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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欺你一下也无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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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了。”立夏跟在少年的后面,轻声说。
“有什么好谢的,你都请我喝奶茶了。”男生停顿几秒,接着说道,“不过你真是够怂包的,她都这么不讲道理了,你还一口一个您的称呼她?还答应她这么没道理的要求啊?”
他很明显还在为立夏的妥协有点生气,大概是体会到当年姜维的心情,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暮色四合,街上街灯依次亮起来,连缀成一道光芒的水流,立夏听着这句嫌弃的话,没说话,低着头走,小口的喝着刚从奶茶店买的热饮。立夏初中学历史,书上分析辛亥革命失败的原因,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资产阶级具有软弱性,立夏当时就在内心腹诽,其实像她这种的无产阶级也具有软弱性。
立夏看着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思绪缥缈,蓦的想起来一件很多年前的旧事。
立夏从小久生活在一个极小的小县城,县中心的名字起的霸气,时代广场,直接对标曼哈顿的地标建筑,不过那几年好像很多地方都流行这么起名字,什么巴黎皇宫,阳光海岸,威尼斯水城市,反正就是一个劲儿的要和外国的地标建筑产生联系,好像只要稍微蹭上一蹭,身价就能飙升。其实时代广场不过是几条开着各种店铺的街,一连串的四层的连横楼房,围成栅栏式的长方形,抬头就能看见杂乱无章的电线,低低的切割着天空。夏天的时候,两侧种植的香樟树阴影遮盖住整条街,往下不停的滴油,摩托车和出租车挤满甘棠路,因为路窄,很容易堵街,满大街乱按喇叭的声音,很是心浮气躁。
立夏曾在去时代广场一家书店买辅导书的路上,只顾着低头看脚底下刚翻新的红绿砖铺设出来的花纹,红砖组成一个小正六变形,周围全是充当背景的绿砖,然后不断重读,延伸到整条小路,又土气,又俗套,还不如弄清一色的红砖,起码看着统一和整齐,正想着,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尾气管喷出灼热的尾流,尾流擦过立夏的小腿,白生生的小腿刹时就红了一道,生疼,刺激的小腿止不住的收缩。
但是她没喊住车主,怕拉拉扯扯说不清,车主光着膀子露出凶神恶煞的纹身,在她接受的教育里,凡是纹身的,都是不学好的人,都是小混混。她是个好学生,和小混混没法讲道理。她更没敢和爸妈说,他爸妈肯定会骂她是不是学傻了,走路都不会挑个好地方走么?被灼伤了连找人家说理都不会了?
她只好转道去小书摊上买了盗版的辅导资料,字迹不清,一股说不清的难闻味道,闻得久了头昏脑涨。立夏用剩下的钱去药店买了盒红霉素软膏,简单涂涂,也没有补上芦荟胶这类能够祛疤的东西,导致她现在的小腿背面都有着一道淡淡的浅红色伤痕,这道疤痕就像是一个印记,只要看到,就会触发连锁开关似的,让立夏想起尾气管排出的尾流、凶神恶煞的纹身、盗版习题散发出来的臭味。
“我说你怂包,你都不会反驳啊,看起来还真是怂包一个。”男生有些无奈的咧嘴一笑。
立夏想着过去的事情,被男生这么一喊,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咱俩也算认识了,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我叫李沧东,你的名字是什么?”
“李沧东,你的名字起的真好。”立夏重复了一遍李沧东这三个字,然后说道,“我叫许立夏,立正的立,夏天的夏。”
“我的名字好在哪?”男生盯着立夏的眼睛,忽然直愣愣的问。
立夏一下子噎住了,半响没说出话来。
她没想到李沧东说话有点剑走偏锋,当然这里的剑走偏锋是立夏认为的剑走偏锋,放在李沧东的视角应该是剑走直锋,你既然夸我的名字起得好,那我问名字好在哪里岂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立夏说的“你的名字起的真好”不过是习惯性的礼貌,只要李沧东不叫李傻子,随便换任何名字,比如说李小树,李梅梅,李华华,立夏都能沉吟几秒后,然后再很虚伪的说一句你的名字起的真好。
就像是今年暑假,一个堂姐生孩子,她去喝喜酒,看着躺在床上的刚出生一个月的小婴儿,觉得真的好丑,皱皱巴巴的皮肤,稀疏的头发,比例失真的眼睛,活脱脱的就是一只小猴子,但是立夏知道这是个喜庆的日子,沉吟片刻,还是挤出笑脸,,昧着良心夸赞着这孩子真是可爱。
“你没觉得这个名字好,你都不知道沧,东是哪两个字呢,只是出于礼貌随口说了一句起得好,对吧?”李沧东目光灼灼,毫不留情面的揭穿了立夏。
“嗯...”立夏有些难为情的承认。
“我说你这种好学生,就得狠点,凶点,别总是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人家一瞅你这样,不欺负你欺负谁啊?”李沧东发现脚底下有个不知道谁扔掉的空易拉罐,闲闲的踢着玩,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
“嗯,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立夏吸着奶茶,慢慢的思考李沧东说的话。
“下次要是这个老板娘还诬陷,你怎么办?”李沧东忽然抬头问立夏,没想到因为分心一脚踢空了易拉罐,有些懊恼。
“谁能想到这家老板娘这么不讲理,墙上还挂着一堆锦旗,写着什么童叟无欺,价格公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眼睛瞎了的家伙送的,下回她再敢这么不讲理,我就把锦旗扯掉甩在她脸上。”
立夏声音挺重,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恶狠狠和凶巴巴,还飙了句“眼睛瞎了的家伙”这样的脏话。
“你又不是儿童,又不是老叟,欺你一下也不是罪过。”李沧东忽然冷不丁的开了玩笑。
立夏被李沧东这个笑话逗得啼笑皆非,旋即又觉得这个笑话好像有点熟悉,只觉得在哪里听过似的。
“不过,说你是儿童问题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李沧东停下脚步,目光停在立夏身上,打量了立夏几秒钟,然后笑着说道,“老板娘确实不该欺负一个儿童。”
立夏顺着李沧东打量的目光往下看去,赫然是自己扁平的胸部,霎时脸红了。
她确实发育的很晚,本来就是南方的小姑娘,初二的时候才第一次来大姨妈,一觉醒来床单上全是殷红鲜血,她吓得够呛,以为是得了绝症,上课时候也走神,周末时候一个人坐七路公交车到了公园,坐在香水河的小亭子里,江水边柔软芦苇在风里飘摇散落,心里无限凄凉。最后决定在临死前拿出攒的四百多块钱,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彩票站,反正都要死了,攒的钱也没有意义,真到了彩票站,又想起来刚学的概率,踌躇许久,还是捏着钱回去了。后来和朋友颤抖的说了这件事,才知道原来这叫生理期,就是生物必修里讲的生理期,她只懂理论,不知和实践结合,立夏心里泛起一阵劫后余生的欣喜,既是因为自己不必死了,也是因为庆幸没有将那四百块钱去买彩票,白白打了水漂。
立夏以为李沧东是在盯着自己扁平的胸部,觉得李沧东有点下流,但是因为李沧东替她出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忍者没去回李沧东这个笑话。
李沧东浑然不知立夏在想什么,他开玩笑说立夏是个儿童,单纯因为立夏长得不高,他拿着还在上六年级的小表弟作为标杆,小表弟六年级就已经一米六的个头了,估摸着和立夏差不多高,就下了这么个论断。
立夏蹙着眉头不说话,只管劲劲儿的吸奶茶。
李沧东瞅着立夏这股劲儿,又想着立夏没搭理自己的玩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说的笑话可能并不合适,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其实用不着自卑,多喝点牛奶...保证营养充足...就自然而然的能长大了...”
“嗯?”
立夏听着“长大”这个词误解更深,旋即拉下了脸,有些没好气的说:“我还有点事,字典还没买,我先去新华书店买字典了。”
“现在关门了啊。”李沧东低下头看了眼卡西欧表,上面显示19:27,好心提醒立夏。
就像是没听着李沧东的这句提醒似乎的,立夏扭头背着书包就噔噔的朝着新华书店的方向走,挂着的玩偶挂件晃来晃去。
李沧东瞅着立夏小弹簧似的背影,渐行渐远,很无聊的用右脚踩住易拉罐的边缘,脚尖往下随意一压,易拉罐弹飞到半空,紧接着凌空一记飞弹的小腿。
咣当一声,易拉罐掉在了地上。
竟然踢空了。
李沧东耸肩,失望的微微叹气,只好弯下腰伸出手来拾起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里。
李沧东想起今天家里的吵架,有些头痛,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丧心病狂和歇斯底里两个成语,有些讶异自己的语文水平好像飞速进步,竟然能一下子能想到这么生动贴切的词语,何况还是两个,于是嘴角勾起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容,迎着一路清明灯光,在这座城市里漫无目的的散步。
立夏走到新华书店门口,透过门前玻璃门,这才见着里面的灯已经全都关了,一片漆黑,有点恍惚,只有旁边的便利店亮着灯光。要办的事情没办成,等于白白浪费了二十块钱的出租车费,立夏瘪着嘴巴,止不住的心疼,像是为了惩罚今天的愚蠢,打开手机导航,今晚只好慢慢的走回去了,打车到新华书店对于立夏来说已经算是奢侈行为了,反正是周末,自己的时间也不值钱,
立夏慢慢的走到益民路,借着便利店的灯光,看见一个游荡的影子,看着影子莫名其妙的有点像下午遇到的李沧东。蓦的想起来他下午开的玩笑,你既非儿童,也非老叟,欺负一下也算不上罪过。
立夏笑着想想,这的确是一个很机灵的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