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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番外—云紫萱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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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啪。”
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是我今天打碎的第六个盘子,想起那个又严苛又看我不顺眼的嬷嬷,我真的害怕极了。
“贱丫头,手脚利索点!”炸雷一样的声音吓的我一抖,随后藤条就落到了我身上,疼的我几乎要掉眼泪。
嬷嬷满意地看着我恐惧的表情,一脸得意地走开,在一旁看着我刷盘子。
我擦擦眼泪,继续在冰凉的水里洗那成堆的盘子。
我真不懂,她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呢?
当年,我只有六岁,并不懂人情世故,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长期受到压迫的人,欺负起比自己更弱小的人,通常都会不遗余力,尤其是,这个弱小的人,曾经身份尊贵。
是啊,我曾经,身份很尊贵,我是忘忧公主。可是现在,我只是个下等宫女,粗使丫头。
不知道是不是我真的做的不够好,这些和我一起的人,总是会想尽办法欺负我,折磨我。
她们会把一堆带着刺的栗子放在我面前让我剥,如果我剥不完她们就要打我,若是我剥完了,她们通常就会让我去厨房做腌肉。栗子带刺,总是刺得我的十个指头鲜血淋漓,她们会亲眼看着我做腌肉,必须要用手搓。那种钻心的疼,经常会让我泪流满面,可是她们却会笑,而且笑的很开心。
冬天的时候,她们会把所有的衣服都交给我,让我去洗,洗不干净,她们就要用藤条打我,可是我还那么小,一天下来,也无法洗完那堆积如山的衣服。手在冰凉的水里,冻得又红又肿,有一回,我偷偷的倒了些热水,可是随即管事嬷嬷立刻用冷水泼了我一身。她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打人用的藤条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跟你娘一样的贱,你娘是婊.子,你就是小婊.子。”
当时我并不知道婊.子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可是管事嬷嬷的语气,却让我很难受。和生病时候的感觉不太一样,但是同样的难过。
然而这些,我都能忍,毕竟,我不再是那个高贵的公主了。
直到那天,我提前忙完了所有的工作,抱着我亲自做的殇哥哥的泥像看太阳。几个平时就喜欢欺负我的宫女走了过来,非要向我要我的泥人,我害怕地把泥人藏在怀里。
娘死了,殇哥哥走了,陪伴我的,就剩下这个泥人,无论她们怎么欺负我都可以,可是她们不能抢走我的殇哥哥。
可是她们却不理会我的哀求,仍然抢走了泥人。
在我的哭声中,把泥人摔的粉碎。
我无法忘记,她们走后,我扑在那堆泥土上的心情。我的整颗心,都像这个泥人一样,碎得七零八落。无法保护最亲近的人,眼睁睁看着别人破坏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啊。
我把残渣收起来,埋进了土里。我把那里当做殇哥哥的坟墓,每当我受了委屈,我都来跟他说。
他过生日的日子,我会偷偷从厨房拿出几个馒头,埋进坟墓中。我怕管事嬷嬷看到,又来骂我,我也怕她们发现殇哥哥的坟墓,来搞破坏。
我守着,心底那个小小的誓言与永恒,我相信,他一定会来娶我。只要他来了,我就不用再过这种苦日子了,我可以做他最美的新娘,然后永远陪着他,直到,天荒地老。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了,我就在挨打挨骂的声音中渐渐成长起来。我懂得,怎么忍气吞声,也懂得了,怎么低眉顺眼。
我吃的是剩菜剩饭,有时候连菜叶子都见不到,可是我不会抱怨,我知道,人在逆境的时候,无论什么苦,都得学会承受,和接纳。
令她们嫉妒的是,我长得越来越标致。我的样子,和我那身粗布麻衣,一点也不搭配。虽然衣衫破旧,可是天生的气质却藏不住。
那一天,我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经过飘雨轩,撞到了几个侍卫。他们看到了我,眼里闪烁着令我害怕之极的光芒。
他们说,我弄脏了他们的衣服,要让我补偿。
可是他们的手,却伸到了我脸上身上。虽然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一知半解,可是我本能地知道了他们要干什么。
我拼命地挣扎,可是那里敌得过他们的力气。他们把我拖到了一个隐秘的柴房,撕扯我本来就破旧的衣服。
我哭着求他们,我大喊着向外面求救,可是没有一个人理我。
我脑海里,想的只有那个小小的男孩,那个曾经总是站在我面前,面冷心热的男孩。我要做他的新娘,我要做他的女人啊。
我甚至想到了为了保住我的贞洁,咬舌自尽的想法。就在我绝望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叶素雨带着几个侍女闯了进来。
她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公主,大家都很怕她也很尊敬她。她走过来,怒骂那些侍卫不要脸,甚至说要告诉城主,狠狠地惩罚他们。
她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身上。吩咐别人把我送到飘雨轩,然后真的去找了叶城主。
等到她回来,天色已经不早,我缩在下人房的床上,不停地哭,我真的害怕极了,我怕我保护不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怕我不能把自己完整的交给殇哥哥。
叶素雨带着侍女,给我送来了晚饭,还有新的衣服,她抱着我,不停地安慰我,她还说,以后要把我调到她这里来,免得我总是被欺负。
我抬头看着她秀美的脸颊,我真的觉得她好美,好亲切。她曾经当过我六年的姐姐,可是现在我的身份,和她天差地别。
那天的晚饭,是我此生吃到的,最好吃的饭菜。
她看到我已经皲裂的手,关心地问我怎么弄的,得到了我的回答后,她看我的目光总是含着惋惜。
她说,我像一朵枯萎的花。
她给我找来了御医,让他为我开些药膏,敷在手上,治疗那些裂口。
她教我读书写字,教我琴棋书画,把她所有会的东西都教给我。每当我有一丝松懈,她总是会很严厉的训斥我,甚至扬言不给我吃饭。
可是,我总能听到,她吩咐侍女给我加些饭菜,好好的照顾我,不准欺负我。我知道,无论她做什么,都是为我好,她这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
那一天,我去厨房给叶素雨拿了些茶果,急匆匆地跑回飘雨轩,却又撞到了人。
我本能地后退了几步,低下头,思索着我该怎么逃跑,毕竟,那一次的教训,已经够大了。
对面的人,用清朗的声音叫我,“紫萱妹妹?这不是紫萱妹妹吗?”
没有嘲笑,也没有讽刺,我抬头,是那个王子,叶凌霄。
我被贬的时候,他已经有十岁,该是记事了才对,可是,他还叫我妹妹。
我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行大礼,“奴婢见过王子殿下。”现在的我,再也不是那个可以对他撒娇的小妹妹,我只是个,奴婢。
“你这是干什么啊?”叶凌霄扶起了我,也许是看到了我脸上哀伤的表情,他轻轻叹了口气,“以后不必拘礼,你好歹也是我的妹妹。”
我若还是他的妹妹,该有多好,可惜,我已经不是了。
可是他仍旧对我露出和善的微笑。
那一刻,我真的认为,叶凌霄是个天神,他,真善良。
一年以后,我十六岁,战火开始燃起。虽然宫里离战场很远,可是仍然有多嘴多舌的宫女太监们私下讨论战事的激烈。在他们口中,敌国的将领是多么多么年轻,多么多么厉害,就像天神一般伟岸。可是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仍旧服侍着叶素雨,看我的殇哥哥,过我自己的小日子。
可是我忘了一句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战争持续了半年之久,我仍旧活在我的小世界中,两耳不闻窗外事。
我在想,生活要是能这样平淡的过下去,该有多好呢。可是,好景始终是不长的。
那一天,我看到叶素雨扑到在床铺上,不停地呜咽着,我看到所有飘雨轩的宫女,都用带着怜悯和惶恐地神色看着她。
她第一次抱着我,痛哭流涕。
她说,“紫萱,我不要嫁他,我不要。”
我被她搞得糊里糊涂的,我以为,又是城主给她安排了婚事,对象她不喜欢。她说,她喜欢有血性有气魄,又重情重义的男人,可是那些王侯将相的后代,没一个入得了她的眼。
我安慰她说,“不嫁就不嫁么,去求求城主。”
“紫萱,那个恶魔,他是恶魔……”她没头没脑地说着这些话。
这下子我真的糊涂了,也只能抱着她安慰她,就像当初她安慰我那样。
她哭累了,才沉沉地睡去。
傍晚的时候,一个太监走进了飘雨轩,他拿着明黄色的圣旨,细声细气喊道。
“叶紫萱接旨。”
叶紫萱?我愣了愣,城主当年贬我为宫女的时候,就说我配不上这个姓氏,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难言的恐惧,我下跪,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等待着他的下文。
“叶氏紫萱,娴雅善良,温柔贤淑,兹封为云德公主,赐名叶紫雨。”
我吃惊地抬起头,我是在幻听吗?还是叶城主真的舍不下父女情?但是,云德公主,不是叶素雨的封号吗?
怀着满腹的忧心,我仍然谢了恩,刚要站起来的时候,却听到那个太监说,“公主,奴才这里还有第二道圣旨。”
我的心,迅速提了起来,我本能地感觉到,等待我的,不会是一件好事。
“云德公主,叶氏,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特赐婚与血夕城城主,两国和亲……”
他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脑海里只要那两个字,和亲……
一片迷茫后,我看到了所有人,对我又是讽刺又是可怜的眼神。
除了我,谁都知道,我要嫁的人是谁,除了我,谁都知道,我要嫁的人,是名副其实的恶魔。
他在叶城主面前,乱刀砍死了叶凌霄……
他是敌军的将领,年轻有为,心狠手辣,令人闻风丧胆。
晚上的时候,城主把我叫了去,他说,要和我谈谈。
他告诉我,我可以不去,但是那就意味着,叶素雨必须去。
叶素雨……
我犹豫了。
我想起了,叶素雨将我从危难中拉出来的亲切,我想起了,叶素雨看我时候微笑的脸颊,我想起了,叶素雨关心我爱护我的话语,我想起了,叶素雨教我读书写字的辛劳。
我的心,骤然抽痛。
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让她干净漂亮的双眼染上痛苦,怎么可以,让她那样淡雅清丽的人染上污秽,怎么可以,让她这么善良美好的人进入龙潭虎穴,怎么可以,破坏她完美的人生。
他也告诉我,我可以不去,那么就得等待着帝江城的灭亡。
我的心,更加的痛。
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让这繁华美丽的帝江城遭受铁蹄的践踏,怎么可以,让这无辜的百姓遭到灭顶之灾?怎么可以,让我热爱的家园就此被敌人毁灭。
我流着泪,点头。
我愿意出嫁,我愿意代替叶素雨出嫁。
那一刻,我看到了叶晋天脸上,释怀与轻松的微笑……
没有人逼我,没有人强迫我,我就那样,心甘情愿的接受了那所谓的殊荣。
出嫁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叶素雨充满愧色的脸颊,我对她笑,我让她放心。
可是我的心,却痛的无法呼吸。
送嫁的马车,华美和喜庆,可我只看到了,血色……
此一去,是悲是喜,是生是死,都已经,由不得我。
在遇到他之前,我真的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不是黑就是白,不是善就是恶,不是正就是邪。
可是,遇到他之后,我才知道,这只不过是我天真的想法,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颜色,叫做,灰。
他,非黑非白,却兼有二者的特色,亦正亦邪。他,游走光明与黑暗,天堂与地狱交接处,那块灰色的地带,上不了天堂,下不了地狱,做不成天神,同样做不成修罗。
来到了他身边,他残酷的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清白,我的自尊,我的信心,我的期待,我的梦想,我的希望。他给我剩下的,只是一副残破的身体,还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我曾经的爱,是乞求,像是乞丐一样乞求他对我施舍一点爱,可是,他从来吝于给予我回应。
后来,我懂得,爱情,不是乞讨和施舍。
我,恨他,可我,也爱他。
十四年的爱与等待,怎么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爱情若是可以收发自如,还叫做.爱情吗?
娘曾经跟我说,萱儿,你记住,永远不要爱上一个坐拥天下,被无数情义责任包围的人。
我问过为什么。娘只是说,这样的人,心中无你。
我曾经不明白,但是我现在明白了。他就是这种人,他肩上有责任,他身边有情义,为了这种信仰,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在他心中,江山或许不是他所爱,但是这是他的责任与信仰,兄弟情义或者不是他所恋,但是这同样是他的责任与信仰,所以在他心中,能放弃的,只有我。
可是,我却,仍旧爱上了他……
终于,当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让我无法承受的时候,我选择,离开。
七月七日,我与他相识,十五年整。
我换上了一件紫色的舞衣,为他跳了一曲凤舞九天。
这凤舞九天,是我小时候,在一本图谱上见到的,复杂之极,连帝江城最好的舞姬,也跳不出这神韵。
传闻,这支舞,是上古的仙子为了负心的情郎所创,她一共跳了三次这支舞,第三次跳完之后,她成了魔。
我不求成魔成仙,我只求,能在他心头,划上最深的印记。
我偷了他的守城令牌,出城。
我早就已经打听仔细,城外五十里,有一个,情尽崖。
据说,跳下去,便可以甩去一身的情感,可以,心硬如铁,绝情无心。
我给自己下了一个规定,若是在两个时辰之内,他无法来到这里,我便真的忘情弃爱。若是他来到这里,我便不再恨。
无论怎样,我仍要在他面前跳崖,毕竟,姐姐,筱禾,孩子,都是因为他而死。我无法,再留在他身边,强颜欢笑,即便我不能再把他当做我的仇人,可我也,无法把他当□□人了。
他,来了。仍旧是一身黑衣,恍如天神一般伟岸。
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活下去,可是,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即便是,我选择,不恨,可我也,无法再爱他。
我选择,不恨,带着平静死去。
死,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带着微笑,在他面前,万劫不复地跃下了悬崖。
飞翔的感觉,晕眩,但是,很美好。
殇哥哥,若有来生,愿我与你相遇时,还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