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失败的一百种死法》照花影

56、美杜莎石化了的石雕

　　“世初！”
　　“世初同学——”
　　“世初监督！”

　　“姐姐。”
　　“继母。”
　　“老板娘？”

　　“淳……”
　　“猴子。”
　　“舒律娅！”

　　好吵。哪有那么多的噪音？
　　猴子是什么鬼啊，物种都不同了好吗？
　　舒律娅又是谁，是在叫她吗，找错人了吧？她不叫这个名字。

　　垂死病中惊坐起，异乡人站在陌生的街道，观看着熙来攘往，流水游龙。

　　这里是哪里，那些文字是什么？一觉醒来变成了一个文盲。多糟糕。
　　世初淳翻看手掌，打量着自己变小的身形，奇怪返老还童的原因。
　　不对，她还没老，咋就还童了？太早了吧。

　　满腹的疑问得不到答案，穿越者在异地国都流浪。
　　她误打误撞，闯进了一条小巷，目睹杀手执行任务的命案现场。
　　喧闹的风刮过街巷，呼呼地扫动冷面杀手的发梢。

　　鲜色的汁液喷溅在世初淳眉尾，顺着她的眼睫毛汩汩地朝下流动，似一支红烛拼劲力气燃尽了生命，由于情绪过于激动溢出了糜丽的烛泪。

　　她分明应该感到惧怕与惶恐，也理应立刻、马上，拔腿就跑。

　　可世初淳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进退维谷。比立马转身逃跑的念想更为鲜明的冲动，在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占据了大脑。

　　在本人的理智上线前夕，她已经拉住了正准备撤退的未成年杀手。

　　从事人命买卖行当，织田作之助本该在将目标人物一枪致命之后离开。

　　莫说他本身拥有的预知异能力，光是个人持有的职业素养，他就能在小孩子的手牵上来前，顺利地躲避掉。可是不知道是何缘由，他没有采取该措施避让。

　　也许是那一刹，怜悯世情的天使轻轻地扇了背后的翅膀。

　　织田作之助回过身，俯视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幼童。

　　他皱着眉峰，蹲下身来。像是不能忍受一般，鬼使神差地伸手，用常年握枪的大拇指擦掉了流到小孩子脸颊边的血痕。

　　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冰凉凉的眼神，应当要与审视着打扰他进程的路人相当。

　　只是，其中掺杂着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端倪，令他自己也没能及时分辨出他是打量一具被打上死亡标签的尸体，还是丈量观摩一只不慎遗失了，现如今失而复得的珍品。

　　后面的事自然而然地发展。超出众人的意料之外，又在合乎的情理之中。

　　杀手织田作之助抛弃混得如鱼得水的工作，洗手不干。
　　他转操了运送货物的邮递员行业，一手抚养起了当初在街道撞见的孩童。
　　缘何要在自己都还没活明白的年纪，收养一个素未谋面的的养女。他本人左右互搏了半天，也没能争个分晓。

　　唯一明确的答案，就是不愿意松开这孩子的手。

　　很长一段时间，织田作之助都认为收养的孩子是个哑巴。约莫还加了点智力障碍。

　　原因在于他养育的孩童基本不说话，她大多数时间都保持着沉默。要出声，也只会发出“咿咿呀呀，嗯嗯啊啊”之类，意义不明的拟声词。

　　和她说话，放缓语速跟她提问，能辨别声音的人会循声望过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茫然不解地瞩着他。

　　小孩子张了张口，然后闭上了嘴。接着似乎灵光一闪的样子，活动着五指，跟他打手势。

　　偏世初淳先前没丰富的打手势经验，故而纯粹靠随机应变，换句话说就是现场瞎编乱造。
　　将本就迷糊的手势打得一团糟，是让人尽力看都看不明白的谜团。

　　织田作之助瞟了几眼，摸摸女儿的头，问，饿不饿，要不要喝奶粉？

　　大不了养她一辈子。
　　他又不是养不起。
　　毋宁让他养一辈子，天塌了也要牵着这只手。

　　尽力地做好一个好监护人的织田作之助，出发点是好的，就是奋斗的方向出了差错，还差得不是一丁半点。
　　这不经意的举动，让他的养女狠吃了漫漫无绝期的苦头。

　　他购买的养孩子书籍，是从婴幼儿阶段开展的。
　　粗放如织田作之助，果决地忽略掉了女童与婴幼儿之间的差距。按着书册内容，如法炮制——给女儿冲奶粉。

　　这个阶段的织田作之助，刚刚退出杀手的职业，手头紧，可用资金不多。
　　讲得直白一点就是穷。穷得叮当响。

　　养父日子过得紧巴巴，穷兮兮，还得抽出钱财来供养孩子这种开销庞大的吞金兽。在明显家徒四壁的情况下，世初淳不好说些什么。

　　她说了对方也听不懂，鸡同鸭讲，如坠云雾。

　　因此，当初为人父的青少年，发射他那颇为古怪的慈爱目光，世初淳只能双手颤颤巍巍地捧着养父递过来的奶瓶，脖子一梗，吨吨地喝。

　　然后就理之当然地被烫到了嘴巴。

　　她在那嘶嘶地吐着舌头，好不后悔。
　　哪个称职的父母会用刚烧开的水给幼儿冲奶粉……

　　连水温也没拿捏的养父，没有一点自觉。

　　他挥开桌面的杂物，揽着女儿的腰一把抱起，放在桌子前。沾着火药味的两根手指粗野地撬开她的嘴巴，挤进狭窄的口腔，查验着孩子的烫伤。

　　心里想的是，他收养的孩子着实是笨了些。果然是傻的。都不知道吹凉喝。

　　瞧见织田作之助百感交集的神色，世初淳要忿然都无如。

　　她被烫得咽腭弓冒泡，还尝到了刺激性的弹药味道。咧着嘴巴要呕，又被洗心革面的杀手压住舌背，硬实的手指指节在伤患处来来回回地剐蹭。

　　织田作之助的手指修长，小孩子的嘴巴又小。

　　他的指头一下子顶到了腭垂的位置，导致本就反胃的世初淳霎时受不了了，双手撑着他附着着薄肌的胸膛，蹬着腿要推开人。

　　可想而知被严厉的养父擒住手、夹住腿，叮咛她不要闹了。

　　织田作之助没有养孩子的经历，是以对冲奶粉的技巧一窍不通。

　　他倒的水温要么太凉，要么过烫，冲出的成品或者干巴巴的，或者稀成了水。世初淳只能趁他不注意，在养父身后尽心尽力地补救，悄咪咪地倒水或另外加奶粉。

　　她有时还没来得及加，百忙之中抽出空闲的监护人，眼巴巴地等着她喝。

　　在养父极其热切地关照下，女童以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饮了一口——被没搅匀的粉末噎住了。
　　于是再度迎来了织田作之助关爱傻女儿的眼神。一副养她到七八十岁的，无怨无悔的慈祥面容。
　　太违和啦！

　　世初淳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她就知道！
　　话说回来，这人不能稍微进修一下泡奶粉的技术吗？三十毫升一勺奶粉的比例，又不是特别难记住的疑难杂症。
　　反差萌吗？这种萌点就别附加了吧。苦的是她呀。

　　幸运的是，奶粉和饮水机都放在了世初淳能够得着的高度。
　　她自给自足，撸起袖子，替自己泡了瓶奶。等织田作之助下班回家，当着他的面，一口口嘬着，吮吸得得意洋洋。

　　织田作之助情不自禁鼓起了掌，一脸“我家孩子真棒”的自豪形象
　　世初淳羞赧地低下头，接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没什么好骄傲的。

　　世初淳被自己的幼稚打击到了。
　　可受打击最大的，居然是她的养父织田作之助。

　　处于过渡期的青少年，高兴没一会，忽然委靡不振。
　　失态的样子好似原本该乖乖等投喂的女儿，突然能拳打镇关西，进而张牙舞爪地剥夺了他为数不多的乐趣。
　　他压根没想过自己的乐趣再进行下去，会有一定的几率让女儿了无生趣。

　　世初淳捧着暖乎乎的奶瓶，仰着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养父的神色。
　　看到他那么受挫的模样，女童摇晃了下奶瓶，不由得软下心肠。

　　罢了，以后让他冲好了。
　　奶粉怎么喝不是喝，烫了她就放凉，干了就当吃饼。没什么大不了的。
　　与称职的父母相对的，是一个尽责的孩子。互相提供情绪价值，方能家庭安好。

　　一日少吃多餐，喝奶粉喝得肚子咕咕叫。以逸待劳的世初淳自觉继续下去不行。
　　她看不明白异国的文字说明，阿拉伯数字和图片还是能了解个七七八八的。

　　因此，她捧着书，指着书册上连翻身都不会的小婴儿，再指指能够直立行走的自己。生怕织田作之助不能理解，还示范性地走了两步。

　　织田作之助捧场地鼓起了掌。

　　“……”她不需要掌声，她需要大米饭。

　　世初淳双手握拳，向上弯曲，做了个秀不存在的肌肉的姿势，表示她跨过了喝奶粉的年龄，可以吃点正餐了。女童戳着书册上的照片再三强调。

　　织田作之助愣了一下，呆在原地。

　　她的手在养父眼前挥了挥，通过细微的皮肉起伏才能验证出他不是个被美杜莎石化了的石雕。

　　而织田作之助回过神，歪着头，勉力地领会孩子的意思。几分钟后，豁然开朗，双手托起女儿的腰，跟她玩举高高的游戏。

　　不是举高高。世初淳连忙摆手。
　　织田作之助一点头，举着她，在客厅内玩玩飞高高。

　　也不是飞高高啦！她不想玩游戏！
　　她想吃饭，她要吃饭，她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