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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知晓 ...

  •   送走朱叔,宁喻倚在床头,头侧是束好白色的隔帘,后面的窗户明亮,绿萝和多肉盆栽整整齐齐地摆在窗台上,旁边的病床上并没有人,只有洒进来的光。
      过了一会儿,一个瘦干的年轻警员探头进来,坐在床边的板凳上,自我介绍叫陈洗民,表示只是简单的问几句,走个流程。
      内容大概就是身份的核查,旅游的原因,山上的事。
      宁喻老老实实的一一回答,至于山上的遭遇自己想起竟然有些模糊,好像自己是进了一个庙,但是醒来却……
      宁喻感觉脑子被什么贯穿了,发生一阵哨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年轻警官也没纠结,问完叫他好好休息。
      “嗯,谢谢陈警官。“
      “啊,没事,为人民服务嘛。”陈洗民对着这称呼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脸上有些发烧,但是站住的脚没动。
      “陈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算了,我还有事先走了。”陈洗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急冲冲的走了。
      宁喻虽然很疑惑,但是也猜到他想问什么——他在山上经历了什么。
      神仙真的显灵了么?
      宁喻自己也不知道,明明是在庙里,醒来却换了地方。他相信自己不会大雨天的跑出去梦游,怪力乱神什么的想着也玄乎。
      大概可能是摔傻了,对于一些胡乱的猜测,他更相信这个理由。
      躺了大半天,听医生讲了些注意事项,宁喻就拿了腋拐准备回旅馆去。
      小镇里的医院并不大,也没几个患者,洗晾好的白床单在风中飞舞,映照在地上的影子随之跳动。
      出了门可以望见远处的山峦还附一层雾气,而山下直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宁喻握着腋拐的握把,并不适应的机械般敲着路面。
      路边经过的石井旁放着比井口还宽的木桶,木桶里溅起闪着金光的水花,透明的花瓣落在石面上,散开。罪魁祸首只甩着嫣红的尾鳍,一瞬又陷进百花中。
      偶有花纹相间的小猫,叫着欢围着路过的宁喻打转,毛茸茸的小头亲昵地顶刮着裤脚,遇见的镇民也投来友好的笑脸。
      宁喻艰难的登上石阶,看见一家面馆,正巧胃部传来不适感,他这才想起自己早饭和午饭都还没吃,钱包里也刚好还有几张蓝票。
      进了店,点了碗海鲜面,这都是桌椅,四方又笨重的木桌上还布满了划痕,带着油渍发亮。
      不高的门槛闪过一条青色的影子,然后慢吞吞地越过门槛游进来,宁喻的座位正好可以看见那条青影泛着奇怪的光晕,立着头,吐着信子,身体像波浪一样向他冲过来。
      正巧这时店员端着面过来,视线被夺过一瞬,青影露出一截尾巴,向其他客人的桌下探去,宁喻撑着桌子向下看,除了不同种类的鞋面,不见其他踪影。
      店员见他动作,关心的问:“怎么了?先生。”
      “我,我看见……”宁喻抬起埋得有些发胀的头,看见店员的反应,转了话音,“没什么。”
      宁喻边吃边留意,但那条青影再没出现过,其他人反应也没什么异常。
      这样真实的幻觉让宁喻有些惴惴不安,将面囫囵吞下,在一路奇怪的氛围中,宁喻回到了旅馆,扑在床上,蒙着脑袋。
      宁喻感觉有一根丝线悬在身体里,不断分泌出细丝将一件一件事串起来,织成胡乱的思绪。
      什么神庙,什么保佑,什么青蛇,宁喻能感受到自己的活生生在跳动的躯体才是真切的。伸手抓住的明信片,切割整齐的边缘硌着虎口,让这种感觉更加明确。
      不知不觉中,睡意袭来。
      一阵凉意袭来,少年的黑色被吹得短发凌乱不堪,T恤紧紧地贴住背部,风绕到前面,身前的衣物鼓起,飞扬起露出白腻的肌肤。
      海水一下一下没过脚趾,坚硬的贝壳时不时撞上来,脚掌下是柔软的沙粒。
      额前的黑发,被风带动着扫过眼睛,模糊了视线。血红的残阳停在海水发白的边际,海鸥的剪影拂过粼粼的碧波,空气中流动着振翅的声音。
      此时,手里像是攥着什么东西,莫名的不想放开,掌心有股热意,顺着指缝流下,痒痒的。
      湿咸的风里混杂着呼喊,跟着声音转头,尽处有一扇门,门外的人敲着,喊着。
      飘忽的身体,被指引着向门奔跑,咫尺的距离怎么也跑不尽,海面也变换了方向,在身后不停追赶。
      天色骤变,幻化成诡谲的黑色,突然惊起的闪电,带着火花把海水搅成漩涡,黑洞洞的急着把人吞噬。
      浓厚的灰云蔓延着,铺下一片雾气,旋转着汲入海水,脚下的黄色沙粒不见了,细细点点的凉意拍打在身上。
      少年伸手抓住空气,身体无谓地扭动挣扎,终归徒劳。
      蓦然,一记猛的惊雷劈下,宁喻身体抽搐一下,醒了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液浸透。
      窗外又下起了雨,窗户没关,雨点无障碍地穿过窗户,打在屋内深眠的人身上。
      天上不时闪过的白光,照亮昏暗的房间。
      门外响起敲门声,宁喻找到腋拐,打开了门。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喊你半天了,敲门也没人应。”孙叔看见门内的人眼神涣散,刘海湿着零散地贴在脑门上。
      “没什么,刚才在睡觉,找我有什么事吗?孙叔。”
      “噢,就是煮了菌汤火锅,想喊你下来一起吃。”
      好像楼道里是飘着火锅的香味儿,刚从梦魇里挣脱出来的宁喻,不禁咽了咽口水。
      “麻烦孙叔了,我换个衣服就下来。”
      “好,不急,我下楼等你。”
      宁喻关了门,在行李箱找出干净衣物,又洗了把脸,顺带关了窗,拄着下了楼。
      不大的方桌上,已经摆满了食材,电磁炉上的锅里可以看见沸腾的气泡。
      小花的尾巴摇着像螺旋桨,叫声中带着愉悦的尾音,在脚边跟着。
      外面墨黑的天空,雨点携着白色的雾气,在幽冷的风中吹进屋内,又被炉上热气的氤氲化开。
      孙叔扶着宁喻坐下,在小小的方地间,斟上一杯热茶谈笑。
      竹筷夹起一片雪白的鱼肉,细腻的口感,入嘴即化,舌齿间充溢着鱼肉自带的鲜美,混着番茄的酸甜和沁香的菌菇的洗礼,鱼肉在口腔内更递进了一个层次。
      宁喻的赞美几乎是脱口而出:“孙叔你这手艺真不是盖的。”
      “哈哈哈,听到你这么说,这火锅也算是值了。”
      宁喻听出孙叔话语中有着补偿的意味,转了话锋。
      “孙叔,这山上以前的很多庙,垮了多可惜。”
      “唉,还能怎么办,人信则旺,不信则殆。”孙叔看着越来越凶势的雨,语气里带着惋惜,“这么大的雨,倒是把燥气冲干净了。”
      宁喻觉着这话像是有弦外之音,却没过分深究,每滴雨水都带着秘密融入土地,不久后就会带着答案萌芽而出。
      “在山上时我见到了一座庙,可以看出以前修的很漂亮。”
      孙叔一愣,马上接过话茬,“哈哈哈,你竟然找到庙了,当地人想找都找不到了,这树和草长得快,冷落一段时间就长得茂密的不得了,你还真是幸运呐。”
      孙叔摸了把胡子,似是打开了话匣子,话密了起来。
      “何止是庙漂亮,你是没见着以前祭祀的时候,那时我都还小,啧啧,那场面,全镇的人出动,锣鼓响天……”
      说话的男人鬓边有些发白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霜,眼睛焕发出神采,瞳孔倒影出蒸腾的热气。
      杯中竖着浮上一片茶叶,碰着杯壁引出一片回忆。
      街边站立的孩子脸上显出兴奋的红晕,稚嫩的眼眸中映着怪异的舞姿,一支队伍徐徐经过每家每户,队伍里的人统一穿着红色,浩浩汤汤。
      彩旗摇曳,唢呐、铜镲、圆鼓音色各异,交杂和谐。
      旁边伴随的女孩们,头上别着手作花,画着嫣唇,挎着花篮,手臂高抬,赤色的纸片便纷纷扬扬地点在看客的眼睛里。
      当海神的金銮摇晃着经过时,门上挂着的鞭炮便齐齐地响起来,刺耳的爆破声被耳朵上的小手阻隔,伴着落下满地带着焦味的屑纸。
      人们拍手欢呼,供桌上的肥鱼翻着白色眼珠,光滑的鱼身也染上狂欢的气味。
      队伍的声音远去,孩子的视线却紧随着他们,直到攀上深郁的林道。
      空中还弥漫着敬神的香脂味,风又将其刮向更远方。
      ……
      “可惜现在不办了,看不到咯。”孙叔从回忆里抽出,脸上挂着落寞的神情。
      “还真是可惜……”宁喻想着长满青苔的木门,封着被遗忘的神,让灰落败。
      想到这,宁喻好奇的问:“海神会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谁知道呢,这些神仙太远了。”
      “可是人们还是信仰他们。”
      “当神不再庇护祂的子民时,就会失去信仰。”
      宁喻戳着碗里的番茄,听着这话垂下了眼皮,“是因为海神的沉睡,失去了他的子民?”
      孙叔闻言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不如说是祂抛弃了子民,让我们失去了对祂的信仰。”
      宁喻没再问,他听出孙叔说这话的颤抖,像是失望、愤懑和期望的混杂。
      两人倒是默契的聊起了其他话题,左一筷子右一筷子的把食材捞了个干净。
      夜深,远处亮起点点灯光,雨已经停了,圆月在高空中发出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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