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的夜》楠椋

1、等等

　　阴雨绵绵，阵阵臭味从小巷散开，恶劣地攻击着人们的嗅觉。

　　周怡撑着伞，牵着小小的綦星然，两人戴着口罩，正迅速地走在小巷之中。

　　“小然，要妈妈抱你吗？这水积得多，又脏兮兮的，会不会溅到脚呀？”

　　“不用抱的，妈妈，这个水根本跟不上我走路的速度！”綦星然稚嫩的声音从口罩里闷闷地传出，他握紧着妈妈的手，因为巷子太过黑暗，让他有点害怕。但爸爸说了，男子汉大丈夫，出门在外要保护好妈妈！

　　想到这，小屁孩小小的步伐又坚定了几分。

　　可没走多几步，他突然被前方的黑影吓了一跳。

　　“怎么啦小然？”周怡一边小心地用手电筒照路，一边温柔地问到。

　　“没…没事，妈妈。”小手加大了几分力度。

　　两人走得很快，一下便走出了这条巷子。

　　灯火明亮的外婆家就在不远处。

　　綦星然没忍住，还是回头看了看。巷子太黑，其实那个黑影是什么他看得并不太清。只是朦胧之中，他看见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然后是一张模糊的脸蛋，满脸的水痕不知道是泪还是雨。

　　那个黑影跌坐在小巷里，淋着雨，忍耐着臭，像在无声地向谁呐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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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个小屁孩，一大早喊啥呢？”比綦星然大几岁的表哥带着个鸡窝头慢悠悠晃出来，脚轻轻踹了踹綦星然的小腿。

　　昨晚下了场大雨，早上起来冷了许多，綦星然穿多了几件厚衣服，然后在外婆门口乱喊着：“请问你还在吗——”

　　再然后，就被表哥踹了。

　　他嘟囔了几句，又不服气地喊了几声。

　　“小然，你到底在找谁呀？”周怡觉得俩小孩有趣得很，本来不想打断，但是见綦星然一副执着的样子，突然好奇心暴涨。

　　要知道，她宝贝儿子从小就挺佛系的，一直没什么特别执着的东西。别人玩酷炫小汽车，吃美味小蛋糕，看有趣小动画的时候，他一直都无欲无求无所谓的态度，这会儿一大早突然一直问着什么，总是有点小奇怪。

　　綦星然抿抿嘴，不知道在考虑着什么，然后才走上前去，握了握周怡的手：“妈妈，昨晚有个人坐在那儿，我怕他冷。”

　　他的右手指着巷子某个角落，可那里空无一人。

　　“那我们带上你的小外套，一起过去找一找好不好？”虽然觉得昨晚雨那么大，有个人坐那不躲雨这事儿很怪，疑惑是不是小然看错了，但是转念一想，她也并不想破坏小孩的善良与好心。

　　两人大手牵小手，走向了那个小巷。

　　“你俩小心点，泥地滑。”外婆在外头叮嘱道。

　　“知道啦——”

　　-
　　“怎么没人呢？”

　　“小然能不能和妈妈说说，那个人长什么样呢，我们可以问问周围住的人呀。”

　　“不知道，昨晚看不太清，只记得他的眼睛很亮很好看，然后，好可怜，他好像很痛苦很难受，他…他满脸都是泪水，他…他会不会很冷啊淋了雨。”说着说着，不知道是不是共情力太强，竟开始有些哽咽，带着点哭腔。

　　“我的可怜小宝，走！妈妈带你去问问去。”

　　他们又向前走去。小村庄里大部分是老人和小孩，木门吱呀响着，老人拿着个盆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准备洗漱。

　　綦星然心急，小脚丫吨吨吨地就跑过去。

　　“你说那孩子？”老人欲言又止。

　　还真有个人，而且还是小孩？周怡心里诧异，急忙又问了问情况。

　　只是老人似乎有些说不出口，犹豫了几番后，也只是指了个方向：“白天那小孩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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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上难闻的气味久久未散，绑了石膏的手被昨晚的雨水浸湿，沉重而疼痛，宁烛跪坐在地，低着头，卑微地祈求着来往的人们多给点钱。可年轻人过完年就都纷纷出去打工做生意了，剩下的老人小孩又有多少钱呢。

　　那些来来往往买菜的老人，心疼却也无奈，皱巴巴的手轻轻地放下一张皱巴巴的钱。

　　一张，两张，三张……

　　还没达标，上天保佑再多几张吧，要不又要挨打了……

　　宁烛低着头，把蓄满的泪水又憋回去，然后才小声地谢着每一个好心人。

　　“这小孩，太可怜了。”
　　“老穆家太过分了，谁不知道这小孩是他们买来的，买来的不好好对待，把人伤了丢着乞讨，有没有良心。”
　　“嘘小声点，这事儿咱能管吗？”
　　“是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这些老头老太，能干吗啊。”
　　“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这小孩，凭什么受这罪啊？”
　　“造孽啊……”

　　一张，两张，三张……

　　达标了。

　　每天都有人在那议论着、心疼着，但宁烛从带着希望到失望，再到如今的绝望，他已经看淡了。现在又和往常一样，就当没听见，他收拾收拾东西，努力地撑着自己同样带着疼痛的腿，慢吞吞地起身走了几步。

　　石膏好重。

　　腿也好重。

　　但是这样能走慢一点，不想太早面对那群恶鬼。

　　可是好饿。

　　那个馒头看起来很好吃，那碗饺子闻起来很香。

　　要走快一点，把钱交给他们，或许今天他们心情好，他就可以吃不馊的剩菜了。

　　-
　　“等等！”

　　宁烛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他回头望去，看见了一个比他高比他白比他胖些的男孩。

　　是昨晚那个人。

　　昨晚他的妈妈牵着他的手，温柔地带他走过小巷子，走向前面灯火通明的家。

　　而他被那群恶鬼故意丢在外面淋雨，伤口严重感染，刚吃的饭菜因为馊了所以肠胃有反应，吐得干干净净。那会儿的他又饿又冷又疼。

　　又羡慕。

　　他在想，如果向那位温柔的女士呼救，成功率是多少呢？

　　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他不想重蹈覆辙，向根本不会伸出援手的人呼救，最后被恶鬼发现，然后再打断他的骨头，饿他几天……那种恐怖的日子经历过三次已经足够了！

　　只是最后那个幸福的小孩好像看见他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像现在一样，看着他。

　　“嘿，你在发什么呆？”綦星然脱下自己的厚外套，递给他，可宁烛一直没接。

　　于是綦星然自顾自地将外套搭在宁烛的肩上，然后又问：“你饿吗？我有点饿，但是我很少回这儿，你能尽尽地主之谊带带我们吗？”小家伙想请人吃饭还知道找点好听话维护别人的自尊心。

　　他闻不到我身上的臭味吗？凑这么近。

　　宁烛无声地望着他，然后抬头。周怡就站在几步之外温柔地看着她的孩子和他。

　　要求救吗？

　　不知道。

　　宁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放手一搏，但是留给他考虑的时间不多了。那群恶鬼肯定有人盯着他，如果他太长时间和别人交流，也会被以为在试图逃跑……

　　最后一次吧！那个女人那么温柔，应该会伸出援手的吧……

　　应该吧？

　　宁烛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綦星然因为没收到回应而有些委屈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不好意思啊，我们小孩前两天玩耍受伤了还老是乱跑，是有弄到你们吗？”一个长相亲和的人突然冒出来，牵起宁烛未受伤的手就打算走。

　　“没有没有，是你们的小孩吗？”周怡见有大人来了，也急忙上前。

　　“对，小孩不听话，贪玩，这会儿过来叫他回家吃饭了，不好意思哈。”

　　宁烛不愿意动，那人用力扯了扯：“你这臭小孩，这么贪玩，吃完饭再出来玩好不？”

　　宁烛没应，周怡也感觉到有些奇怪了。

　　“阿姨！”
　　“等等！”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那人拉起宁烛就准备跑。

　　可当周怡反应过来后，那人也没跑掉的机会了。

　　“砰——”

　　周怡踹了那人一脚，那人直接摔到了铁桶旁。

　　几个同伙不知道从哪窜出来，周怡这一拳那一脚，竟完全处于优势之中。

　　宁烛腿痛得厉害，根本跑不了。綦星然紧紧地跟在他旁边，手里握着手机：

　　“爸爸，快来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