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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酒壮怂人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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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居后院。
屋内的少年正对着窗边作画,窗外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色,犹如少女脸上娇嫩的脂粉,池塘边的树叶随着晚风轻轻飘荡,落在了他的窗台上。
秋晚惬意,玉手执笔,绘霞入卷,此景美不胜收。
此时刚在书案前完成作品的萧寻,放下画笔,抬手揉捏着酸涩的手腕。
许久不曾拿起画笔,但是有些生疏了。等墨水一干,就可以装起来了。
萧寻端起桌上早已晾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随即他抬头望了望天边,今日才刚传信给萧遥,也不知她何时能回信,好让他早日做下决定,不再摇摆不定,也不再贪恋着悠闲宁静的时光。
换言之,是舍不得这种正常人该过的日子。
他轻晃头颅,想把脑中一切烦杂的思绪都抛诸脑后。
结果却发现,他好像是有些眼花了,莫不是盯着画卷太久的缘故?
不然怎么解释,他看见江暮白在庭廊中脚步虚浮地往他屋里走来了?
他不是今日还生着气,让他滚来着。
萧寻还想着不去触他霉头,就这么着龟缩两天呢。
直到敲门声响起,萧寻才发现这不是幻觉。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将门打开,一股浓烈的酒香味扑面而来,惹得他不由得轻轻别开了脸。
“怎么?嫌弃为师?”
此时的江暮白身上虽然酒味甚重,可面上却丝毫不显醉意,和平日里并无不同。
若不是这呛人的酒气,萧寻定会以为江暮白是过来算账的。
但事实也确实如此,江暮白的确是想来找萧寻算账的,只不过要算什么账,江暮白此时脑中却有点捋不清了。
他过来,是要做什么来着?
兴师问罪?还是什么别的由头,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只见萧寻低着头,犹如一个犯错的小孩,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弟子不敢。”
江暮白冷哼一声,大腿一跨走进屋里:“不敢?为师看你敢得很!”
他走到书案旁的椅子上坐下,沉声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为师?”
这话可听得萧寻是心里猛地一咯噔,身形一僵。
难道江暮白他,发现了?
“没,没有。”
“没有?”江暮白眼尖地瞧见那耳朵上的一抹绯红,他的好徒弟,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
每一次撒谎,耳朵和脸就会一瞬间肉眼可见地变红。
江暮白因喝过酒的嗓子,此刻变得有些低沉暗哑。
他向萧寻招了招手,磁性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慵懒:“你过来。”
萧寻偷偷观察着江暮白的神情,实在是搞不明白他这是做的哪一出,踌躇地不敢上前。
见萧寻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江暮白突然忍不住一把拉过他的手,脑子里只想着跟他的距离再近一些。
原还在犹豫的萧寻本就没站稳,猛然间被江暮白用力一拉,他就这么径直地往江暮白的怀中栽去。
慌乱间他抓到了江暮白结实的手臂,江暮白大手将人一提,萧寻顷刻间就坐在了江暮白的大腿上。
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挨得很近,萧寻几乎是面对面地和江暮白贴着。
江暮白的手还顺势放在了萧寻的腰间,那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面前,江暮白虽喝过酒,可身上的檀香味却还是似有似无地传到萧寻的鼻尖,让他觉得得有些头晕目眩。
可这始作俑者,却像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只知道那个人儿终于离他更近了。
那种欢喜雀跃的情绪,再一次占满了他的心间。
还没等萧寻反应过来,江暮白语气有些不悦地问道:“你若不好男色,为什么林牧时邀请你去参加他的大寿,还那么高兴?”
“啊?”
原来不是发现他身份的事吗?
萧寻刚低头松了口气,泛着红晕的脸庞就被一只大手抬起。
江暮白那双犹如琥珀一般的眼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缓缓启唇:“你看上林牧时了?”
到现在才意识到江暮白在说什么的萧寻,顿时瞪大了双眼,连忙解释:“没有没有!弟子绝对没有冒犯花折君的意思!弟子发誓!绝对没有!”
所以今天江暮白对他生气,是误会他对林牧时有意思了?好像站在江暮白的角度来看,自己的徒弟看上了自己的‘同僚’?那确实是该生气。
已经为江暮白安排好借口的萧寻,此刻总算是将心中的郁结给疏散开了。
毕竟无缘无故承受他人的怒火,这种事情是很破坏心情的。
见萧寻说得认真,江暮白才确认是他自己误会了萧寻,松开了钳着萧寻下巴的手。
但他仍然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你为何那么高兴地就应邀?”
“因为花折君和师尊一样,是弟子敬重的长辈。长辈相邀,不敢不允。”
萧寻有些不敢面对江暮白的眼神,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此时的情况。
但他知道,若是一直跟自己的师尊保持这样的姿势,实乃大不敬,他要想想如何才能缓解这样难以言喻的气氛。
给师尊守夜可以,但是坐大腿,不行!
可江暮白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醉了,萧寻生怕他下一秒又会有什么惊人的举动。
若江暮白真不是有意为之,劲使大了才造成现在的情况,萧寻要是反应太大,会不会显得有些欲盖弥彰?反而让双方都很尴尬。
江暮白怀中的人儿,在他面前将头垂的很低,从江暮白的视角来看,就是一颗圆圆的脑袋,背后的墨发也因为低着的头滑到了一边,露出了萧寻白皙的后颈,在他眼里充满了无尽的诱惑,让人忍不住地想伸手去触摸。
这幅画面看得江暮白是喉咙一紧,眼眸中生出了几分克制,连同呼吸也带着些许局促。
他强制自己收回目光,平稳呼吸,忽觉有些口干舌燥:“你倒是懂得尊师重道。”
察觉到江暮白喉咙干涩,声音暗哑低沉。
萧寻终于寻到机会,一个使劲猛地从江暮白身上站了起来,连声说道:“师,师尊,您嗓子不适,弟子给您倒杯水!”
他慌乱地拿起茶壶正要倒水,却被江暮白止住,说道:“这不是有一杯吗?”
说完便自顾自地将手边的茶杯端起,一饮而尽,清凉的茶水划过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露,倒让他觉得脑子有些清醒了。
只是怀中的余温和方才那鼻尖的发香,仍然让他有些心悸。
不过,他徒弟这茶,怎么感觉比他屋里珍藏的那些还好喝?
“师尊!那……”是他刚刚喝过的。
萧寻脸上那刚褪去的红晕再次染上,江暮白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他和江暮白间接接吻了。
这这这,成何体统?!江暮白本就讨厌和他接触,若是等到明日江暮白酒醒之后,岂不是怒意更盛,一下子就把他逐出师门?
他现在只能祈祷明天酒醒后的江暮白,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如此一来,只要他不说……就没人会知道。
“为师不就喝你一杯茶水吗?紧张什么?”
“没,没有。”
江暮白见萧寻一副乱了阵脚的模样,一向装惯了高冷的涧云君,此刻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
自家徒弟,可爱!
江暮白转手将茶杯放在案边,余光却注意到了书案上那幅水墨才干的晚霞绘秋图。
他目光一滞,这幅画的画风,为何有些眼熟?跟他珍藏的那幅墨竹,有些相似。
“你会作画?”
萧寻如今面色已恢复平常,见江暮白问起桌上的画,淡笑道:“花折君大寿,弟子到时总不能空手而去。弟子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的确如此。”
江暮白收回停留在画上的目光,看向萧寻:“林牧时大寿,你确实不能空手去。为师将霜天琴交予你,你拿着去当寿礼,就拿你这幅画作为交换。”
霜天琴?!
萧寻心想江暮白肯定是真喝醉了,他这幅画就是一幅非常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画了,值得他拿霜天琴来换吗?
霜天琴,萧寻在魔界之时就有所耳闻的。
这可是当年归尘最珍爱的乐器,江暮白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现在就这么给他拿去当寿礼了?
“师尊,这太贵重了,弟子受之有愧,这画不值当啊。”
“为师觉得值。”
江暮白也不墨迹,直接将画卷了起来,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留下一句琴在为师寝屋内,就再次跨着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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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界山,山顶上的望峰亭。
谁也不知道,魔君萧逐眠竟然在这里等着涧云君江暮白,只为这最后一聚。
夜色已经染黑了整片天空,满天的星辰在月光的照亮之下也未显得暗淡,反倒像是竭尽所能,就为了在这片黑幕之中,闪烁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世界上只有一个月亮,星星却是数不胜数的。天象如此,魔界如此,云梦泽亦是如此。
八百年来,归尘只有一个,萧凌也只有一个,他们做的事,达到的成就,非一般人所能及。
所以萧逐眠一直都明白,与其强迫自己去追求那些永远达不到的目标,不如享受当下,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父亲萧流云对他的期望,不论是让他带领魔界拿下云梦泽,还是突破九幽冥典第十层超越魔尊萧凌,他都做不到也不想做。
凡人命数皆短,庸庸碌碌几十年到头来也不知为什么而活,一生就这么潦草结束。
可萧逐眠活了五百多年,一个普通人多少个轮回了?
他现在也同样是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不知为什么而活。
父亲生前,他努力修炼,学习将来如何做好魔君。就等着日后浑浑噩噩地接下魔君之位,继续走上父亲走过的路,那条他不喜欢的路。
直到有一天他认识了夏风月,那个温婉有趣,头上并着海棠花的人间女子。
萧逐眠从来不知道,居然还有人能够这么直接的闯入他的心间。
她说山里的空气新鲜,河里的溪水清甜,树上的鸟声悦耳,花朵的香味迷人。
魔界常年迷雾弥漫,沼泽瘴气到处都是,什么山水风光,他从未在意过。
就算跟着父亲征战,偶然到过云梦泽,见到那山清水秀,也没有心思细细品味。
可从此之后,他感受到了。他知道自己一见钟情了,他想给她最好的一切。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如何讨女孩子欢心,他此前身边唯一的女性友人,便是西鎏派掌门的亲传弟子白姝。
他们二人在大战时不打不相识,他认为白姝性格豪爽不拘一格。白姝认为他虽为魔界中人,却也和她理念相同,反对战争,殃及天下黎明百姓。
于是白姝就成为了他为数不多的朋友,后来为他的追妻之路出谋划策,他也凭借自身魅力和不少心思,成功俘获了夏风月的心。
可没过多久,仙魔两界居然传出了他和白姝的流言。
萧流云知道后气急败坏,在修炼九幽冥典时突破第十层失败,导致爆体而亡,随后萧逐眠成为新任魔君。
没多久白姝莫名惨死,死在他约她前来商谈辟谣之事的路上。
随后云梦泽以白姝因他之死为由,要求他休战,不再侵犯云梦泽。
一开始西鎏派掌门还拼死要为白姝报仇,可后来又不知怎的放弃了。
萧逐眠本想查清白姝死因,可云梦泽一口咬定是魔界下的手,因为白姝死于魔界术法,证据确凿。
萧逐眠心系夏风月,想给她正常的生活环境,又觉愧对白姝,再加上白姝生前也希望仙魔两界安宁。
于是为期三百年的仙魔契约,就这么来了。
后来萧逐眠在接任魔君后的第二年,迎娶了那位人间女子,夏风月。
夏风月在初到魔界之时,一向反对兄长娶一个凡人的萧逐年,也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空有皮囊,寿命还短,对兄长的大业毫无用处。
可天命弄人,萧逐眠和夏风月才过了五年多的幸福生活,两人就彻底阴阳相隔了。
因为萧怀瑾出生了,夏风月难产而死,死前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让他好好活着,不要为她难过太久。
可现实他根本做不到,短短两年的时间,爱人去世,留下一个他根本不在乎的儿子。
是的,不在乎。
的确是如同传言所说那般,萧怀瑾的出生换走了夏风月的生命,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东西比夏风月更重要。
他恨,所以自萧怀瑾出生后来的十年里,他只顾着自己伤心,整日消沉,不肯去看一眼萧怀瑾。
其实与其说是不肯,不如说是不敢,就是不想面对事实,勾起那刺人心尖的往事。
但稚子无辜,这是夏风月给他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一件与她有关的‘东西’。
萧逐眠沉浸在回忆当中,手中拿着酒壶,倒了一杯又一杯,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
“我还没来呢,你就先喝上了。”
萧逐眠拿着酒壶的手一僵,轻笑一声,看来他真的是不行了。
随即回头看向来人,举了举酒壶,带着醉意朗声道:“谁让你迟了半个时辰?快,自罚三杯!”
“睡过头了。”
江暮白将手中带来的酒一抛,被萧逐眠接住。
萧逐眠打开一闻,兴奋道:“好酒,好酒!诶?睡过头怎么还一身酒气?你敢不敢再编个烂点的理由?”
“爱信不信。”
江暮白冷冽的俊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自然,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萧逐眠一副了然的模样,揶揄道:“那你来之前见了谁?”
“没谁。”
江暮白正色,带着点转移话题的嫌疑:“你似乎,功力退步了许多。”
他走到桌前坐下,面色认真地说道,“四个月前见你,我就察觉到了,但我还不敢确定。直到上次在风月山见你,我便确定了。只是碍于阿玉在场,不便多问。”
“你唤他什么?”萧逐眠抬头问道。
“阿玉,亭玉。”
萧逐眠了然一笑,又饮了一杯酒。辛酒入喉,可他却很开心:“他竟肯告诉你他的真名?”
江暮白摇了摇头,抬手斟满酒杯,语气带着压抑的好奇:“他一来便自称亭玉,这是,他的真名?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也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天潢贵胄还是平民百姓,他是我从乱葬岗救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