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担保之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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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启明签下那份电子担保协议后的第三天，清晨。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一如他此刻的心境。昨夜几乎无眠，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喝下去的两杯浓咖啡像冰冷的铁水在胃里沉积，非但没能提神，反而加剧了那份焦灼不安。他强迫自己专注于屏幕上关于优化中小企业服务的调研报告终稿，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过于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陈科，早。”科室的年轻干事小赵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些许犹豫，“主任刚通知，九点半在小会议室，有个临时的内部通气会，请您参加。”
“通气会？”陈启明抬起头，心脏莫名一紧，“什么主题？”
“不太清楚，只说涉及近期一些企业反映的问题，可能……和资金借贷环境有关。”小赵的语气有些含糊。
资金借贷环境。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瞬间刺中了陈启明最敏感的神经。他感觉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浸湿了衬衫。是巧合吗？还是……他不敢深想。
“知道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
小赵离开后，陈启明再也无法集中精神。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流。这座城市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转着，冷漠而高效。而他，却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即将崩塌的悬崖边缘，脚下是张伟那深不见底的财务泥潭，以及他自己亲手系上的、名为“担保”的沉重锁链。
九点半，小会议室。
与会者除了陈启明和他的直属主任，还有街道纪检组的一位副组长，以及两位面生的、来自区金融办的工作人员。气氛从一开始就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
会议起初确实围绕着近期部分小微企业反映的融资难、融资贵问题展开讨论。陈启明努力让自己融入讨论，甚至凭借之前的调研，提出了几点建议，但内心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
果然，在会议接近尾声时，那位区金融办的负责人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另外，我们近期在风险排查中，注意到市场上一些非持牌机构，打着‘小额贷款’、‘过桥资金’的幌子，违规放贷，甚至涉嫌套取信贷资金，风险隐患很大。”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在陈启明脸上停留了半秒，“尤其要警惕的是，个别公职人员，可能由于人情往来或其他原因，不自觉地为这类违规借贷活动提供了便利，比如……担保。”
“担保”二字，如同惊雷，在陈启明耳边炸响。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强迫自己低下头，假装记录，避免与任何人对视。他能感觉到纪检组副组长那看似随意，实则锐利的目光，正落在他的头顶。
“当然，我们相信绝大多数同志是经得起考验的。”金融办负责人继续说道，语气缓和了一些，“只是提醒大家，一定要增强风险意识和纪律意识，净化朋友圈，谨慎对待各类经济担保行为，保护好自己，也是保护好我们集体的声誉。”
会议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气氛中结束。陈启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会议室。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泛泛而谈的警告。那家他为之担保的“鼎鑫咨询”，恐怕已经在监管的视线之内。而他与张伟的关系，以及这次担保，很可能也已经不再是秘密。
一种大祸临头的冰冷预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与此同时，林悦正坐在“新视界”广告公司略显紧凑的会议室里，参加她的入职见面会。
离开原来那家光鲜的跨国公司，选择这家规模小得多、风格也更自由随性的广告公司，对她而言是一个艰难却坚定的决定。当“荆棘鸟”（真名苏晴）热情地向团队成员介绍她，称她为“带来关键灵感的宝藏女孩”时，林悦心中百感交集。这里没有刻板的模板，没有无处不在的层级压力，同事们穿着随意，讨论问题时可以大声争论，也可以哈哈大笑。
“林悦，我们最近接了个急活，‘星辰海’那个创新论坛的部分暖场视频和视觉设计，”创意总监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年轻男人，说话语速很快，“时间紧，任务重，但自由度也高。苏晴极力推荐你，说你对‘社区温度’有独到的理解。怎么样，敢不敢挑战一下？”
“星辰海”？又是它。林悦感到一阵命运的奇妙。她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我愿意试试。”
她知道，这不再是那个需要她严格遵守规则、压抑自我的庞大机器。这里是新的战场，她需要用自己的思考和创意，去赢得立足之地。风险与机遇并存，但她愿意为此一搏。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沈思源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城市未来创新论坛”做最后的准备。他站在论坛现场的布置现场，看着工人们忙碌地搭建展台。学长的独立设计事务所的展位，被他巧妙地安排在了主会场入口不远处的醒目位置。那份凝聚了他心血的替代方案的核心概念图，将以一种“未来城市构想学术成果”的形式，在那里静静展示。
“思源，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学长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效果图已经挂上去了，很震撼。”
沈思源点了点头，内心并不平静。他知道，父亲和沈浩安一定会看到。这会引发怎样的波澜，他无法预料。是欣赏？是震怒？还是不屑一顾的忽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开弓没有回头箭。
“暖场视频和部分视觉，‘新视界’那边对接得怎么样了？”他问助理。
“已经沟通过几次，他们出的初稿……有点意思，和集团往常的风格很不一样，更活泼，更有生活气息。”助理回答道。
“嗯，就用他们的。”沈思源做出了决定。他需要这些不一样的元素，来冲击一下集团内部那潭沉寂已久的水。
李博的“自救”课程，进行得并不顺利。线上课程的理论听起来头头是道，但当他尝试在工作的间隙实践所谓的“正念呼吸”时，却总是被不断弹出的钉钉消息和脑海中对项目进度的担忧打断。那种根深蒂固的焦虑，如同附骨之疽，难以驱散。
身体的警报也并未解除。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拼命加班，但长期的损耗并非一朝一夕可以修复。他依然失眠，胃痛不时造访。那天下午，他正在参与一个重要的线上技术评审会，突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视线瞬间模糊，冷汗涔涔而下。他不得不强行中断发言，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出了会议。
靠在椅背上，感受着心脏狂乱的跳动和胃部的抽搐，李博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他花了钱，付出了时间，试图改变，却发现自己依然被禁锢在原有的轨道上，无力挣脱。那扇被他推开一条缝隙的窗，似乎又被无形的力量缓缓关上。
赵小敏的水果店，因为“最美商户”的称号，生意确实更红火了。但她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她敏锐地察觉到，最近来店里买水果的陌生面孔多了些，有些人的眼神并不像普通顾客，反而带着一种打量和探究。甚至有一次，她听到两个穿着像是政府工作人员模样的人在店外低声交谈，隐约提到了“违规担保”、“调查”之类的字眼。
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联想到了之前老刘来调查陈启明的事。难道陈科长那边……出事了？她不敢确定，但一种直觉告诉她，风雨欲来。她默默地更加留意起店里的情况和往来的顾客，尤其是那些看起来不像来买水果的人。她的“信息枢纽”本能，让她对周围环境的变化保持着天然的警觉。
张伟在拿到陈启明担保贷来的那笔钱后，暂时堵上了“黑皮”那边的窟窿，也支付了邻市项目的前期费用。他像一台过度透支的机器，疯狂地投入到那个利润微薄的项目中，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也试图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证明给陈启明看，他的担保没有错。
然而，命运的打击接踵而至。邻市那个项目在推进到一半时，甲方突然提出了一项合同范围之外的重大变更要求，如果照做，项目成本将大幅超支，彻底沦为亏本买卖；如果不做，则可能被视为违约，前期投入全部打水漂。
消息传来时，张伟正在和团队调试设备。他愣在原地，手里的工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比上一次更加汹涌，更加冰冷。他感觉脚下的最后一块立足之地，也正在碎裂。
夜幕降临。
陈启明没有回家，他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 internal call 的警告、张伟项目受阻的消息（张伟在绝望中还是给他打了电话）、还有对家庭可能被牵连的恐惧，像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选择产生了深刻的怀疑。遵守规则，他内心备受煎熬；打破规则，他却可能万劫不复。他究竟该何去何从？
林悦在“新视界”公司加班，和团队一起头脑风暴论坛视频的创意。虽然疲惫，但那种思想碰撞、创意被尊重和探讨的感觉，让她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这是她想要的环境。
沈思源在论坛现场反复踱步，检查着每一个细节。明天，就是见证结果的时刻。
李博在公寓里，对着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代码，以及旁边打开的、只学习了一小半的正念课程界面，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分裂和疲惫。
赵小敏在打烊后，仔细锁好店门，将白天观察到的不寻常迹象默默记在心里。她的“城”，需要她时刻保持警惕。
张伟在冰冷的办公室里，对着那份充满陷阱的合同补充协议，双目赤红，如同一只走入绝境的困兽，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风雨已至，敲打着“半生城”每一扇未曾关紧的窗。
担保的重量，初现狰狞；选择的代价，开始显现。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所有人都被卷入这越来越急的漩涡之中。命运的磋商，在风雨声中，正式拉开了沉重的帷幕。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担保之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