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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家国烟火 ...

  •   楼上听声的人茶盏一顿,木案微微地响了起来,那人虚声道:“天子脚下,皇城四周,竟还有人口出狂言,敢对着穆府的嫡长孙子自称为老子,他不要命了吗。”

      “人还没确认是不是穆府的长公子,公子的火气不要如此......”玄衣之人对旁微施了一礼,有些禁不住笑道:“从前没见过公子对哪家的女子上心过,怎么这么个小子,您却当真地留心起来了。”
      昭徽冷着眸,下观人群:“父皇于十一年前便崩了,这些年来,我皇兄因年齿不足弱冠,朝政旁落,那穆氏的老太君虽只是一个商户之妻、平平富家之女,可却连着太后,她乃是太后娘娘嫡亲的胞妹,上头母亲又没有旁的子息,姊妹两个同年同胞,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三月前,穆府的老太太声称要入宫拜佛,这一入宫便住在太后常居的永寿宫内偏殿里,二人同榻抵足而眠,至今未有出宫。”
      “那公子是怀疑......”玄衣人闻言微微正色了一瞬,忙躬身礼敬。
      “皇城的天,只恐要变了。”昭徽的眸色寒如利刃,望着下首为市为乞并白衣的众人,最终扫视一圈,还是将目光定在了穆蔚的身上:“唯有这么个人,不涉党派不涉朝争,甚至不涉足我皇兄的内帷,将来若登堂入室,朝堂政论之上,才可以为我们发声。”

      “我名谨之,京郊之人士。”被追赶的那名乞丐,在身后对穆蔚行了一个平礼,穆蔚虽没有看见,耳朵却听见了,只听这人微微的气息略有些喘,似乎是心有惴惴,悻悻然地躲在自己身后,小小声地,甚至有一些微弱不堪地说道:“今日之事,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既然谢我,便好生守着你自己的命,不许随意给丢了。”穆蔚没等这人再说话,冷盯着前方众人群里,一名极其不起眼的,被挡在众人身后谁也眼不见的乞丐,穆蔚眸光忽地细如针芒,冷清清地瞧见前方一个人浑身脏污不堪,一双泥污了的手,趁众人不注意,忙将右手上原端着的那块完好的馒头塞进了左手衣袖内里,又往里进了三寸,显然是为了隐藏那只还没来得及吃,便已然成了赃物的馒头。

      “公子这么些年,实在是受苦了。”玄衣闻言也跟着朝外头望了一眼,有些语重心长地叹道:“自从赵皇后亡故,我们将军被牵连得下了狱,一家老小全被处斩,帷留下公子这么一个与他血脉同源的亲人,可先帝爷曾下了明旨,要弃绝与公子的父子情分,公子受母罪牵连,自六岁起便被禁足于阖闾宫内,不可出宫门半步,我们这些曾经跟着赵将军出生入死的人,看着心里也实在难受......”话说着,他的声音渐渐地弱了。
      “赵明诚!”昭徽忽地极重地唤他,说道:“国难当头,不许妄议朝政。”
      只是这么一句话,已从军近三十年的老将,忽地哑然了。

      穆蔚冷盯着那贼人将馒头偷偷地塞入袖中的小动作,未曾回头,却对身后人道:“不过是贼喊捉贼。他们人多势众,不过是仗着你孤身,又无辩才,这才冷眼旁观,或是拿起来棍子敢声称要打你,可你自身该打吗?”
      谨之摇了摇头,头颅却微微地扬了起来,似乎要与穆蔚平视。
      穆蔚上前一步,挡住谨之的身子,对众人扬声道:“诸位称他偷盗,可是口说无凭。”
      乞丐群中,忽地迸出一声“他是婊子养的,德行能好得了哪里去,这位公子切莫要被他给骗了!”穆蔚闻言,看向乞丐群的眸光愈冷,高声答道:“是否欺骗,他与你所言皆不可以为定论,若不怕远,你我倒是可以去附近衙门做个公议。”
      说着,眸光一扬,逆着日光往民巷正中摆放的草衙看去。
      所谓草衙,而不是公署,是因此处虽属京郊,却实在离天子脚下的汴京腹地太远,民众有状又动不起京兆尹的官,那里的大人老爷,素来只理会皇家重臣们的案子,连五品以下的朝官写有诉状,京兆尹都有当即封驳的权力,不予受理,民众们有冤难诉,自然要求诸于升斗小民可以告状的小官小衙,不过好在是地处京郊,早三年前天子闻知此询,拨了个正五品上的堂官下来,专做民狱诉讼,不过大多处理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稍有些见了血的,为避免影响政绩,审官老爷便大多只是发还了事,对外只声称民众纠纷,便将这一笔一笔的血债,一笔全给勾销了去。

      “赵将军当年到底有没有勾结朋党,有没有为争储位私谋弑君,有没有与我的母亲一并为了推举我为嗣天子而施行巫蛊之术暗害长兄,致使年仅八岁的皇长兄高热不起,惊动钦天监,还是说太后娘娘当年动用了人脉权谋,为争太子位则必要扳倒母后背后的赵将军,又务须栽赃母后,致使父皇降责,闭宫阖闾,母后因不堪受辱而自缢于正殿之内,如今追究起来,只会动摇国本,而国本不可误,赵明诚,”昭徽忽地,又轻轻地唤了玄衣而内着甲胄的赵明诚一声,疲惫制剂地阖眸一叹:“靖绥六年,北国十万大军南下,犯我边境,因国无守军,被敌军以区区蝼蚁之力连下我边城十三郡,这是国辱。”
      赵明诚后退半步,抱拳单膝跪下,行军礼道:“是,属下谨记。”
      “你曾跟随赵将军一道出生入死,杀敌万千,可也是当年在死囚狱里被提出来的人,你我皆清楚,如今既然要插手国政,自己的这条命,便从此不是人定,是天定。”

      答声的乞丐一惊,未想到穆蔚竟会如此答复,周身一凛,便闭口不再说话了。
      接着,穆蔚又道:“如诸位不愿意同我前往公堂,穆蔚还有一法”,话声渐息,人群却越聚越多,犹如洼地积水一般地源源不绝起来,吵吵嚷嚷地简直比之那杀鸡卖鱼的市集还要令人头疼,眼见得围观之人将这小小的木匠摊子围了个六七层,简直是风吹不进,穆蔚的声音刻意地放重了些许,朝四周众人喊话:“我且问你,你所谓的那个馒头,本该在何处?”
      “原本......原本在破庙里的小堂屋里供着,午后便不见了。”一乞丐答话道。
      穆蔚又问:“何人作证。”
      “我们都看见了!”十三名乞丐一概喊话,说道:“我们虽是草台的班子,也毕竟也有个头目,今日正午,我们头儿将几个人聚在一起来,大家按规矩吃饭,谁也没有多拿,哪知这个谨之不肯吃,只自顾埋头子在书里,人叫他也不理,原来......原来是偷吃了!”
      穆蔚目光一沉,说话道:“既然偷吃,馒头上必有脏污,”说着,便举起谨之的手,向众人验证:“他的手上,是没有清洗过的,也就是说,如果是他偷的,那馒头一定不可能是干干净净的!”
      众人听罢哗然,原本喧嚷的声音渐渐息灭下来,人群中有一人出列惊疑不定地看着谨之,上下扫完谨之,又扫了穆蔚一眼,不逊道:“你别是那小乞丐的哪一门子穷亲戚,来替他说情来了!还想拿上公堂来压派我们!我们不肯上你这种小人的混当!”
      “对!我们不上当!”一众乞丐们重新鼎沸了起来。

      十一年前,冰冷的牢狱里毫不见天日的光缕,整日地与白蚁老鼠们为伴,可在狱中,赵家军在将军的带领下,甚至还幻想着能被天子开赦,兴奋地唱起八百年前国朝初立时的国歌:“遥遥天际接塞北,漠漠孤烟不肯归。战士白骨依何处,青山荒冢一土堆。但使家国复安泰,血流三千燃阑干。万千烟火岂有盼,良人归家团圆回——”
      这首国歌,没有慷慨激昂,有的只是一瞬绝望的苍凉悲伤,可赵明诚此时想不起来别的话可以回复昭徽,只得以歌声明迹,以家国明心,将双膝跪在地上,求恳道:“赵家军三十六万,因当年镇国骁勇大将军赵清源事涉叛国,全数被羁拿下狱,可如若属下等当日反戈向京,直截取了那皇帝的狗命,公子啊......三十六万......三十六万人的鲜血......绝不会洒在那处斩刑刀下,至少,不会因太后栽赃而死于这等污名之下,那么一个蛇蝎的妇人,竟还掌南楚国政,离间帝后之心,致使赵皇后自缢,而时为贵妃的周氏上位,其子被封为太子,赵将军一家妇孺尽诛,连尚在学走路的孩子都没有放过,我赵家军三十六万,俯仰自问无愧于天地,全不知为了什么罪至今日,这莫须有之罪,还困了您整整地十一年!”

      穆蔚见状,也毫不相让地上前一大步,对众人道:“我与此人毫无关联,”
      穆蔚这轻飘飘的一句无关,显然不能直入民心,没有什么可信度,人群中又炸开议论言语,那方才将馒头收入袖中的乞丐喊话:“你有什么凭证,既不是京官老爷,又没有私议的权柄,凭什么自诩清高,指点着我们,在这里作威作福的!”
      穆蔚见这人便是那方才刻意藏自己偷窃来的馒头的贼,强压下心头气恼,手底下运起住持师太曾交给自己的轻功内力,不动声色地往前飞一般走了三大步,捏紧那贼人腕口上的命门,分毫不松动道:“如若我说的有假,那这是什么!”说话间,那乞丐吃痛闷哼一声,馒头应声掉落在地上,沾染了满地的尘埃,众乞丐见状纷纷如饿狼扑食一般向着那馒头冲过去。
      吴木匠的摊子只有一辆老旧的木匠推车,并一个板凳、一方半人高的木盒子,那盒子里头装着形形色色的木工手艺,有的实在是堪称精妙,巴掌大的楼阁人雕、木锤子、掌心大小的榫卯机关玩具等等,如今皆已被那些奔来的乞丐撞得歪歪斜斜,险些便要散了架。
      十七岁的谨之扶起木匠那摊子,穆蔚即伸手帮木匠固好推车,稍后见人风一般地跑走了,方才熙熙攘攘的人群也近散去,不由得叹了一声,道:“人欲总是无穷尽的,有了馒头,便想要其他的,天下的人欲其实都一样,也不知有没有为了百姓的公义而甘愿牺牲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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