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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   何皎皎醒来,季长安已经连夜走了。但床边放着一保温杯的红糖水,打开还冒着热气。

      她捧着杯子慢慢喝,蔗糖的清甜在嘴里蔓延,滑过喉咙,流入胃里,整个热都暖呼呼的。

      收拾妥帖后,正准备出门,黑娃过来了。

      “今天还去发鸡蛋吗?”他伸了个脑袋进来。

      昨天效果不佳,何皎皎打算改变策略,只是让他把刘姐叫来。不一会儿,刘姐就等在院子里了,一双眼低垂着,没有看她。

      何皎皎也不多问,交代道:“我们已经把村里都走了一遍,对大概情况有了个基本的了解。今天的目标就是筛选出有意向的,好对症下药。”

      她顿了顿:“尤其是那个出了车祸的,叫什么来着?”

      “王大军。”黑娃说。

      “那今天就从王大军开始走访。”何皎皎说。

      她的想法很简单,村民法律意识不强,平日有点纠纷也找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解决了,要想全村普法宣传,那无疑是件难事。不如就自动找几个典型,就当法律援助案件去做,更有针对性。

      何皎皎所在的正大律所每年都有一项硬性指标,不管专攻什么方向的团队,每个组必须要完成几件免费的援助案。

      案子一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收不到律师费,只有少许的办案补贴,往往没什么人愿意做。所以每次总结会时,关于这一项的数据都不好看。

      当季长安出差,所里同事劝何皎皎代理那个家暴案子,就是因为女方当事人条件困难,这可以当做一个援助案子来做,仅仅是为完成一个指标,却上了别人的圈套。

      如今她来到了乡下,有更多机会接触到底层人民,收集点资料,写几篇报道,在年终总结上,好歹能做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因此她把目光转到了王大军身上。

      据知情人士刘姐和黑娃介绍,王大军家里穷,早年间老婆难产去世,从此便和儿子王强、父亲王永昌一起生活。几个月前,他们一家子进城,站在斑马线外等红绿灯时,被一辆疾驰的小轿车撞了。

      王永昌当场死亡,王大军和王强都受了重伤。尤其是王强,骶骨粉碎性骨折,若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很可能就要瘫痪一辈子了。

      而肇事司机是酒后驾驶,商业险不会赔偿,交强险那部分还不足以支付王大军父子的医药费。更麻烦的是,肇事司机早就和他老婆离了婚,虽然离婚没离家,还是和前妻生活在一起,但他自己名下却没有任何可执行的财产,所以一分钱都没有赔偿。

      王大军父子的后续医疗费便成了一个难题。

      听完刘姐和黑娃七嘴八舌地介绍后,何皎皎想这婚离得蹊跷,如果从这里展开调查,找到转移财产的证据,也可以要到一些赔偿金。

      不过她昨天也去找了王大军,对方一听是免费律师,直接关门谢客。

      问了刘姐才知道,王大军此前也找过律师,但因为支付不起前期费用,没有人愿意接。后来倒是遇见个所谓的公益律师,说是看他可怜,于心不忍,便帮忙打官司,分文不取。只是一会儿说要托关系打点,一会儿说要去宴请某某领导送礼说情,骗着王大军又去找亲朋好友借了不少钱。反正最后官司没打成,倒欠下了一屁股债。

      何皎皎顿时就明白,他这是遇上职业骗子了,连讼棍和掮客都算不上,后两个起码还会去立个案、开个庭,这骗子怕是连法院的大门都没去过。

      也难怪王大军态度差,寻上门去的免费律师,实在可疑。

      只是何皎皎有私心,他的情况确实具体,若是帮他打赢官司得到了应有的赔偿,那起码可以上个律协的宣传栏。

      她想了想,决定找他释法说理去,以专业知识征服他。

      去时恰巧王大军家中来客,便叫了她在另一间屋里等。

      黑黄破败的屋顶,梁下缠满蜘蛛网,中间吊着个灯泡,像凸起的眼珠子。地上放了架锈迹斑斑的铁风扇,轧轧地扇来一阵热风。屋里是潮湿的霉和刺鼻的药味。

      何皎皎坐边上,心里不是滋味。

      她自小家境好,日子过得不算富贵,但也相当小资。来云浮村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乡下人的生活,但王大军家的状况令她再次开了眼,也许对有些人而言,脱贫致富不过是新闻联播里的陌生词汇。

      她突然为自己的初衷感到一阵羞愧。别人实实在在的痛苦,到头来只是她汇报材料上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侧头看了一眼,王强躺床上,闭着眼,脸色蜡黄,嘴唇上是干涸的死皮。

      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

      何皎皎唉了一声,从包里抽出几张钱,默默塞进他枕头下面。

      就在这时,隔壁门响,王大军送客,何皎皎往外一看,竟然发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所里的另一个同事,戴盛枝。

      用季长安的话来讲,这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

      他热衷于搞办公室政治,擅长拉帮结派那一套。作为一名律师,每年代理的案子不多,却频繁出现在各种论坛和学术会议上,俨然一个学术大拿。

      若不是靠着裙带关系,他每年为所里做出的那点创收,实在不足以让他留在律所。

      不过何皎皎属实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她的心里生出隐隐的不妙来。

      戴盛枝没有看见她,和王大军说了几句,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了。等他走远,何皎皎这才走了出去。

      何皎皎开门见山:“王强的情况我看到了,后续医疗肯定还要花很多钱,如果您愿意的话,就像昨天说的那样,我可以免费帮您打这个官司……”

      还不等她讲完,王大军便打断了她:“不用不用,我已经请了戴律师帮忙了,说是可以获得司法救助,国家给钱,不用去打官司。”

      王强这种情况的确可以申请司法救助金,但救助的金额一般也就几万块钱。

      何皎皎说:“您可以领救助金,但是和您去告肇事方也不冲突……”

      王大军脸上还残留着喜色,语气也好了不少:“那都是小钱,戴律师说了会帮我宣传,到时候社会捐款会更多,司机本来就没钱,缠着他告也没用。”

      何皎皎简直要被他气笑,合着人家不愿意起诉,是看不起赔偿那点小钱呢。

      但按照戴盛枝的一般操作,他只会为自己宣传,帮王大军?做梦去吧!

      何皎皎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一句:“人身损害赔偿案件的诉讼时效是有限,而且要想查清肇事司机转移财产的线索也要抓紧时间,你这时候耽误了,以后想起诉就麻烦了。”

      显然王大军被洗脑得很彻底:“一切都有戴律师,我相信他。毕竟正经收费的更靠谱,人家还上过报纸,有熟人有门路。”

      多说无益,有些人总觉得社会运行靠人情,规则都是无用的,譬如戴盛枝,譬如王大军。

      何皎皎离开了。

      没多久,整个云浮村都传遍了,城里的一个律师帮王大军白拿了五万救助金。还是律师厉害,轻而易举就拿到国家的钱。

      不过,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律师吗?
      村里可不止他王大军一家困难。

      于是,众人都跑去找何皎皎。

      先前愁着没人来,如今人多了,何皎皎却犯了难。

      门前排起了长队,村民更像是讨债的民工,非要何皎皎这个黑心老板给个说法。找出的借口千奇百怪不说,有的为了插队甚至展开了骂战。

      “要说王大军还有好几间房呢,我家那屋顶漏雨好久,都没人修,谁困难得过我家,能不能给我先申请?”

      “我可去你妈B的,凭什么你先!当年村里就你家最先买电视,你困难个卵!”

      “你这泼妇怎么说话的,我劝你多管闲事少吃屁,少盯着别人,多把你男人的□□盯着,个烂货!”

      “老娘撕烂你的嘴!满口喷大粪!”

      “老娘会怕你?”

      说话间,一个大妈将衣袖一推,一把扯住另一个大妈的头发,“啪”地一记耳光扇过去。被打的也不甘示弱,两脚腾飞,对着打人的猛地一撞。双方连续问候着对方的女性亲属,一时间也分不清谁在打人,谁在被打。两个人滚作一团,难舍难分。

      只听见布料撕裂声、撞击门板声、尖叫声、骂人声、叫好声、鼓掌声,咕隆隆隆,哐啷啷啷,啪啪啪啪,吵闹震天。排队的也不排了,乌压压的围上来看好戏。

      何皎皎这才体会到当初季长安的话,下乡宣传真的没那么简单。当她拉完架,简直要心力衰竭而死。还得跟村民们解释,王大军得的是司法救助金,是经过诉讼没有获得有效赔偿的,才能够申请。张婶儿子没工作、李叔种地摔断了腿、杨大嫂弟媳妇偷人都不属于救助的范畴!

      大家一听,钱都拿不到,还说那么多干嘛,浪费时间!这不花钱的律师就是不行,还是不如人家上过报纸的。纷纷扛着锄头、背着背篓,各自去也。

      何皎皎脑袋一阵抽痛,真不知这些人中了戴盛枝的什么毒!她缓了好一阵,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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