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苏玫琀

1、错觉

　　是学校开学没多久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他。

　　虽然从未仔细的观察过，但是每次的每次都能感觉到他犹疑的视线一次次的在扫过她的时候停下。

　　那时候她还在咖啡馆里打工，大学的生活空荡悠闲，她在系里又不是什么积极活跃的人，每日里只想着多多赚钱，倒也不是缺乏什么，虽然只是普通的家庭，双亲对唯一的女儿还是开明有度的，至少在金钱上总是尽量的由着她，也希望女儿的大学生活美好青春，可以有些许值得回忆的时光，只是对她，那样的生活太过无所事事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似乎一直都是淡淡的。经常也想要装出活泼可爱的样子来让家里放心，却始终还是淡淡的，明明讨厌自己这样的性格，又总是无法自控。

　　大二的时候，终于决定找些自己的事情来做。

　　正巧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招兼职，她就去了。

　　一个不算大的店面，零星的几张桌子，虽然名字是咖啡馆，实际上只是一个代卖着速溶咖啡和各类饮品的中餐店。老板是一对面容和善的中年夫妻，丈夫一般在厨房里做饭，妻子则在外间收钱，店里的生意算不上红火，偶尔附近学校里会有学生打电话来订餐，老板娘接了电话把菜名报给老板，等菜做好了，店里雇的一个小工就会把菜送过去，因为也算是兼着饮品店，店里也会有些许的客人，她负责照看店里的客人，虽然每天都要有四五个小时，但实际上并不忙，虽然工资也低的可怜，她在店里也是一如既往的空白一片，但是有工作的感觉果然连发呆或者无所事事都显得有了美感。

　　她就这么坚持着，不知道怎么的，就渐渐觉察了那股视线。

　　像是固定好的，除了她休息的一天，每天的下午两点，他都会准时出现。

　　每次都只要一杯咖啡，坐在店里左侧靠窗倒数第二个位置上，他会静静的坐一会儿，间或望望窗外经过的路人，她把咖啡端上来的时候，他会轻轻的接过，抬头温和的道谢。他的眉毛比她喜欢的细一点，他的鼻梁比她喜欢的挺一点，然而不可否认，他有着好看的眉眼，纤长的手指，说话的声音像是大提琴低音的回旋。对她道谢的时候，他微笑的眼会形成一种奇异的弧度，眼角微微挑起，有着淡漠的温和。

　　接过咖啡，他会轻轻的啜饮着，偶尔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透过窗户洒入的阳光漾在他的身上，把整个人都衬的暖暖的，有时甚至会勾勒出他美好的轮廓，侧头望向窗外的时候，优美的如同最完美的大理石像。

　　她并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他，那种带着点压抑又有着无法掩饰热情的眼神看起来并不像是他的风格，然而几次的回眸，无意中相对的视线似乎又在若有若无的说明了什么。

　　她从一开始略带无措的讶异到冷静后淡漠的无视，不甚在意的举动，依旧平凡的生活。老板一家都是和善的人，在生意清闲的时候偶尔还会主动的和她开开玩笑，问问学校里的事情。她虽然不是活跃的性子，彼此倒也能聊的开怀，她觉得这样挺好，可以衣食无忧的继续学习，可以有清闲的工作，可以有聊天的人，可以不空虚的生活。

　　只是偶尔，她还是无法不被（和谐）干扰。

　　她开始感觉好奇，她的心里开始有植物生长，她细细的观察他，她知道他通常都是一个人来，他喜欢用左手端起咖啡，一点点啜饮的时候会固执的眼神向外，好像一直在注视着窗外的什么，他似乎总是沉浸于某种思绪，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的，即使他是在认真的注视着你，他注视的也往往也不是你的眼睛，回话的时候经常还要停顿一下，有时候他会频繁的看向手机，像是在等什么人，可实际上，从来都没有人来过，偶尔的视线交错，他会露出礼貌疏离的微笑，偶尔又会突兀的转开，有时他的眼睛流露出千言万语，有时又什么都没有。

　　他并不是足够能吸引她的类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结账离开的背影总会让她感到心疼。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又似乎很短。

　　看见他的时候会有淡淡的安心，喜欢他温和的笑容，低头时发丝滑落的弧度，喜欢他安静沉稳的坐着，抬头时对她轻声的道谢，她其实并不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心情，是暧昧，是喜欢，还是其他？她只是小心的注意着，不让对方发现她的蛛丝马迹，又隐隐的为自己发现的目光而欣喜。

　　直到有一天，店里来了另一个她。

　　那时候他还是坐在惯常的位置上，虽然阳光闪的人眼难受，他还是固执的注视着来往的行人，她收拾着旁边的桌子，顺便带来别桌的点餐，他突然站了起来，椅子和墙壁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几乎一瞬间，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转头以各种奇异的表情望向他，他不说话，他站在那，他的手指在细微的颤动着，然后他抬起手，她看见那个人就那样张扬的扑向他的怀抱，他的眼神激动的闪烁着，她从未见过他的眼神那样灿烂，像是荆棘鸟最后的高歌，像是一夜之间花朵全部开放，相拥的两个人如同偶像剧里最恶俗的大团圆，她感觉有点酸涩，又有点不知为何的放心，狼狈的收拾完餐桌就跑了出去。

　　其实她真的没什么，虽然心里感觉涩涩的，可是也有不知名的慰藉在，她只是有点不知所措，也许她是有过淡淡的心动吧，埋藏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更多的却是不可抑制的关心，因为他们是如此相似，一样的淡漠，一样的迷茫，只是临到最后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他并非没有光，他只是没有找到那个对的人。

　　那天他们很早就离开了，他注视着那个人的眼神灿烂的像是掉落了整个银河，结账的时候，她听到两个人的细语，原来他从一开始看的就不是她，而是她身后墙上的钟，原来他一直一直都在等着那个人，因为他爱她，他也在等着她的回答，原来说话时他不是不想注视着别人的眼，他只是没办法，他听不见。

　　她微笑着送他们离开。

　　也许以后，他不再需要来这了吧。

　　原来想要找到一个想要彼此救赎的人是那么难。

　　她是有些失落的，失落的她那天在店里呆到很晚。

　　夕阳西下的时候，又一个客人来前台结账，她心不在焉的帮忙，那是一个清秀的男子，有一点拘谨，也是店里的常客，把找零递过去，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像是鼓足了勇气，他微带着胆怯问，你愿意和我一起么？

　　他的视线如此熟悉，那种带着压抑又有着无法掩饰热情的目光。

　　他的唇抿的紧紧的，连睫毛都在轻轻颤抖。

　　他惯常坐在左侧靠窗角落的位置。

　　她怔住了。

　　突然觉得这一切很滑稽也很可笑，于是，她理所应当的笑了。

　　眼前浮现的面孔原来从来都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

　　她摇摇头，抽出被握紧的手。抱歉，她说，不过我想我们可以做朋友。

　　在店里呆到很晚，老板一家进去里屋算账的时候，她走到那个左侧靠窗倒数第二个的座位旁边，仔仔细细的擦拭，她需要一个仪式，虽然她和他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开始，她还是想要一个独有的说再见的方式。

　　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再见，属于她一个人的自以为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昔日情怀。

　　真的，再见了。

　　跟老板道别离开，她静静的走在街上，夜晚的天空像是满布着碎钻的法兰绒，她张开双臂深深的呼吸着这夜的空气，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个熟悉的位置。

　　蓦然转身看到前方那个等待着她的清秀男子，她忽然就觉得，也许这样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