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我青春里的你》壹安然

82、番外篇 02 跨越半个地球的试探

　　夕阳开始不紧不慢地西沉，像一块融化的橘子味硬糖，将天空的边缘染上温暖而缠绵的色彩。金色的余晖毫不吝啬地洒落在城市的每个角落，为冰冷的建筑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他们并肩走着，沿着河堤，朝着记忆深处某个熟悉的方向，缓缓地，沉默地。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这沉默，熟悉得让人心慌。像极了八年前，她还只是那个跟在他身后，默默注视着他背影的、怯生生的高中生的时候。

　　那时候，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暴露了心底那份卑微又汹涌的爱恋；而他，或许是根本没注意到，或许是注意到了却选择忽略。

　　如今，时过境迁，沉默的原因却更加复杂难言。

　　伊然的心跳，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真正平复过。她控制不住地，一次又一次，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描摹着秦逸的侧脸。

　　那线条，依旧是记忆中那样硬朗分明，却又仿佛被岁月这把刻刀，悄悄打磨得更加深刻。他的睫毛很长，在夕阳下投下两道浅浅的、扇形的阴影。鼻梁挺直，嘴唇的轮廓清晰，此刻微微抿着，看不出情绪，却又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是她曾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在梦中反复勾勒的面容，如今就在咫尺之间，触手可及，却又真实得让她心生惶恐，害怕这只是一场太过逼真的幻觉，害怕她一伸手，或者一眨眼，他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

　　秦逸看似平静地走着，目视前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投来的、那带着试探和眷恋的目光，每一次短暂的碰触，都像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传来淡淡的、熟悉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秋天清冽的空气，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紧绷的神经。多少个孤枕难眠的夜晚，他曾疯狂地幻想过与她重逢的场景，排练过无数次的开场白，却没想到，当这一刻真的猝不及防地降临，他竟然像个初涉情场的毛头小子一样，笨拙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五年的时光，像一条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不知道该如何试探，如何跨越，只能选择用沉默来掩饰心底的慌乱和那份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渴望。

　　脚步，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不知不觉地，又踏上了那些曾经无数次携手走过的路。

　　即使时隔五年，即使物是人非，身体的记忆却固执地指引着方向。

　　每一个转角，每一条斑驳的小巷，甚至路边那棵依旧枝繁叶茂的老榕树，都像是沉默的见证者，承载着他们轻狂而炽热的少年时光。

　　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似乎都浸染着他们年少时留下的、或清脆或哽咽的笑声与泪水。

　　走着走着，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残阳如血，泼墨般染红了西边的半壁天空，也映红了伊然微微发烫的脸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暧昧不明的气息。

　　忽然，伊然停下了脚步。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却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与不安，像个等待宣判的孩子。

　　“晚上…一起吃个饭，好吗？”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近乎恳求的意味。仿佛在小心翼翼地，向他讨要更多一点点相处的时间，哪怕，只是多一个小时，多一顿饭的时光。

　　秦逸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瞬间漏跳了一拍。

　　他定定地注视着伊然那双写满了情绪的眼睛，那里有期待，有紧张，有害怕被拒绝的脆弱，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眷恋。

　　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细密的网，瞬间将他所有的犹豫和退缩都网罗其中，让他根本无法，也不忍心说出那个“不”字。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真实的、虽然依旧很浅很浅的笑意，像冬日里透过云层的稀薄阳光。“嗯！”

　　看到他点头，伊然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灿烂夺目的笑容。

　　那一瞬间，夕阳最后的余晖恰好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明媚得像盛开的花朵，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纯粹喜悦。

　　秦逸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仿佛时光倒流，他又看到了五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笑容能点亮整个世界的女孩。他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那些被他刻意压抑、深埋心底的，他们一起走过的青葱岁月，如开闸的洪水般，汹涌地回溯到心头。

　　他们默契地，朝着记忆深处那家烟火气十足的大排档走去。

　　熟悉的、略显陈旧的霓虹灯招牌，油腻腻却莫名亲切的塑料桌椅，空气中弥漫着的孜然、辣椒和各种食材混合的、带着锅气的香味…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只是，这里曾经最常出现的那对形影不离的年轻情侣，已经缺席了整整五年。

　　“你…应该很久没吃大排档了吧？”秦逸终于打破了沉默，率先开口。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测的温柔和试探。他拉开一张塑料凳子，示意她坐下。

　　伊然环顾四周，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怀念，有伤感，还有一丝近乎贪婪的眷恋。她看着墙上那些熟悉的、被油烟熏得发黄的涂鸦，看着那个依旧在餐桌间穿梭的、微胖的身影，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那些他们一起分享一份炒螺的夜晚，那些互相陪伴的时刻，那些无忧无虑的、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青春时光…她的眼眶，不出意外地，又一次湿润了。

　　她笑着，用力地点点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嗯，很久了！真的…好怀念啊！”

　　“靓仔靓女，食D咩啊！（帅哥美女，吃点什么啊！）”
　　一个洪亮而熟悉的声音传来。还是那个胖胖的、总是笑呵呵的老板娘，一样的热情，一样的接地气。

　　她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们这对曾经的常客了，时间是公平的，也是残酷的。但她那熟悉的招呼方式，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伊然记忆的闸门，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亲切和心酸。

　　“紫苏炒田螺，干炒牛河，腐乳炒通菜，铁板生肠…”秦逸没有看菜单，语气平静地，一口气报出了一连串菜名。

　　这些，全都是她曾经的最爱。是只有他才记得的，
　　独属于她的“照旧”。

　　伊然拿着杯子的手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掀起了滔天巨浪。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他竟然…还记得？还记得她所有的喜好。

　　这个发现，像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去拿纸巾，用指尖飞快地擦拭着滚烫的眼角，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没出息的、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样子。

　　秦逸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动作，看到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肩膀，心疼得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像从前那样，揉揉她的头发，或者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但理智再次将他拉回现实。

　　伸出去的手，最终只是握成了拳，又无力地松开。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厚重，更加难以逾越。

　　“这次回来…待多久？”
　　秦逸终于抬起眼，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盼。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略显油腻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试图掩饰内心的紧张。

　　“大概…三个礼拜吧。”
　　伊然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回答道，“刚回来，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也想…趁这个机会，约一些老朋友见见面。”她心里默默计算着。三周，二十一天。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此短暂，却又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如此…弥足珍贵。

　　“嗯…”
　　秦逸点点头，应了一声，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他有很多话想问。想问她这五年在异国他乡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偶尔想起他。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最终只化作了一个苍白无力的单音节。他不知道，自己如今还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资格，去探问她的生活。毕竟，当初那句“你应该回到你父母身边”，是他亲口说出来的。

　　是他，将她推开了。

　　菜很快就上齐了。熟悉的香气在湿热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勾引着沉睡的味蕾。

　　伊然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根河粉，放进嘴里。那熟悉的、带着锅气的酱油香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激活了她沉寂了五年的味觉记忆。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哇！味道…味道一点都没变！”
　　她惊喜地抬起头，看着秦逸，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真诚的喜悦。

　　秦逸看着她因为美食而满足的、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嘴角那抹毫不设防的笑容，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也开始悄悄融化。

　　这个曾经让他魂牵梦绕、辗转反侧的笑容，如今，又一次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也慢慢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生肠，默默地吃着。这些熟悉的味道，仿佛是一条时光隧道，让他们能够暂时忽略掉那五年的隔阂，短暂地，回到了从前。

　　寂静中，食物的咀嚼声和周围食客的喧闹声交织在一起。

　　忽然，伊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放下了筷子。她轻轻的用纸巾擦了擦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周围的嘈杂声淹没：“明信片…我收到了”

　　秦逸夹菜的动作，猛地顿在了半空中。筷子悬停在那里，大脑仿佛瞬间宕机，无法思考。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那张跨越了半个地球，延迟了近两年才寄到的时光明信片。

　　那句用尽了他所有勇气才写下的“I Love You Forever”。

　　那是两年前，伊然生日那天。他一个人，像个游魂一样，在游客散尽的澳港太平山顶，吹着冷风，对着山下璀璨的万家灯火，在时光邮局里，颤抖着手写下的。

　　那时的他，被思念和孤独折磨得快要发疯，却又无处诉说，无能为力。他甚至不知道这张明信片是否真的能够寄到她的手中，不知道她收到时会是怎样的心情，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想他。但他还是固执地，将那份绝望而炽热的思念，投进了那个标着未来日期的邮筒。就像对着茫茫大海，扔出了一个装着秘密的漂流瓶，满怀着微茫的希望，却又不敢抱有任何期待。

　　“……收到就好。”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四个字，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

　　他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他怕，怕自己一旦对上那双清澈的、一如既往看向自己的眼眸，就会忍不住，将那些压抑在心底五年、早已溃烂成疾的思念和不舍，和盘托出。

　　伊然定定地注视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滚动的喉结，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孤勇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因为紧张而紧紧攥着桌沿下的衣角，指节泛白。她鼓足了这五年来积攒的所有勇气，声音虽然依旧微微颤抖，眼神却异常坚定，像淬了火的星辰，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深处，一字一句地问道：

　　“秦逸…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他心中激起了千层巨浪。

　　秦逸猛地抬起头，撞进她那双写满了期待、紧张、忐忑，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让他心头发颤的眼睛里。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份孤勇背后的脆弱，那种害怕听到否定答案的不安。

　　他的心跳瞬间失序，像被投入沸水，疯狂地鼓噪着，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很想立刻、毫不犹豫地告诉她“没有”，告诉她这五年来他身边空无一人，告诉她他一直在等她。

　　可是…他迟疑了。

　　他真的…还有资格吗？他还能…给她幸福吗？五年的距离，现实的差距，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真的可以轻易跨越吗？他不敢想…不敢轻易地去承诺、去尝试。

　　最终，他选择了逃避。

　　“……你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

　　他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浓雾，有渴望，有挣扎，有害怕，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我，没有！”伊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地回答。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然后，她顿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五年来的所有委屈、思念和孤勇都凝聚在接下来这句话里。

　　她的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声音虽然依旧带着一丝哭腔，却无比清晰，无比认真：

　　“秦逸，我…还爱着你！”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劈开了秦逸心中那片压抑了五年的、阴霾密布的天空。

　　他的心脏仿佛被狠狠地击中了，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开始狂跳，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喧嚣，耳边嗡嗡作响，仿佛瞬间失聪，只剩下她那句带着哭腔的告白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我…还爱着你！”

　　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

　　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沉、更汹涌的不安和惶恐——五年了，他们都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模样，这个世界也早已物是人非。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去回应这份沉甸甸的、跨越了五年时光的爱意？

　　伊然就这样，带着孤注一掷的恳切，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她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和防备，将这五年来深埋心底、不敢轻易触碰的思念与爱恋，毫无保留地、甚至有些不顾一切地，袒露在他面前。

　　这五年的分别，她像一只缩在壳里的蜗牛，从来不敢在那个小小的□□对话框里，轻易地说出“爱”或者“想念”，因为她害怕，害怕他早已放下了过去，害怕他的生活里早已有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害怕自己的执念会变成一种打扰。

　　但此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熟悉又带着些许陌生的脸庞，感受着他身上那依旧能让她心跳加速的气息，她再也无法克制，也无法忍耐了。

　　秦逸再次缓缓地低下了头。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不敢直接面对那份时隔五年、依旧滚烫得灼人的深情。

　　他的手指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细微的疼痛感传来，却丝毫无法掩盖此刻内心的巨大震撼和那份几乎要冲破胸腔的狂喜。

　　见他久久沉默，甚至没有看她，伊然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巨大的恐慌和失落瞬间将她包围。

　　她慌乱地、语无伦次地道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往下掉：
　　“对…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这么突然…我……”

　　她后悔了。

　　也许她太冲动了，也许她应该再等等，再多试探一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所有的底牌都掀开，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和不堪一击。

　　“不，别道歉。”
　　秦逸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眶也是红的，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但更多的，是化不开的柔情和…心疼。

　　“吃饭吧，”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菜…快凉了。”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陷入了一种更加微妙的沉默。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面前的食物，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消化刚才那场突如其来掀起惊涛骇浪的告白。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氛围，紧张，期待，酸涩，甜蜜，熟悉，陌生…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像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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