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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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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崖顶风声凛冽,有个跛脚的小孩坐在松顶,扯着自己熟识的同峰师兄问:
“......我来寻一位穿着蓝衣的小仙君,他大概有我的刀这样高,生得与师兄你有几分相似。”
出身大族秦氏的师兄拿着那幅画,惊得把手中那从祖父处新得的灵宝摔到了地上。
“这是我们那位老祖宗家的小郎君,你这是从哪得的画像?”
“......”
“听师兄的话,和这小仙君有关的事不是你能沾染的,不管怎样,你把这件事咽进肚子里,不要声张。”
“为什么?”那个孩子委屈地问道。
师兄摸了摸他的头,没有留下任何解释,急匆匆地走了。
是什么原因呢?伏麒仔细地回想,是因为那段时间,小仙君在步霄宗游乐时,有门中弟子与魔界中人勾结,害得小仙君流落魔界。
步霄宗中风声鹤唳,鱼龙混杂,他若是那时候说出这件事,那么难保后来会遭遇些什么。
后来再见,小仙君已满百岁,再未穿过蓝衣,眉眼间已无昔年见过的稚嫩气息。
赤红的血染红了剑锋,他提着剑,像那年救下他一般从妖兽口中救下了那一船的弟子。
他抬眼望来,眉眼间沾了夜的清寒冷倦,雪衣间一行墨痕将悲伤刻在他的臂上,让那张不复稚气的容颜殊无暖色。
可伏麒还记得深刻,当年那位小仙君的掌心是何等温暖,笑容又是何等灿烂。
伏麒又想饮酒,但刚取出酒盏,就意识到了不妥,最后还是放弃了原先的打算。
悬明天宫内阵法错落,生人一入其中,便会迷失在那层层叠叠的时空里面。
而时重光已经在其间行走了两百多年。
穿着一身雪青宫装的道尊首徒飞掠在一条曲折蜿蜒的小路上,远处惊鹿落下,水声与竹打顽石的声音惊飞了周围未开灵智的生灵。
她下意识地向远处的池畔望去,视线落空,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
这熟悉的落空感在百余年间不时产生,仔细一想,已有一百三十七个春秋。
前一百三十年她等着时不时游历天下的师尊回来,而后面七年,师尊难得在悬明天宫内久留,她却仍然没能见他。
哪怕时时告诫自己,不能太依赖师尊,要成为同辈中最好最优秀的存在,她依然难免为这样矫情的理由伤神。
思绪翻涌间,重光挥散了身后的流光,行色匆匆地出现在悬明殿中。
“交代给葬的事情如何?”重光悄无声息地开启了殿中遮蔽天机的阵法,她于明光中伫立,秀丽的身影像被精心描绘在屏风上的一帧仕女图。
跪地的龙奴将封藏着灵讯的木盒捧在头顶,恭声道:“奴不知,葬大人将消息尽数封于盒中,还请殿下过目。”
重光将那描金漆盒摄入手中,背对着窗外的明光破开上面的阵法。
半晌,她冷艳的面容上忽然绽开一抹笑容,冷如寒冰的笑声低低地回荡在室内。
“仗着师尊闭关在外碎嘴,就要承担起这碎嘴的代价。”
她垂下眼帘,轻声呢喃道:“重光是没有帝君道尊的修为,但践踏了师尊颜面,岂能没有惩罚?”
“既然只有帝尊才能对付帝尊,那么沧澜这么多的帝尊,总有一个能为重光施以援手。”
她呢喃的声音几近温柔,龙奴从未见过她如此柔婉的微笑,但只要一想到这微笑是为将死的金乌帝君而绽放,便似被冰冷长剑割伤眼眸。
重光殿下妙算无遗,胆大无比,但谁也没想过她竟有胆量在背后拨弄风云,谋杀帝君,更推动另外几位帝君道尊与之对立。
只因对方一句醉后妄语亵渎了临照尊上。
重光仍在冷笑,龙奴无声退下,生怕自己听到更多的私语。
“师尊是受了伤,但若是谁敢咒他,重光知道一个就杀一个。”
话中刀光血影如有实质,殿内一时被阴影遮蔽,重光的视线游移在空中,胸中忽然生出一股落寞。
金乌帝君即将陨落带给她的欢喜不过一瞬,重光的心思很快又回到了木盒的上边。
素白的指尖挑开了一卷纸张,摊开的墨色字迹却让她一瞬凝固在原地。
万界何其广阔,能人异士层出不穷,功参造化、颠倒轮回......不在话下。
沧澜界外有一界名为承运,此界道主名为定海,拥有一双勘破众生命途的眼瞳。
三日前,定海道主接待了一位来自沧澜的客人,客人向他求了一个问题的答案。
“敢问道主,烛龙族那位承天命而生的帝子,如今还有多少时日?”
话音刚落,神雷劫火从天而降,太阴太阳二分穹宇,时空洪流冲破空间,将那位客人吞噬殆尽。
定海道主没有给出答案,因为向他提出请求的人已经不在了。但那日之后有更多的人想要向他问出同一个问题。
重光盯着那张灵力化作的纸张,眼神沉冷如若渊海。
怒火与杀意交织的间隙,一种恐慌忽然袭上心头。
定海道主修为高深,年逾百万,见证不知多少世界的兴灭,从不口出妄语,若是.......若是他真的下了论断,那她该怎么办呢?
重光没有想过对这位道主出手,对方德高望重,哪怕桀骜如重光也为之折服。何况对方只是被人求问,甚至没有回答,何至于被她记恨。
但是,但是如果定海道主真的给出一个确切的时日,那她该怎么办?
重光怔怔地站在原地,眼前一阵昏黑,让她几欲昏倒。
但她仍然站在原处,两行泪珠碎裂于地,泪水将一切色彩晕开在眼前。
若是师尊无碍,定海道主自然会大方开口。此刻他缄默不语,其实已经证明了某些事实。
临照仙尊时日无多,命不久矣。
沉默良久,紫衣少女豁然转身,疾风般冲向了悬明殿的内寝。
抱朴香袅袅升起的室内,天音珠摇晃的轻响不绝于耳。流沙般轻旋的涡轮在空中诞生,山间青岚一般的色彩晕开在光下。
消逝在时空中的灵讯被召回此世,星点荧光凝聚成纸张,静静地躺靠在丰润的掌间。
——
悬明内殿向来寂寥,飞掠而来的重光却听见了絮絮的低语。
悬挂着天音珠的帷幔被一只手猛然分开,冰冷的步摇狠狠地拍打在少女雪润的脸颊上,而她恍若未觉,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的人。
“……师尊。”
“重光。”只来得及呼唤一声,临照便被人紧紧地拥住。
环住他肩头的双臂慢慢地滑下,有人伏在他的膝头,静静地依偎着。
方才还在向临照汇报消息的云苏青霜带着左右侍人退下,屋内一时寂静非常。帷幔上摇曳的天音珠渐渐地停止了摆动,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
突兀地,步摇坠地的声音打碎了这一室的寂静,重光猛然站起,后退几步,低着头不敢看向眼前人。
雪白的衣袖逶迤曳地,临照捡起那只步摇,拿到眼前细细观看,确保它毫无破损、上边的清尘阵法等能正常运作后才抬起头看向重光。
重光在他低头的短暂时间内整理好了仪表,除了鬓间步摇缺失外与之前的端庄模样无有不同。
“谁惹重光生气了?”临照轻声问她,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虚弱。
这声音听得重光眼眶一酸,她猛然摇头,眼帘垂下,遮住眼中的欲语还休。
“师尊的身体如何?可有什么东西需要重光调来?日后可还需要闭关?可需要重光唤师弟师妹们回来......”一连串话语争先恐后地被吐露出来,重光说得急切,而后猛然顿住。
“重光失仪,还请师尊见谅。”
晴光穿过粼影轻纱潜入殿中,覆上少女纤长的睫羽,在雪白的肌肤上打下一片阴影。
她低着头,身姿挺拔,背脊挺直,端丽的脸上没有泄露丝毫情绪,但一股掩饰不住的哀伤之意却从她的身上流露。
临照端详着首徒的模样,轻轻地叹了口气。
定海之事,他早已知晓,三日前兄姐二人斩灭那问询之人的动静惊动了他的神念,对方身死魂灭,与他勾连的因果自然无从遮掩。
此事发生之后,若是再闭关不出,怕是要发生一些他不愿看到的事情。
何况那些人能忍上七年,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别怕,师尊还在这儿。”
他牵住重光的衣袖,让她在身侧坐下,而后将步摇放入她的掌心。却不想少女接过步摇,下一瞬就扑入了怀中,如同两百多年前随他行走天下时的许多个瞬间。
她闭口不言,只安静地依靠着他。临照沉默片刻,运起灵气,暖了暖掌心,慢慢地抚摸着她的脊背。
“别怕,哪怕师尊真的身死道消,烛龙全族与秦氏青帝一脉也会护着你们几个。”
“我不。”重光哽咽着,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只要师尊,重光只想要师尊好好活着。”温热的泪水落下,重光胡乱地擦了擦眼角,防止这些东西落到师尊身上。
道尊首徒时重光名满沧澜,铁血手腕与超绝禀赋闻名天下。世人视她为刀锋、为冰雪、为无心无情之人,未曾想过她还会如稚子般在长辈怀中悲伤哭泣。
这并非软弱,子女为父母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惊惧悲伤怎会是软弱呢?
临照知道她想听到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他到底无法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