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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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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似乎是山寨成亲的当晚,山谷中层层叠叠地挂了灯笼,在轻风吹拂下明明灭灭。
她在门内,凤冠霞帔,珠玉翠翘,眼神清亮,笑容温柔。我在门外,怔怔地望她。然后她朝我伸出手来,柔声唤我的名字。
子颂,子颂。
似婉转低诉,百转千回。我俨然要醉了。犹疑着,慢慢地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柔滑细腻的触感让我发出满意的一声喟叹。
而她只是微微地抿着嘴,唇色鲜艳,只那上扬的弧度泄露了一丝欢喜。
我把手轻轻移动到那唇上,拇指贴着唇边缓缓摩挲。温和的风吹过,她像不堪夜凉般微微颤抖了一下。我终于忍不住拥她入怀,她的身子熨帖而安静地在我掌心臂弯,我的唇轻轻游移在她的发际耳边。
耳鬓厮磨,耳鬓厮磨。鼻尖胸腔满是她独有的冷冽清香。
我的心里慢慢地被一种酸胀的感觉所填满,如涨潮般来势汹汹,偏偏又如春天最温柔的风般,轻抚人的额角,一下,又一下。
然后那潮水渐渐退去,心里有莫名的空虚,一个声音叫嚣着,像是要得到些什么,又像是要毁灭些什么。
然后我就醒了。
心脏还在胸腔里激烈地跳着,触眼所及的却是客栈灰扑扑的房顶,还有那只愣头愣脑的飞蛾。我无意识地闭了眼睛细细回味刚刚的场景,那感觉太真实,鼻尖甚至还残留那清香。
门突然从外面被拍得砰砰作响。
我猛然瞪大眼睛,彻底醒了。这一醒之下吃惊不小,我猛地坐起身来,才后知后觉地琢磨出来自己刚刚是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充满情欲(qing yu)的味道不说,偏偏对象还是公主。公主,天生正宗的女子!
我努力地平息心底的慌乱,却有丝丝异样的感觉在慌乱的围追堵截中成功突围而出。要我迟钝到何种程度才能忽略,那种感觉叫做——甜蜜。
我终于惊慌失措。
把头闷到被子里叩了一下又一下,心下一片茫然。我几时开始对公主竟然怀了这种心思?坏了坏了,难道说山寨里待多了,连断袖这么时尚的习惯也被传染了吗?我哭丧着脸苦哈哈地想,等哪天有空了一定要写一首歌来警醒世人,这首歌的名字就叫——断袖情流感菌……
其实断袖也不是什么坏事,真的,只不过像我这么循规蹈矩保守低调的人,实在不适合去做那追赶时尚的弄潮儿。况且对象还是公主,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公主啊,手里还握着那万恶的等级制度赋予的生杀大权,还弄潮呢,指不定弄着弄着就被一个浪头掀翻下来,葬身海底埋尸鱼腹,到时候连骨头渣子估计都找不到。
我打了个寒战,心里终于对那句名言有了深层次的全新认识——
当断不能断,反而受其乱。
因此我的心里就很乱。门就在这个时候被一脚踹开,傻丫头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后面跟着还保持着踹门姿势的小黑。
“啊,”我无力地扯开一个笑容,“大家早,大家辛苦了……”
傻丫头白我一眼,“原来你还活着啊,还是本来死了又被门拍活了,活了还不来开门?”她的手指近近迫来,快要戳到我脸上的时候突然改变了方向,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卫公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难道真的发烧了,所以没有力气来开门?”
哎哟,所以说傻丫头这个名字真是贴切,单纯,太单纯。要我怎么解释给她听,这个世界上脸红的不一定是发烧,还有可能是发春。
我解释不能。突然意识到这屋里的人员构成颇为怪异:衣衫不整的我,加穿戴整齐的傻丫头和小黑。不管我是男是女,似乎都,于礼不合。
“啊……”我把一早醒来的纷乱心情全部化为一声长啸,中气十足还带颤音结尾的,拿被子把自己裹了个十成十,然后指着傻丫头义愤填膺道:“你……你好歹也是个未出门的姑娘家,傻是傻了点,但怎么能缺心眼到一大早闯进男子的房间呢?”
傻丫头翻了个白眼,满脸鄙夷,“卫公子,像你这种小白脸的房间,我在宫中的时候进得多了……”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不出啊傻丫头,居然还是个采花高手。
她眼睛转了转,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不妥,又补充道:“太监都长成你这样子……”完全无视我垮下的脸继续道:“但我进他们房的时候,从来没有一个像你这么花容失色的……”
太……监……花容失色……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发不出来,又实在词穷,只好转而求助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小黑。
“黑黑,不,良良,她欺负我……”
小黑刚刚还面瘫的表情立刻丰富起来,红黑变换,精彩纷呈。后退了几步,毫不犹豫地转身夺门狂奔而去了,那背影,都仿佛见着鬼一般。
傻丫头摇了摇头,面色十分沉痛,“小白脸……”
我已经无力反驳,无奈地问她:“傻丫头,傻姑奶奶,你这一大早拆门拆台的,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她用力地一拍脑袋,“哎呀正事给忘了,公主有命,让你快点起,吃完早饭还要赶路呢。”
公主,公主。
我刚刚被打岔的心立刻又怦怦狂跳起来,害怕那心跳的声音太过清晰被傻丫头听了去,连忙狠狠地按了一下胸口,又朝她死命地挥挥手,“你先出去,我换好衣服就来。”
她依言出去了,关上门的瞬间还听到她自言自语的嘀咕。
“脸怎么红成那样,一定是生姜吃多了上火……”
我在房里纠结半晌,终于换好衣服走下楼去的时候,还是在楼梯的拐角就一眼看见了正坐在窗边一张桌子旁吃早点的公主。她仍着昨晚的那件长衫,甚至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却轻易地灼花了我的眼。
这世上的人何其多,而我遇见你。
怔忡间,似是觉察到我的目光,公主突然抬起头来,对上我的眼睛,然后慢慢地,从眼角嘴边漾出一丝笑意来。
“子颂这起个床的时间,倒比个大姑娘还要久了。”
小黑在旁边莫名地抖了一抖。
傻丫头撇撇嘴,“小白脸都这样,要对镜贴花黄……”
我破功了,乱七八糟纠结甚至有点悲伤的情绪消失殆尽,只恨这距离太长,而自己的手太短,不足够让我以疾风闪电的态势干净利落地塞上她的嘴。
幸好我的表达能力足够强大。
“你才对镜贴花黄,贴好花黄裁衣裳,裁完衣裳办嫁妆,办妥嫁妆找婆家,嫁与一位小白脸,全家一起贴花黄!”
“你……”傻丫头词穷了,气鼓鼓地扭过头去自动夹了一块什么把自己的嘴给堵上了。
世界清静了,我的心花怒放了,走过去坐下来拿了杯子喝水。
一口水还含在嘴里呢,却瞥见公主正盯着我看,不解地转过头去,看到公主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嗯……”她拉长了声音,似深思熟虑,“贴花黄的效果不错,子颂今日,颇为俊俏。”
……
我那一口水就这么呛在了嗓子眼。死命拍胸口喘气的时候,感觉到心脏不规律的跳动。明知道公主这一句不过随意的调侃,还是为着那半真半假的夸赞心中暗喜。哎哟哎哟,暗恋什么的,当真悲哀。
起程。
公主着起男装原来竟是为了骑了马抛头露面,而我被完全无视意见地扔在马车里和傻丫头大眼瞪小眼。车帘轻薄,完全阻止不了车外女子花痴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
“看呀看呀,那位公子,潘安再世是不是就是说的他?”
“潘安算什么,我觉着呀,这位公子的气质,真像仙人下凡呢。”
“哎呀,看见没看见没,他对我笑了,真惹人羞,公子……我家住在东大街那棵歪脖子柳树下,今夜爹爹不在家……”
“你这个不知羞的!公子……奴家姓黄,草头黄……”
我默默地把窗棂挠了又挠,心里暗暗嘀咕:无耻!下流!□□!伤风败俗!……公主……奴家姓卫,卫子颂……
终于忍不住掀开车帘朝外望的时候,将将看到那位很黄的草头黄顶着一张大妈脸将一块红丝帕朝公主抛去。而公主骑马在前,信手扶缰,背影透着说不出的潇洒。在她头上是红日东升,闪耀着城门头张牙舞爪天不拘地不束的三个大字。
折枝城。
字色猩红,绮丽香艳。
我想,定然是这城中有着摄人魂魄的迷药,如若不然我怎么鬼迷了心窍一般,单单望着公主的背影就出了神,竟想就这么望下去,一直一直望下去,直望到地老天荒了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