啊”，方宝呈掏出手机，不太熟练地打开wx，“正好，本来就还要谢谢你的。”

　　方锦薰默默点头。

　　何澍英略一顿，他眼睛仍然盯着方锦薰，似乎想说些什么。

　　不过看上去只是稍作迟疑，就还是点开自己的二维码，让宝呈扫上了。

　　方宝呈难得敏锐地看到了他的目光，打了个圆场，不动声色解释道：“哦，忘了说锦薰没有手机”。

　　这是医生之前的建议，治疗需要他避免信息获取过度的风险，而且少接触虚拟信息，有助于重构现实生活。

　　不过这点就不必跟外人说了。

　　“你有事找他的话，跟我联系就行，我是他哥”，方宝呈低头依旧不熟练地打字，“我叫方宝呈。”

　　何澍英颔首答应。

　　他把椅子往后排的方向拖了拖，反着坐下来，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覆在上面，手肘微微碰到了锦薰的桌面。

　　这样子显得更好接近了些。

　　他用手机飞快拍了一下锦薰手腕上的印记，随后收起来，目光直视着方锦薰，“谢就不用谢了，可以知道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吗？”

　　方锦薰听闻，想翻开宝呈放着的书包，找张纸笔写给他看，何澍英见状两指点了点桌面示意他不必忙，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机，身体侧倾过来。

　　见锦薰没有避开，何澍英于是更加凑近了一些，几乎就要和锦薰的右肩碰到，他左手支在课桌上，右手快速输入拼音，然后举着手机示意他一起选正确的字。

　　方锦薰微微偏着脑袋凑过去，很快选好了。

　　何澍英没动，就着这个姿势看。

　　锦绣前程的锦，这个他大致猜得不错。

　　猜测过‘xun’会不会是功勋的勋，不过，如此固然是十分卓越尊贵了，但总感觉暗含的期许和压力都太大，有点夸张。

　　原来是香草自然的薰。

　　内外兼修，既贵气又清雅，很合适。

　　他心中这么想着，微微转头，将视线移向方锦薰，面上还带着一丝笑意，便对着人这般称赞道。

　　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样有些像高高在上的点评，似乎有点奇怪。

　　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很好的名字，很适合你。”

　　方锦薰微滞了一瞬，随后眼眸微微弯了弯。

　　他之前，也确实几乎完完全全就是人如其名。

　　物质和精神上都得到了充足的富养，健康、活力、坚韧、乐观，不是精心养护的名贵盆栽，是随时可以自己扬帆出港，金玉宝珠堆砌，偏偏教养还极好的小王子。

　　只不过后来......方锦薰稍作回忆，眼神略有些黯淡。

　　及时打住了负面情绪的蔓延，捏了捏手心。

　　方锦薰咽了咽喉咙，轻声问他，“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是哪几个字？”

　　“当然。”听着他熟悉的有一点点偏离普通话的口音，忍不住越发确定某个可能性，不经意间，何澍英脸上的笑意更甚。

　　还是用那样别扭的姿势坐着，何澍英转着手上的手机，停下来打开输入框，“要不要这次你来输入，我指给你看？”

　　拼音他是会的，方锦薰点头。

　　何澍英用的26键，锦薰即使不常用，也可以相对轻松地找到每个字母，才刚输完，就扫到输入框下面就自动连接出来了何x英三个字，根据常理，应该就是名字了。

　　原来他的shù字，是长这个样子，澍，华文果真有趣。

　　“你知道这个字的意思吗？”何澍英看着他问道，方锦薰当然摇头。

　　“及时雨——刚好需要的时候下的一场雨”，何澍英轻声回复，一切都是刚刚好的。

　　澍英二字既暗含好运和生命力，又自带心胸开阔卓尔不群，他实际上也确实成长得，拥有一般男生少见的，春雨润物般的柔性领导力。

　　这个姿势趴久了，腿挤得慌，身体也扭得难受，何澍英索性直接换成侧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背靠着墙面，不过左手仍搭在方锦薰课桌上。

　　不知不觉，方锦薰眼眸中透露出的，进入新环境的紧张感，渐渐消退。

　　好像两次遇到这个人，都是这样。

　　和这个人的话，也完全没有了预料中，对不同文化环境social差异的担忧。

　　何澍英很礼貌，不拿异样的眼光看他，仿佛也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从不问多余的话，也不展示过度的怜悯，偏偏做的每件事都是对人有帮助的，或者说，是让人感到舒服且亲近的。

　　对方似乎正要说什么。

　　“何澍英，诶问你个事——”

　　突然听到一个清脆女声由远及近。

　　何澍英偏头一看，是曲妙晨，她身后，二超也跟着窜过来凑热闹。

　　方锦薰收回了搭在桌子上的手，他余光已经看到了过来的是个扎马尾的女生和一个方圆脸男生。

　　面对除了何澍英之外的人，还是略有些局促。

　　何澍英快速偏头看了方锦薰一眼，果然见锦薰低下头去一副稍显无措的模样，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困惑与沉思。

　　如果锦薰真的是【FN】的话，那他和从前的差别也太大了，几乎是判若两人的程度。

　　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发生了多严重的事情才会让人变成这样？

　　贸然提及从前，会让他感到难受吗？

　　他心中有些混乱，捏着手机，有些举棋不定。

　　坐姿没变，何澍英脸微微朝向两人偏了偏。

　　“嘛呢你搁这？”二超朝坐在外边的方宝呈瞅了瞅，又朝里侧戴口罩的人瞟了一眼，一个不认识，一个看不清，于是站在那儿挤眉弄眼，先开口问。

　　何澍英摊手，“没干嘛，介绍介绍自己的名字。”

　　“嗯哼......是么，你的名儿有啥不好认的？”

　　他摸摸下巴，又接着眼神示意，不介绍一下？

　　结果边上的曲妙晨秒拆他台，“还，有~啥~不好认的？”

　　她长得眉清目秀，大大的眼珠黑白分明，此刻掀起眼皮斜了二超一眼。

　　“是谁啊，一开始想认识人，好容易对着座次表找着名字了，结果澍不认识认成澎。”

　　她噗嗤一笑，“开口指着人家连唤三声何澎英何澎英何澎英，跟个傻子一样差点把人吓跑。”

　　何澍英显然也想起那时候，嘴角微勾了勾。

　　曲杨二人是发小，曝起对方的丑来一向是无比丝滑地见缝插针。

　　“哈？！姐姐，这话题上你怎么敢说我——的！”

　　二超把说‘我’字读得很重，然后一屁股坐在方宝呈前面那个位置的桌子上，双手抱胸，就开始第1001次往出怼童年故事。

　　“唉哥们儿，”他冲着方宝呈和方锦薰浮夸地眉飞色舞。

　　“介绍一下啊，这位曲妙晨，曲姑娘，曲大小姐，曲巾帼，我们都叫她大曲”，他故作神秘嘿嘿一笑，“您知道为什么吗？”

　　他真是百说不厌这个小笑话。

　　“因为她小时候写作业，开国大典的典漏了下面两点，写成了开国大曲，错就错了吧，她还非犟说自己是对的，“怎么就没有开国大曲了？你怎么知道？！””

　　他很浮夸的模仿小曲妙晨，随即狂笑出声，“老师都拿她没辙，说那大曲就大曲吧，你一个人的开国大曲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方宝呈和方锦薰都没有一瞬间get到笑点，但看他笑得好夸张，感觉他这个人比笑话还好笑，于是方宝呈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随后又觉得可能会冒犯到女生，连忙止住。

　　方锦薰没有出声。

　　“后来所有人都叫我大曲了。”曲妙晨翻他白眼，不以为意，“有完没完，怎么不看看姐那时候才几岁。”

　　又踹他一脚，赶他起开。

　　她倚在刚刚二超坐过的位置上，落落大方道，“你们好，我是曲妙晨，乐曲的曲，美妙的妙，晨曦的晨。”

　　又指着旁边说：“这货叫杨秉超，我们都叫他二超。”她抿唇笑了笑，直视着方宝呈微微挑眉，意思是你们怎么称呼？

　　方宝呈跟她简单介绍，锦薰在旁边没有说话，她察觉到什么，也没有再多打量。

　　倒是二超仍旧不会读空气，看见方锦薰的样子忍不住好奇，想往前凑，何澍英刚准备阻拦，二超就被曲妙晨捅了一肘子。

　　“靠，嘶——姑奶奶你又捅我干嘛？”他咋咋呼呼哭嚎，又被转移了注意力。

　　曲妙晨不跟他废话，直接转移话题，对何澍英开口，“我刚刚是想问你，你要不要竞选班长?”

　　她稍微压低了声音，上一秒还在模仿猿啸的二超见状也凑上来，方锦薰眸中也闪过一丝疑惑，跟着移动视线有些好奇地看着何澍英。

　　何澍英还没出声，二超就忍不住急吼吼道，“你选吧，你选，你一定要选！”

　　他学着曲妙晨压低声音说，“你之前班长当得很好，大曲我是不指望她罩我了，你选我给你拉票！啊！选吧选吧！”

　　何澍英是初三上学期后半段，由组织委员兼任的班长，本来也就是个临时代替，结果后面不知怎么就一直当到了初中毕业，二超则觉得他当得不错。

　　不过他自己认为，应该只是当初他们的前班长当得太差了衬托的，而且那时候大家都不怎么想当班干部，所以谁当都差不多。

　　但高中不一样，南溪本来就是比较好的学校，人才济济。

　　加之新高考改革，多元升学计划完全替代了自主招生，譬如综评招生一项，部分学校可能认可优秀班干部、学生会、团支部这些经历，所以也不乏有人为此尝试去选。

　　有枣没枣，先支一杆子再说嘛。

　　“你，是不是想选？”何澍英右手抵在下颌，想了想问道。

　　曲妙晨初三和他们一个班，当过副班长，他们班那时候那个正班长特别恶心人，后面矛盾激化她干脆申请卸任了，最后正班长转班，何澍英代理之后，她也没再回头去当。

　　不过当时何澍英有找她请教过一些事，她都条理清晰给他交待了，是个蛮负责的人。

　　而曲妙晨也旁观了何澍英行事，觉得他挺稳重靠谱。

　　班长事务相对是最多的，高中课业又重，南溪一个班一般有两个班长分担，不分正副，基本都是一男一女配置。

　　曲妙晨点点头，没否认，她来问他也是心血来潮。

　　虽然还没选呢，也不保证自己一定能选上，但干活搭子嘛，当然是信得过的认识的人更好了。

　　军训时因为不称呼班级，班级都是命名为排，负责事务的叫排长，他们班这个角色，是由一个叫李奕的男生担任。

　　李奕之前座位和何澍英隔着过道，他和何澍英差不多高，额头挺括，眼睛明亮有神，据说从小到大都是班长，和人打交道十分如鱼得水。

　　何澍英记得，当初叫他当排长时，他还来了段干脆利落的发言，有几个估计是初中就和他一起升上来的同学当即给他鼓掌捧场。

　　除了李奕的斜前桌，也就是今儿上午拄拐来的张璋，何澍英听到他疑似鼻孔出气‘哼’地哂笑一声，再没什么异样。

　　军训期间他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军训后基本就都默认了他是代理班长。

　　二超则在一旁急切地起哄，一双下垂眼里激动得仿佛随时能闪出激光，恨不得立马先斩后奏，先替他记了名儿再说。

　　“我就不了。”何澍英摇摇头。

　　他对这种事没有什么想法，如果硬要他当他可以去尽力做好，但明显有人想干，他就觉得没必要掺一脚。

　　而且扫了一眼正坐在讲台上忙碌校服登记的李奕，人家已经做得很好了，还那么积极。

　　“我还是竞选组织委员，要是幸运选上了，一定好好配合你工作。”他敲了敲桌面，转而说笑道。

　　“唔——那好吧。”曲妙晨耸耸肩，倒也没显露过多意外。

　　只二超还在那边‘真不选吗？’‘为啥啊’‘哥们儿试试呗’不信邪地喋喋不休。

　　聒噪得曲妙晨恨不得找根绳子把他嘴拴上。

　　班级里的人越来越多，同学们渐渐都回到教室。

　　这会儿一个高高瘦瘦的寸头男生，也从前面走到了后排附近。

　　南溪中学的仪容仪表要求没有严苛到变态，但他的头发依旧剃的很短，后脑勺的青茬几乎贴头皮，右前额上有一道约两指节长的划伤，正在结痂，看上去冷冰冰的有些不好惹。

　　是何澍英的同桌，叫陈知铭。

　　何澍英先看到了他，于是朝曲杨二人示意，曲妙晨起身，顺便薅走了二超。

　　陈知铭朝他点点头，视线自然扫到后排，没有多看，直接坐在了座位上。

　　方锦薰略微松了一口气。

　　面前又见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他抬头，看见何澍英眼中带笑的看着他：“你要不要给我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