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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遇见 ...

  •   第一章
      我遇见你,在最不经意的一回眸时
      可是,我们只是微笑着,错过

      一辆加长型梅塞德斯-劳斯莱斯汽车缓缓地停在了珍爱基金会的大楼前。
      待车停妥之后,身穿制服的司机率先下车,绕过车头,拉开后座的门,将戴着浆洗洁白的手套的手轻轻挡靠在门框上。
      “老夫人,请。”
      车内,先伸出两只穿着MAXMARA军绿色细跟鞋的长腿,然后是森绿色过膝裙,再优雅地伸出一只戴有Boucheron黄金镶钻蛇形噙大颗红宝石的 戒指的修长干净的手,轻搭在司机的手臂上,慢慢探身出来。未几,一位满头华发穿淡淡水绿色Cashmere面料连身裙,外披一条同质料墨绿色长披肩的老妇人,站定在珍爱基金会大楼的门廊前。
      “老夫人,少爷还没有来,要不要再等一等?”中年司机兼多年保镖低声请示。
      “不必等他了,我们先上去罢。”老妇人微微摇头,他们叶家的孩子,都是时间观念很强的人,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绝对不会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迟到。
      “是,老夫人。”司机颌首,搀扶着虽然已经年近八十,却还精神矍铄,身体硬朗的叶老夫人走进珍爱基金会大楼。
      底楼接待处里,站着一位刚刚进基金会工作,满怀热忱的年轻女孩。
      看见叶老夫人走进来,年轻女孩连忙迎上前来。
      “您好,我是珍爱基金会方圆圆,请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叶老夫人看着方圆圆脸上干净的笑容,不由得也浮起一个和蔼的微笑。
      年轻真好,充满热忱真好。
      “谢谢你,方小姐,我想找贵基金会的执行主席。”叶老夫人和煦地说。
      “好的,请跟我来。”方圆圆觉得面前这位优雅的老夫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三人上了电梯后,叶老夫人望着方圆圆。
      “在这里工作,可还开心?”
      方圆圆大力点头,仿佛这样才能将她心中的感觉表达出来。
      “很开心,沈主席严而不厉,善而不懦,是工作上是良师益友。这里的同事也都十分和善,大家为同一个目标团结奋斗,我在这里获益良多。”
      “真的?”叶老夫人眼里流过温暖的笑意。“那就好好努力罢,方小姐。”
      电梯在两人低声交谈中抵达基金会大楼四楼,工作人员办公楼层。
      四楼是一派忙碌却有序的景象,热线电话的铃声不时响起,辅导人员总能在第一时间接起电话,用温和低缓的声音给电话另一头处在茫然无助迷惘绝望中的人提供帮助,安抚他们的情绪,并尽最大努力,尝试将每一个人从深陷无法自拔的泥沼中救出。
      一位抱着文件经过的健硕男子看见叶老夫人,神色一正,将文件交给一旁同行的工作人员,低低叮嘱一句,便迎上来。
      “叶老夫人,您好。”并转向方圆圆,“方小姐,谢谢你带叶老夫人上来。”
      “不用谢。”方圆圆粉嫩的苹果脸一红。高大魁梧的副主席和她说话了呢。“这是我的本分。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
      高大男子点了点头。
      “再见,方小姐。”叶老夫人和高大男子一起目送方圆圆下楼去。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叶老夫人才露出调侃的笑纹。
      “很有热情的小姑娘,不是吗?”示意司机自由活动,叶老夫人将手搭在高大男子的臂弯里。“东海,要加油哦。”
      高大的林东海黝黑的脸上一红。“夫人,您在说什么。”
      “呵呵,呵呵,东海,你我心知肚明。”
      珍爱基金会执行副主席林东海的脸皮,不由自主地,红得更深了。
      “对了,忘月现在忙不忙?”叶老夫人话题一转,曼声询问道。
      “她一直是忙碌的,您应该比我了解。”林东海在谈起基金会执行主席沈忘月的时候,神情是尊重敬佩的。
      “是啊。她一直觉得自己负有使命,有责任要将那些遭受不公正待遇的妇女和儿童拯救出苦海。”叶老夫人慨叹,“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应该把执行主席的职位交给忘月。现在,她全身心的扑在工作上,已经忘记自己还是一个女人了。”
      “老夫人,东海,你们在说我什么坏话?”两人还没走到执行主席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已先一步打开,里面走出一位清雅女子。她看起来,二十六七岁年纪,剪着干净利落却不失柔和的短发,戴一副无框眼镜,身上穿着浅灰色职业套装,脸上有温朗的笑容。
      “我们在说,应该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叶老夫人优雅地霎了一下眼睛。
      “噫?您不是已经把叶氏珍爱基金会介绍给我当男朋友了吗?”沈忘月展开笑容,将叶老夫人引入自己的办公室。“您坐,想喝什么?我们这里只有水和牛奶。”
      沈忘月是珍爱基金会现任执行主席,而上一任主席,正是她眼前这位叶老夫人。珍爱基金会本身就是由叶氏创立的,至今叶氏仍是基金会最大的捐赠者。基金会以帮助遭受虐待的妇女儿童为己任,大力救助这一弱势群体。三年前叶老夫人因为一场意外导致骨折,不得不卸任修养,便将工作交给了律师出身的沈忘月。沈忘月在这一岗位上一干就是三年,这三年间竟然连休假都不曾有过。当叶老夫人意识到这一点,便放下手头的慈善义卖活动,前来看望。
      “就喝水罢。”叶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如水般清澈幽还的女子。她是喜欢忘月的。当初一见忘月,她就发自内心地,深深喜欢这个眼底有着坚强的女孩子,所以在自己行动不便时,力排众议,把基金会的管理工作,全权交给了忘月。而忘月也没有辜负她,将基金会管理得井然有序,成绩斐然。
      然而,她并不想看见忘月发疯似的工作,全然没有个人生活。
      看着忘月起身给她倒水,叶老夫人轻轻叫住忘月。
      “忘月,你别忙,陪我聊一会儿。”
      “不忙,只是倒一杯水而已。”忘月将玻璃杯端到叶老夫人跟前,然后在她身边坐下。“您难得有时间来,我怎么也得和您多说一会儿话的。”
      “你这孩子,怎么只晓得体贴别人,不知道照顾自己呢?还是这么瘦。”叶老夫人怜惜地握着忘月的手。初见忘月的时候,她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才八十多斤的体重。可是三年过去了,忘月的体重似乎仍然没有增加过,看起来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
      “我的胃不好,吃不胖。”忘月笑眯眯,“您的身体还康健吧?我前天看新闻,看见您出席亚洲之夜慈善义卖活动,看起来神采熠熠。”
      “你看呢?我现在都能爬喜玛拉雅山。”叶老夫人刻意要逗忘月一笑。
      忘月真的笑了,把头依在叶老夫人肩膀上。
      “您健康就好,要一直健康。山就不要爬了,真要是闷了,家里的楼梯上下爬一圈就好。”
      这次轮到叶老夫人笑了。
      “有时间的话,来吃饭罢,我要把你养胖一点。”趁她还在世,还有能力的时候,她想让忘月找到终身幸福。
      “好,我一定找时间过去。”忘月承诺。
      这时,有人敲门,并传来一个低沉润雅的声音。
      “可以进来吗?”
      “请进。”忘月有点意外,这么优雅有礼的男声,却并不是基金会里任何一个工作人员的声音。一般很少有男性会走进珍爱基金会来。忘月站起身来,准备迎接客人。
      开门处,站着一个颀长男子,穿着一件天青色改良中式长袍,露出三寸左右藏青色重磅真丝直管宽腿裤的裤脚,配一双黑色中式懒佬鞋,看上去,仿佛是错入时空的前朝贵族,带着些许的慵懒和随性。
      “奶奶。”贵气得有些出尘脱俗的男子走向叶老夫人,轻轻拥抱老夫人一下。
      忘月敛下睫毛,原来是叶少爷。
      “来,忘月,让我给你们介绍对方认识。”叶老夫人拉住忘月的手,“仰辰,这位是沈忘月小姐,珍爱基金会的执行主席,奶奶的忘年交。忘月,这是我的孙子,叶仰辰。”
      “你好,叶先生。”忘月微微颌首,并没有与叶仰辰握手的打算。
      “诶,忘月,干什么叫先生啊?和我一样叫名字就好了。”叶老夫人拍拍忘月的手背。
      “是啊,沈小姐,叫名字就好。”叶仰辰淡不可觉地挑了一下眉梢。是他的错觉吗?沈忘月小姐很明显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呢。
      “仰辰。”叶老夫人啼笑皆非,孙子自己还不是叫人家叶小姐?
      恰在这时,办公室里的电子钟发出悦耳的“丁冬”声,提醒工作人员午餐时间到了。
      “老夫人,午饭时间了,我请您和叶先生留下来一起用餐,让您尝尝我们员工食堂新来大厨师的手艺。”忘月取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揉了一下鼻梁骨。
      “好啊。”叶老夫人欣然应允。
      叶仰辰看着祖母和忘月并肩相携走出办公室,眯起眼,跟在她们身后走出去。
      沈忘月。
      摘下眼镜看起来,还没有戴着眼镜看上去舒服呢。
      除了清秀,只有清秀。
      态度亲疏有矩,绝没有对他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垂涎。
      半点也没有。
      这就是祖母一直赞不绝口,怜惜的不得了的沈忘月吗?
      叶仰辰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直觉。
      沈忘月看起来,似乎恨不能离他十万八千里远的样子。

      到了二楼右翼的食堂,忘月排队买了三人份的例餐,林东海帮着忘月把其中一个餐盘端到饭桌上。
      看见叶老夫人和叶仰辰,林东海笑了笑。
      “老夫人,保证您吃过一次,还想再来吃第二次。”
      “是吗?”叶老夫人也是老小孩心性,一听之下,简直有些迫不及待要尝一口了。
      餐盘分成四格,一格热腾腾的白饭,一格两款荤菜,一格两款素菜,另放着一碗热汤,看上去已经色香味俱全。
      荤菜是红亮的粽香肉和金黄的干煎带鱼,素菜则是油闷茄子和炒甜椒。
      “老夫人,您尝尝看。这粽香肉是以上好五花肉佐以盐糖酱油料酒烹制而成,吃口肥而不腻,酥而不烂,十分容易消化。”忘月介绍员工食堂里的招牌菜。
      “奶奶,您有高血压,不能吃胆固醇太高的东西。”叶仰辰淡然出声提醒。
      “哎呀,仰辰,不要扫奶奶的兴嘛。”叶老夫人看着色泽红亮的粽香肉,有些犹豫。
      “少吃一点不要紧的,适当摄取脂肪有利健康,过之则否。”忘月自己夹了一块肉到嘴里,慢慢咀嚼,微微闭上眼睛,感受酥糯走油肉在唇齿留下的美味感受。
      叶老夫人看见忘月脸上享受美食的幸福表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轻轻咬下去,浓厚的肉香与淡淡的,却仿佛如影随形的粽叶清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口腔里,好吃得让人几乎把舌头都吞下去。
      “忘月,你怎么不早叫我来呢。”叶老夫人生平一大爱好便是吃遍美食。
      忘月笑了。
      “您这不是来了吗?”
      说完,两人再不多话,专心吃饭。
      叶仰辰见没人理会他,也不气恼,举起不锈钢筷子夹了肉慢慢品尝。
      果然,真是好吃。
      沈忘月并没有夸张。
      叶仰辰原以为小小员工食堂,能有什么好吃的菜色,想不到竟真的美味到让人食指大动,不忍释筷的地步。难怪这里的员工几乎都到食堂来吃饭。
      这沈忘月,还是有点用人的本事的。至少,用的厨师手艺够好。
      “忘月,你从哪里挖来的大师傅啊?”叶老夫人把一份例餐统统吃光,甚至连那碗紫菜开洋芫荽汤都喝干净,涓滴不剩。
      “王家馆子的老板娘。”忘月用浅浅奶白色餐巾擦干净嘴角,折好放在餐盘旁边。
      “那家前不久刚刚破产倒闭的王家馆子?”叶老夫人八卦了一句。
      王家馆子是城中最好的家常菜馆,可惜,老板染上赌瘾,又在外头包养情妇,大把大把的钱都打了水飘,好好一家菜馆,就此败了个精光。只能关门歇业,等待拍卖。
      忘月点头,肯定了叶老夫人的猜测。
      老板娘投靠珍爱基金会的时候,已经被打得几不成人形,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一个劲地哭诉,说老头子不争气,临老入花丛,给个狐狸精迷得晕头转向,是非不分,把家里的老本都拿去养野女人,还跟着去澳门赌钱,赌输了就回来打她出气,最后弄得店倒家散,还不知悔改。
      忘月静静倾听老板娘哭诉,没有多说什么。彼时彼刻,什么安慰,都显得多余。
      忘月留下了老板娘,等她身体好了,就把食堂交给她管理。
      老板娘有了寄托,渐渐忘记伤痛,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食堂上。
      忘月相信,王家馆子之所以一直以来生意兴隆,口碑绝佳,老板娘的功劳一定大过如今已经卷款偕同狐狸精潜逃的老板,单只凭老板娘的手艺,忘月已经可以肯定。
      只是,老板娘受了打击,心灰意冷,要不然,找到合适的资助,想要东山再起,并非难事。
      忘月向老板娘提起过,基金会愿意提供一笔低息贷款帮助她重起炉灶。
      老板娘却坚决坚定地拒绝了。
      “我和老不死的还没有办离婚手续,即使我单方面入禀离婚,也要等分居五年才可以正式离婚。我担心一旦他发现我景况好转,会厚着脸皮回来要求夫妻财产共享。我已经吃过亏了,不能再便宜了他。”
      老板娘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斩钉截铁,可见是狠了心的。
      忘月听了,也就不再继续劝说。
      所以烧得一手好菜的老板娘,就继续留在基金会里当食堂大厨。
      叶老夫人见忘月无意多说什么,也知道内里必定是有什么内情的,是以也不追问。
      既然她把珍爱基金会交到忘月手里,那她就全然信任忘月。
      叶老夫人掏出真丝手绢,掩住嘴,优雅地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累了。
      “忘月,我年纪大了,精力搭不够,基金会交给你,我也很放心。以后,我只怕不会常上来,你有什么事,就多和仰辰沟通交流。不过,欢迎你常来家里玩。最好把那位老板娘一起带来。”
      叶老夫人向忘月眨眨眼。
      忘月忍不住笑了。
      老饕果然是老饕。
      叶老夫人站起身,叶仰辰自然而然地也起身,伸出手,想扶祖母一起离开。
      却被叶老夫人轻轻把他的手推开。
      “仰辰,你留下。既然以后要由你和忘月多多联络关于基金会的工作,你先好好了解一下基金会的运作情况罢。”
      “是,奶奶。”叶仰辰恭谨地称是。
      只有忘月,在叶仰辰身边,一个特定的角度,看见他眼里闪过的幽光。
      忘月只是浅笑,有些人或者事,要处得久了,才看得明白。
      表里不一的人,实在太多。
      等叶老夫人走出餐厅,背影已经去得远了,忘月转过身,收拾桌上的托盘餐具,准备把三人用过的不锈钢餐具和餐巾一起放进回收篮去。
      “为什么不用一次性餐具呢?”叶仰辰在这时出声询问。
      “啊?”忘月愣了一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耐心解释,“这样比较环保。每年为了制造一次性餐具用掉的纸浆都是摧毁大面积树木而来。用不锈钢餐具可以回收再利用,只要消毒彻底,卫生可以得到保证,不必担心。”
      叶仰辰点点头。这个外表清汤光水的女人,连性格都显得寡淡,对于有些挑衅似的问题,也这样好脾气地予以回答。
      “叶先生要不要到财务科先了解一下基金会资金投资运作等方面的详细情况?财务科有具体的报表。”忘月把一总餐具放在回收篮里,在食堂一角的水斗洗干净手,用干净的白毛巾擦干,返回来说。
      叶仰辰不是不意外的。
      一般情况下,若不是捐助人特别提出要知道善款的具体流向,一般基金会是不会将财务情况列成详细的财务报表给捐款人过目的。想不到沈忘月却是个中异数,不等他开口,已经询问他是否要查看财务情况。
      叶仰辰微微眯了眯眼。
      这个沈忘月,若不是真的干净得一如明镜,就是太会作戏。
      看奶奶的举动,听言外之音,奶奶是很喜欢她的。喜欢的程度,已经到了暗暗使手段,想撮合他们两人地地步。
      想到这里,叶仰辰点了点头。
      也好,索性就去看看,沈忘月,究竟是不是真象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清廉干净。
      忘月的反应,是叫住同样吃完午饭,准备上楼的林东海。
      “东海,能不能麻烦你,带叶先生去财务科?他现在开始,接替叶老夫人,过问基金会的一切运做。”
      高大黝黑的林东海格外留心地看了叶仰辰一眼,不怎么掩饰他对叶仰辰澹然的态度,只是点点头,说:“叶先生,请随我来。”
      叶仰辰也颌首,在和忘月分手时,他不禁多看了忘月一眼,却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别样表情。
      只是礼貌的微笑,很淡,很远。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笙歌燕舞,到处是一派糜烂香艳的景象。
      忘月在弥漫着香烟味、酒味,香水味和男同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浑浊体味的空间里,举步维艰。
      早年做律师的时候,忘月也不是没有因为需要举证,而和同事到这种风月场所里来,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忘月,和过去那个一心要在律师行业里出人头地的女子,早已不是同一个人。
      现在的忘月,强忍住咳呛的冲动,淡淡怀疑,早年,她怎么能够看着这些堕落在风尘里的年轻女子,而视若无睹?
      忘月的视线扫过幽暗灯光下那些掩藏在浓妆下烟视媚行的年轻的脸庞,格外替她们痛心。
      倘使被逼无奈,也还情有可原。
      可是此间,许多女性,都受过高等教育,有良好的学识。
      忘月听见昏暗的角落里,有女郎用流利的英语,同洋人讨价还价,要求出场费用再高一些。
      忘月听不下去,只能充耳不闻,一路往里走。
      忘月今天来,只能救一个人。
      那些没有向基金会求救的女子,忘月只能眼睁睁看她们继续沦落,爱莫能助。
      这种时候,忘月的心总是特别疼。
      疼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忘月只想快点,走出这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的暗色空间,远远的,把这种萦绕在鼻端的难闻气味抛开。
      可是,职责在身,忘月不能连同自己的责任也抛开。
      忘月惟有加快脚步,以图尽快地抵达她今夜的目的地——极乐天夜总会的后台。
      然而,世事不如意十常□□,往往事与愿违。
      就在忘月快要走出舞池范围,走过乐池,到达一旁的边门时,一个形容猥琐,满身酒气,眼神乖张暴戾的男子,伸出手臂,拦住了忘月。
      忘月籍着舞池里闪烁跳跃的灯光,看清眼前贼眉鼠目的男子,并不害怕,只是厌恶。
      “小姐,做这么快做什么啊?要去会小情人吗?不如留下来陪我跳支舞吧。”
      夜总会里的保安第一时间注意到角落的异状,然则他们的原则是,只要客人的行为,没有严重到足以影响其他客人的Happy hour,他们就不会出面干涉。
      所以,看见单身女子被男客拦住,他们也只是静观事态发展而已。
      忘月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们。
      忘月无意和这个浑身上下都充满让人不舒服气息的男人罗嗦,所以只是脚下一滑,准备绕过他,继续朝自己的目标行进。
      想不到有七分醉意的男人似乎铁了心要纠缠忘月,竟抓住了忘月的胳膊,使劲往自己怀里带。
      忘月的眼里升腾起一股很久没有爆发出的凌厉颜色。
      入了这一行,做了这种工作,随时都会面临预料外的情形。早前忘月有切身之痛,所以去学了女子自卫术和正宗空手道,对付这样一个并没有防备的男人绰绰有余。
      忘月微微侧肩,支起肘部,往男人胸肋处顶去。
      这一顶,力道不小,男人吃痛,低声嚎叫一声,羞怒难当,竟然毫无顾忌地,扬手要给忘月一巴掌。
      忘月原来可以避开这一掌,只是不知怎么,脚底下竟绊住了乐队拖放在地上的电线,一个踉跄,眼看避无可避,只能生受这一巴掌。
      忘月闭上眼睛,伸出双手,交叉在胸前,瑟缩肩颈,等待劈头盖脸的巴掌落下来。

      任海嘲嚼着口香糖,努力忽视身边朋友的丑态。
      他难得回国一趟,来参加兄长婚礼,偏偏家里就出了事。他胸中郁闷,独自出来兜风,碰见旧时的朋友,被拖来叙旧。
      朋友说,带他去一个绝对放松的地方聊天,海嘲以为是泡温泉,就一口答应了。想不到竟然是来这种以艳舞女郎和陪酒小姐为特色的夜总会。
      海嘲摇头,当年父亲要求他和这一班朋友断绝往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十几年过去,虽然大家都已经长大,可是,他的这些朋友显然没有向好的方向发展,只是往不归路上,滑得更深更远。
      “四少,玩得不开心吗?怎么闷闷不乐的?要不要也叫个姑娘来陪你啊?”当年的朋友,现在是本地□□的一个小头目,还不是坏得入骨,只是为人好色了些。
      海嘲站起身来,六英尺二英寸的身高在人群里显得很醒目。
      “小罗,你慢慢玩儿。我家二哥结婚,如今度蜜月去了,家里的一摊生意都扔给我们几兄弟,我不能耽搁太久。今天的开销记在我的帐上。”
      “哎呀,这怎么行。”小罗嘴上说着,心里却已经乐不可支。任氏的四少爷,他年少时的狐朋狗友,虽然后来没有来往了,但是,旧情仍在。何况,任家虽然现在已经很少插手□□,但余威犹存,人面极广。只要有任二爷的一句话,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所以小罗碰见任海嘲,怎样都要死死抓住旧日里的那点情分。
      海嘲也不是不知道小罗的那点心思,也念着旧情,所以在合理的范围,海嘲不介意被小罗利用,占些便宜。但海嘲有海嘲的底线,如果小罗触到了他的底线,海嘲也绝对不会放任纵容。
      海嘲向小罗挥了挥手,就准备走人。
      突然,海嘲就看见了人群里的那抹身影。
      倒不是海嘲视力有多好,只是那抹身影在这种场合里,实在显得太突出,太格格不入。
      以海嘲的身高,可以远远的,将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个瘦瘦的女人,比大多数女人都要高一点,大约有五英尺九、十英寸的样子,穿着一身象牙白色薄呢半正式西装套裙,梳着干净利落的短发,戴眼镜,看上去就象是坐惯办公室的职业女性。
      她身的白色套装,被舞池里闪耀的灯光一照,焕出七彩光芒,简直就象是五彩缤纷的油画上的高光部分。
      海嘲摇头,简直是自找麻烦的打扮。
      果然,海嘲的念头刚在脑海中闪过,她就已经被一个半醉的男人缠上了。
      离得这么远,海嘲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不过从两人的肢体动作上,海嘲可以肯定,不外是不怎么上道的邀请和很坚定的拒绝一类的内容。海嘲以受过训练的敏捷和速度穿过舞池里拥舞的人群,接近舞池边缘。正好看见白衣套装女郎给了醉汉一肘子,然后闪避不及,眼看就要捱耳刮子。
      海嘲迅捷如豹地,长身而上,猛地攫住了那预备行凶的男人的手腕,淡淡施力。

      忘月闭着眼,等待第一波疼痛。
      可是,预期中的挥打并没有施加在她的身上,反而听见一声象杀猪般的惨叫声。
      忘月缓缓睁开眼睛,站稳脚跟,望向醉汉仿佛凝定在半空的手,和那手腕上,一只强而有力,紧扣不放的巨掌。
      忘月顺着手掌看去,看见一个皱着眉,表情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的高大壮硕男人。
      “还矗在这儿干什么?等他找你麻烦啊?”海嘲打鼻孔了哼了一声,“还不快走?”
      忘月多看了海嘲一眼,把这个男人的面容深深记住,然后快步离开是非中心,闪身进了通往后台的边门。
      海嘲低低“啧”了一声,这个打扮得一本正经的女人,跑到后台去做什么?不会是也想下海罢?看上去不太象的样子。
      海嘲冷冷笑了笑,低下头望着呲牙咧嘴,一副痛不可当模样的猥琐男人。
      “我生平最恨两种人,借酒装疯的人和对老弱妇孺动手的人,你倒是一个人把这两种都占齐了。”
      半醉的男人,即使曾经略有些醉意,现在也已经酒醒,浑身抖瑟着,却还强撑着,逞凶斗狠。
      “你、你、你是谁?敢、敢、敢在东、东堂的地盘上,管、管大爷我的事、事儿?大、大爷我、我、我……”
      不知此人是真结巴,还是被吓得结巴,一句话结结巴巴,说了半天。
      海嘲咧开薄唇,坏笑一声。
      “我在东堂的地盘就不能管你的事儿了么?那找一个能在东堂地盘上管事儿的人总行吧?”
      海嘲一手仍抓着醉汉的手腕,一手自上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了一个快捷键。
      “喂——”海嘲扯开喉咙,抗拒夜总会里嘈杂的人声,“简大律师,我在你家极乐天夜总会,想教训一个不长眼的家伙,你说行不行啊?”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海嘲冷锐的眉眼慢慢化成朗利的笑容,随后挂了电话。
      “你、你、你想干、干、干什么?”半醉男人看了,只觉得心底一凉。
      没过几秒,夜总会里的保安走过来,恭敬地向海嘲鞠躬。
      “四少,我家简律师说了,请你到后头经理办公室,爱怎么修理就怎么修理,我们一概不知道,一概没看见。”
      “呵呵,呵呵,果然还是大律师爽快。”
      海嘲听了,笑得十分欢畅,拖着醉汉就在保安的引领下往经理办公室方向去。二哥跟老婆跑去度蜜月了,小七则在那一晚,身受重伤,几乎不治。他和三哥及小五,不得不把原来兄弟替他们担负的责任一并背负起来。拘束在都市里每天看企划报表完税单,回到家里,看着小七一副要死不活躺在床上的样子,看得他浑身不舒爽,一股子怨气憋在心里,无处发泄。现在这家伙自己撞上来,怪不得他修理得他瑞气前条,只能怪他自己活该。
      醉汉一看这架势,只觉得乌云罩顶,拜错码头求错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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