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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只见你黯淡的一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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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逼仄的巷子中人声鼎沸,人来人往的穿梭。
小贩们卖力地推销着自己手中不知过了几手的动物皮毛,皮毛杂乱,混着难闻的油脂味。
洮箐四处搜寻慈绯的身影,可对方就像凭空消失一样无影无踪。
她在村子中到处巡查,走着走着,不知为何就到了村子的最东边。
荒漠边几个村落聚在一起互通有无,虽物资匮乏,却也能凑出一个小小市集。
她远远地就看到蒋泽昀的小摊人来人往,一副不缺顾客的红火样子。
不乏有人喜欢那些活灵活现的石雕,买回去装点贫瘠的家。
更有不少小姑娘与妇人,边红着脸偷看,边争抢着付碗盘钱。
薄而浑圆的石碗石盆,光滑细腻,花纹精巧。
美观与实用并重,实在不愁销路。
看来他即便口不能言,也能哄得其他人团团转。
看着游刃有余的蒋泽昀,洮箐摇摇头收起心里一丝多余的忧虑,转身欲走。可一句大嗓门的嚷嚷打断她的脚步——
“半斤小麦换个巴掌大的石头骆驼,你怎么不去抢?”
“看看,看看!这碗的质量那么差,一碰就坏。”
经典桥段之被抢了生意就寻衅找茬,隔壁的瓦罐摊主嘴角一斜,明晃晃地露出不怀好意的讥讽,引得不明所以的村民聚拢围观。
而被刁难的蒋泽昀神色冷淡下来,清亮的瞳瞥过摊主龇牙咧嘴的脸,带上一些嫌弃。
摊主见他并不辩驳,更是有些嚣张,随手又拿起一个石碗,重重扔在一旁的矮墙上。
“砰!”地一声,石碗应声而裂。
“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个哑巴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赤裸裸的刁难,有人扬声喊道:“卖瓦罐的,你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
或许是见蒋泽昀只静静垂眼望向地上四分五裂的石片,久久不语。
摊主手一扬,将堆叠的碗盆石雕推翻,更加理直气壮起来:“他不会说话,肯定是不被龙神眷顾的脏东西!”
始终不曾言语的蒋泽昀眼神慢慢扫过人群。
摊主的话仿佛一颗炸弹,惊得人群喧闹起来,却再没有了古道热肠——
“他竟是个哑巴?”
先前被美色冲昏头脑,忙着争抢石碗的妇人小声惊呼,连带着觉得手中的东西也跟着晦气了起来。
“啐!不祥的玩意儿,也敢混进来摆摊?”
“就是!龙神在上,快把他轰出去!”
“东西我不要了,赔钱!”
你一言我一语,鄙夷与厌弃如雪花般纷沓而至。
群情激动之下,甚至有好事者开始动手打砸。
纵然石雕不如陶器瓦罐般易碎,也经不住粗暴的对待。
被推倒在尘土中的水兽石雕折断了犄角,摔碎了四蹄。
情急之下,蒋泽昀用身体护住那些精细的雕刻,却阻挡不住四面方而来的攻击。
“住手!”
人群外的洮箐扬声喊道。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凌厉,人潮如流水般分开,不自觉地为她让路。
她一步一步朝着蒋泽昀走去。神情有些无奈:“你为何每次都能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她太过矛盾,既不希望摆摊的蒋泽昀被随意欺凌,又想口不能言的骗子多吃点苦头,越多越好。
所以久久未曾现身,直至事态快要无法收场。
“哪里来的小丫头片……”
“砰!”
摊主聒噪的嗓音才响起,就被洮箐一掌扇飞,落到他的瓦罐摊子上。
伴随着令人心惊肉跳的撞击声,摊上的锅碗瓢盆无一幸免,全都碎成了渣渣。
“还不滚?”洮箐冷哼。
不知是被她的目光震慑,还是忌惮于她一掌将成年男子打得不省人事,人们纷纷低头装作若无其事,作鸟兽散。
【也许是因为我从来都运气不好,除了……】
蒋泽昀的眼睛里又浮现一些洮箐看不懂的情绪,她试图解读其中的含义,却被他垂下的眼睫阻隔在外。
“除了什么?”
洮箐问道,却见蒋泽昀仿佛无所谓般笑起来:【没什么。】
那份似乎对一切习以为常的笑容却让洮箐心中的愤懑如排山倒海般袭来。
那是来自阿兰的愤怒。
破落的荒漠对能带来云雨的龙神有着无与伦比的狂热信仰,村人们认为天生残缺之人不受天地庇护,将肖逸秋视为罪孽,视为对龙神的亵渎。
日复一日的冷眼和不公,将阿兰的苦涩变成怨怼,最后化成绝望的悲愤。
洮箐听见阿兰如泣如诉的质问响彻灵魂。
神如此慈悲,为何容不下一个无声的信徒?
或许是被阿兰的悲伤感染,洮箐蹲下身,将一地石雕碎片收拢整齐,拼拼凑凑。
无数个沉默凿刻的夜,从肖逸秋手中诞生的瑰丽就这么毁于一旦。
【走吧。】
石头碎片锋利而细碎,稍不注意就要见血。
在碎石中翻找的洮箐不可避免地被划出细碎的伤口,可她并不在意,在废墟中东寻西觅。
她的手腕被蒋泽昀拉住,他说:【不要了,回家吧。】
“看,还剩一个小老虎。”
洮箐没有动,她无比专注地将几块看不出原貌的石头左右翻转,拼在一起。
然后伸出手,把四分五裂的小老虎凑到蒋泽昀面前。
小老虎的脑袋即便爬满裂痕,也能看出圆滚滚的神气万分。
“肖逸秋,这不是你的错。”
“世人愚昧,只见你黯淡的一角,未曾看到你映耀的华光。”
洮箐不知道幻境中肖逸秋残存的意识还剩多少,也不知道受尽排挤和欺压的青年是否还眷恋人间。
她只是想要安慰他,哪怕一秒也好。
沉默的青年从洮箐手上接过小老虎,低头用手轻轻摩挲。
他的眼中似乎有水光划过,只是他的头垂得太低,除了他自己以外,无人知晓那片湿润的短暂浮现。
*
是夜。
洮箐推开慈锦安的房门,果然看到慈锦安倚在窗前,借着不算亮的月光缝补手中棕色的短褐。
慈锦安一见她,就将手中的衣物往身后藏了藏:“兰兰,这么晚了还不睡?”
“既然缝衣服,为什么不把灯点上?”
“月亮挺亮的,我,我能看得清。”
洮箐蹙起眉头,将油灯亮起。
而慈锦安在她的注视下声音渐小,像做错事的孩子。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以后不要缝了,白天取水的活儿我干。”
“可,可是……”
“没有可是。”
“我们有手有脚,没有一直平白让你养着的道理。”
洮箐的语气平静,却有些不容置喙的霸道,不允许慈锦安拒绝。
她拿出用宝石在集市上换到的粟米放到慈锦安手上:“厨房里还有十几斤糙面和红薯,你不要那么辛苦。”
人族社会趋之若鹜的华贵宝石在荒漠中并没有多少用武之地,纵然珍贵,却也只能换得些最基础的吃食。
慈锦安的气色因为终日劳作也算不上好,要想改善生活,还得再想办法。
洮箐没有意识到,有些东西悄然附着于她的灵魂之上,开始共振。
于是她在幻境中有了牵挂,有了念想。
“我不辛苦的,怎么会辛苦呢?”
“只要你和绯绯过得开心,我一点都不觉得苦。”
“那些米粮是不是用你娘的遗物换的?”
“咱们家虽然紧张,但绝不到那个地步,快把东西赎回来,那是你娘给你留的。”
阿兰的母亲早逝,几乎没给她留下什么,只有几件样子还算精巧的首饰头钗。
洮箐见眼眶渐红的慈锦安立刻要出门去,只好撒谎道:“我在角奎河旁边捡到了风沙峡里飘过来的东西,是用那东西换的。”
潮海水系南角最末端的尽头,是芜村赖以为生的角奎河。
只是这条河早就没了水源,被流砂填满,成了危机四伏的屏障,阻隔荒漠通向外界。
而荒漠中最危险的所在莫过于风沙峡,峡谷终年有沙暴肆虐。
相传风沙峡中埋藏着某任龙神的宝藏,引得无数经验丰富的妖怪驼队和沙漠强盗争相前往。
但无一例外,那些觊觎宝藏之人最后都被峡谷所吞噬。
只有偶尔从狂风中溢出的金子和宝石,会砸中某些幸运儿的脑袋。
“风沙峡?”
几件普通饰品确实换不来一车米面,慈锦安勉强信了洮箐的话。
可风沙峡三个字仿佛触及慈锦安的死穴,将她的脸一时间映得煞白:“阿兰,你答应过我的,绝不往那边去。”
“我没去,你放心。”
慈锦安的手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牢牢焊住洮箐的手臂,颤抖不止。
见她实在惊惧太过,洮箐只好连声保证道。
洮箐没说假话,她确实没去。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在村中探索多日依旧一无所获,她早就试图去四周搜寻。
可芜村仿佛被看不见的屏障笼罩,走到村子的外围已是极限,再远,她就去不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
听闻洮箐未曾踏足风沙峡,慈锦安连叹两声,才终于缓过些脸色,有些踌躇地开口:“阿兰,你不要怪绯绯,她有必须要的事,不是故意要丢下我们。”
慈绯难道去了风沙峡?
洮箐脑海中有了别的猜测,却突然瞥见桌上半开半合着一本破旧的手札。
鬼使神差般,她伸手翻动札记,就见三个字跃然纸上——
《潮海志》
洮箐不由得惊愕。
相传《潮海志》一书记载天地奥秘,若是能参透书中密语,就能成为世界的主宰。
这本在后世被前仆后继争夺的不密之宝,如今就这么大喇喇地摊在桌上,摊在迸溅着微小火星的油灯下。
简直是暴殄天物。
洮箐翻动破破烂烂的书卷。
可整本书的墨迹像蝌蚪一样在她面前扭动,每当她试图聚焦眼神,蝌蚪们就四散而去,躲藏在书页的各个角落。
不过两三眼,她就看得头昏眼花,眼冒金星。
“呕。”洮箐几欲作呕。
“你这孩子就算再不爱读书,这也不过几页开化民智的典籍,怎能还把自己看吐了去?”
有些哭笑不得的慈锦安地轻抚洮箐的背,为她纾解难受。
“你能看清这书里写的什么?”洮箐问。
“那当然,你小姨我虽然眼神不好,可还是认字的。”慈锦安脸上有些骄傲。
洮箐闻言,顾不得难受,拿起《潮海志》闯进蒋泽昀的房间,指着蝌蚪文字问对方:“这上面写的什么?”
被她吵醒的蒋泽昀睡眼惺忪,脑海中传过来的嗓音也带着沙哑:【嗯……论起床气的一百种发泄方法。】
“你认真一点,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洮箐被蒋泽昀不着调的回复气得脑袋上好像噼里啪啦地带起青筋,捏紧了拳头。
【角奎河极西风沙峡,有龙神异宝,引黄沙大风。】
【异宝若毁,则流沙散,芜村生。】
青年瞳光灼灼,在火光中低喃着字句。
洮箐握着《潮海志》的手渐渐垂下,心中燃起的希望像被浇了一盆冷水。
民智典故、风沙峡异宝,慈锦安和蒋泽昀从书中读到的东西截然不同。
而她,什么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