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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伴君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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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我依旧被困在床上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不能动弹,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的秋高气爽蹙眉叹气。远处隐隐传来女人的嬉闹声,我听着就更不舒服了——明摆着是刺激我这个形同残废的人嘛!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嘴都快撅得可以挂葫芦了,南宫瑾放下手边的奏折,对他的贴身太监吩咐道:“小路子,你去看看是什么人在那儿闹腾。最近这些奴才越来越不象样儿了,皇后正在养胎,不要让他们扰了皇后的清净。”
“奴才这就去,皇上。”声音很轻,这些天,在玉翔宫出入的宫女太监们无一不是将动静放得轻些再轻些,生怕一个不小心惊扰了我。我觉得很好笑,即便身子的确很弱,但也不至于娇贵到这种程度吧?
小路子一走,这屋里就只剩下我、南宫瑾以及新绿三人,我也就懒得装样子了。一脚踢开身上的锦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望着南宫瑾有些撒娇地说道:“好闷,臣妾好想下床,臣妾好想出去走走。”
南宫瑾叹口气,从堆满公文的桌旁走过来,坐在床沿,揽住我的肩,柔声道:“乖,再过半个月就好,太医说你恢复得很好,但是未妨万一,一定要将这半个月坐满。到时候胎儿稳固了,朕天天陪你出去散步。”
“……知道了啦!”虽然很不满他那种哄小孩的口气,但这些天来,他除了上朝以及议事外一直都待在我这玉翔宫,甚至是一间房,就连批阅奏折也是当着我的面,他的贴心我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就是太无聊,喜欢嘴上任性几句等他来哄我。不过他真的很不会哄人,可能跟出身有关吧,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只是听了无数次还是会听得很开心的我也精明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小路子回来了,依旧轻手轻脚,他跪在地上犹犹豫豫地开口,“回禀皇上,是暂住储秀宫的那些大臣家的小姐们,见今儿天气好,在外面踢毽子呢,奴才、奴才有请她们小声些。”也难为他了,若是一般的宫女他还可以呵斥几句,但那些女人个个都出身不凡,他又怎敢轻易得罪?如果是作为秀女被选进宫里来的还好办点,问题就在于她们全是进宫来“作客”的,就算是太监总管也不敢对她们大小声。储秀储秀,厚颜住在储秀宫却非秀女……
柳飞雨这次给我出的难题可有得我头疼了。
“那群没大没小的丫头……”南宫瑾沉下脸,“叫她们通通给我回房里待着去!”
“是!皇上,奴才这就……”有了南宫瑾的口喻,小路子看起来有底气多了。他转身便要走,我连忙把他叫住。
“慢着!”我拉了拉南宫瑾的衣袖,示意他我还有话说,“小路子,你说那些姑娘们玩得很高兴?”
“回娘娘,是的。”
这样啊……虽说储秀宫离玉翔宫不远,但有层层宫墙阻隔,要闹得我这儿都听得见也着实不易。居然玩得这么疯,惹得在屋里闷了这么多天的本娘娘心情极度不爽!原本打算这些日子先玩玩萧家姐妹,等能下床的时候再拿你们开刀的,现在你们竟然自己撞到刀口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双手挽着他,贴紧,“这样儿吧,难得今儿天气好,把她们都请来玉翔宫,让本宫和皇上也同乐同乐。”我抬头看着南宫瑾,“皇上,你说好吗?”缠上他胳膊的手暗自用力掐了一把。他苦笑,对着等他表态的小路子道:“你就照皇后说的意思去办。”
小路子领命去了,南宫瑾无奈地瞧瞧我,伸出没被我扒住的那只手在我鼻梁上刮了一下,“说吧,朕亲爱的皇后又想干什么了?”说罢还撇撇嘴,一副被我吃定的表情。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皇上说的,臣妾可是为皇上着想哪!她们进宫来后皇上还没仔细瞧过吧?其实个个都长得水灵着呢!趁这个机会让皇上挑挑,若有合意的就收了,代替臣妾在这些日子里伺候您呢~”
“少来,朕还不清楚?你呀,纯粹一陈年老醋缸,朕要真收了她们,你还不得把这个后宫掀了?”
我尴尬地笑笑,“皇上还真了解臣妾。那……臣妾接下来要做的事就请皇上多多配合喽?”
“别太过分了,她们好歹也是名门之女。”他淡笑着就把那群千金给卖了个干脆。我不知道摊上这么一个皇帝她们以后会不会有好日子过,可以确定的是,只要我还在一天,就不会允许别人侵犯我的领土的。
“臣妾有分寸的。”我笑意加深,将他靠得更紧。
“娘娘可要更衣?”新绿见我并不像往日那样急着打扮,大概以为我忘了,在一旁提醒道。
“不了,今天就这样吧。”惨淡憔悴的皇后和光鲜靓丽的少女们,这样才有对比不是么?今天的目的是要让她们淡化我的存在,把注意力放在彼此身上。
片刻之后,小路子带着身穿各色衣裙的少女鱼贯而入,衣袂飘飘、长裙拽地、珠环玉绕、活色生香,竟没有一个看上去平凡点的,也不知她们是不是听说要见皇上特意回去快速补过妆再来的。但见她们在我和南宫瑾身前齐齐跪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南宫瑾四平八稳地叫她们起来,我当然不能跟他一样,“各位姑娘都起来吧,来人呀,赐坐。大家都不要那么拘谨,抬起头来说话。”话的内容是很热络,却故意说得有气无力,我不能离床,南宫瑾也自是坐在床沿。我装作虚弱地靠他他怀里,偷偷地分析众女抬头看见这一幕的瞬间神情。
惊讶、羡慕、嫉妒、以及……不屑?是的,不屑,竟有人对此不屑。
那女子是坐在右面最后的几个,距离我和南宫瑾都比较远,我能一眼看见她是因为她并不像其他女子那样看的是我和南宫瑾,她看的,是在场所有的女人,不屑的对象,也是所有的女人。那感觉就像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真是个有趣的人,我悄悄将那个露出不屑神情的女子跟新绿给我的名册在心里对照,很快便有了结论:孟依伊,十八岁,兵部尚书之女。她的母亲似乎是前皇后的妹妹,也就是说,她是南宫瑾的表妹。对她的评价中有一句话很值得玩味——颇有前皇后之风。
把这些女人大致扫了一遍,心下有了计较,便开始杂七杂八的跟她们聊起天来。南宫瑾在一边笑吟吟地不吭声,任我自由发挥,我偶尔问他一句,他就随口敷衍两声。
所有年轻的皇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无非就是用的那套手段——挑拨离间,我自认为自己没什么独创性,不过还好,方法虽然老,但是却很管用。这或许也说明了人的本质不会因为时空的不同而有所改变。
有了南宫瑾的协助,离间计划顺利了许多,我只要在适当的时候让他对某女笑一下又或者示意他答应下次去某女那儿听琴观舞,那群女人上空的气压就会不停地变来变去。待到我表示很中意萧家长女萧韵雅并让南宫瑾赏了她一大堆东西的时候,有些耐不住气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当然,萧韵雅自己也有些迷糊,她若真是没有大脑,或许也会认为我是个非常之好的皇后。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儿有二十几个被搅乱了一池春水女人,接下来的日子要不精彩也不可能。
***
有了那群女人的后宫总算是真正有了后宫的样子。尔谀我诈、口蜜腹剑、明争暗斗,各式花样层出不穷,我只要在旁边吹吹风煽煽火,她们自然会斗个你死我活。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半前刚穿来的时候,那阵子,我也是闲闲地看着宫里的女人斗来斗去的打发时间……
哎,听说人一上了年纪就容易怀旧,我还不到二十五岁,就开始回忆过去了。
待到可以下床的日子,我几乎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储秀宫跑,南宫瑾对我此举颇是无奈,大有你莫非是吃饱了撑着的意味。我自是不好跟他说明,难道告诉他我怀疑自己亲大哥想把自己弄垮,所以得时刻去她们那儿出其不意地搅搅局,再顺便刺探一下情报?当然,也不排除我前些天躺得太久,现下想要活动一下快生锈的筋骨的意图。
也不是没有不长眼的女人想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可是她们也不想想,不过是一群不要说名分、甚至连宠幸都未曾有过的人,又何尝能撼动身边有南宫瑾护航新绿保驾的我半分?我也算是在后宫活了几年,这宫里的游戏规则不说摸得清清楚楚也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后宫里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美貌?心计?金钱?地位?——以上统统叉掉!
是后台。只要你后台够硬,皇帝就算再不喜欢你也不得不对你青睐有加,嫔妃们对你恨之入骨或者万分看不起你也不得不在表面上对你巴结奉承。这一点,从我刚穿来那时就体会到了。柳柔不过是一个过气妃子,能在各种妃嫔出现的场合排那么高的座次,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人会刻意刁难,无非就是她那两个哥哥一个掌握着国库一个掌握着军队,他们把糖果和鞭子的策略发挥得非常好。
后宫的争斗从来就不是只属于女人,那里面有着太多家族之间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深埋在平静表面下的是朝堂之上争斗的缩影,或许比那更加激烈也未曾可知。南宫瑾只娶一个皇后再不纳妃的做法实在是犯了大忌,朝堂上的政治争斗无法暗地在后宫中得到继续,各种势力少了后宫一方的相互牵制,只能在朝堂之上不断累积。量变总有一天会达成质变,南宫瑾已经登基三年半,很多弊端都逐渐显露出来。或许他正是察觉到这一点,才对我的作为睁只眼闭只眼。只要给那群女人一点曙光,让她们觉得自己都有封妃的希望,她们家里那群家长们在朝堂上自然也就会收敛一些,顺着南宫瑾一点。
和柳飞雨对弈的这一局,实在是险得不能再险,我没有他高超的棋艺,稍一个不小心便会引狼入室引火自焚,目前我手中惟一的筹码就是南宫瑾的真心及信任,虽说这筹码听上很虚幻,但却是我现在真真正正握在手里的东西,对于这一点,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伴随着天气渐渐变冷以及嗜睡和经常性的腰酸背痛,我也就渐渐安分下来,不再总往外跑。储秀宫的那群女人不能不管,不过该从她们那儿收集来的信息我已经套出了十之八九,其余的除了叫新绿派人盯紧点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方法,所剩的日子不多,我宁愿多花点时间来陪南宫瑾。所以一入冬,我就整天窝在南宫瑾身边,旁边还放了一圈火盆,感觉十足一肥猫。
南宫瑾对我成天腻在他身边,连批阅奏章的时候都非要挨上来的行为不置可否,或许他只是把这当作是我怀孕期的一种情绪化反应,也就随我去了。每次他看奏折的时候我总会瞅上一、两眼,如果是需要的我就会多看几眼,记在心里。直到某天我看见那个——
“二哥要回京?”不会吧,你们要行动也等我回去了再说行不?
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柳飞雨准备行动了!但仔细想想,他若真的打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行动,又怎么会送那一堆女人进宫,难道是混淆视听?他不象是做那种无聊事的人啊!究竟、究竟柳家有什么企图……
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南宫瑾幽幽开口:“怎么?你不想看到你二哥吗?”他右手拿笔,空出的左手在我头上摸来摸去,还真把我当猫了。
“你也不会想看到他回来吧!”我微微撑起因怀孕而笨重的身子,抬头与他对视,“他这次要真回来的话,你可就麻烦大了呢。”没用“皇上”而是用“你”来称呼,表示我俩已经到了需要认真谈一谈的地步了。
“他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这是探子的密报。”他淡淡道,意有所指,“……他们毕竟是你哥哥。”
这种半路认来的亲戚要不要都无所谓!面对他试探的口气,我是很想这么说,但吐出来的话却又是另一番模样:“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你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望进他的眼,竭力把我此刻的心情传达给他,“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璎珞……”他转过头,把视线重新落在那折子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毕竟是她一早就选择好的路,她既然做不到当初的承诺,我也没必要履行我的誓言,但是……”
但是她终究是你唯一剩下的同父同母的妹妹吗?你的心的确还不够狠啊,而我喜欢的,恰恰却也是这点。你若是和柳飞雨相同类型的人,我又怎会对你如此不舍?
“就算你现在派人去接她,她也不会回来的。”我只是在陈诉一个他也知道却不愿接受的现实,“当初她愿意嫁给柳飞絮,不是为了皇家为了赤南国的天下,只是因为那个人,刚好就是她爱的人,仅此而已。”因为她爱他,所以不愿他与她的兄弟反目,所以会甘心作为牵制他的棋子留在他身边,“当她最爱的人和自己的至亲发生冲突时,她或许会帮她的至亲,但她最后追随的,一定会是她最爱的人。”
“而且……或许事情并不一定会弄到这个田地。”我沉思,似乎有些东西是我们没想到的,“总觉得不对劲,现在把大军开回来完全是将他们最初的计划打乱了嘛!我不认为二哥是这么性急的人……”我自顾自地喃喃,他也好似在想其他的事。
“……你也是这样吗?”南宫瑾突然问道,我一时脑筋还有点处于呆怔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应该是问我是否和璎珞公主一样。
“不,我当然不是。”我偎进他怀里,将他的手放在我隆起的小腹上,缓缓勾出一抹笃定的笑容,“我是一个自私的女人。为了我最爱的人,我可以背叛任何人。”
是的,任何人,但不包括我自己。
所以我自私。
***
睿德四年深冬,骠骑大将军柳飞絮帅十万兵众回京,睿德帝从跃马郡调十二万兵马,由护国大将军莫无忌亲自出城相迎。
当莫无忌在马上质问柳飞絮为何妄图带兵进入焰京城时,寒风卷起柳飞絮的披风,翻滚出一片黑浪,将他雄浑的嗓音送进两军每个将士的耳里,回旋在焰京城的上空——
“清——君——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