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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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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道童子神色慌张的一路小跑,双手即将触及丹药房的房门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起了他的后领子,将他整个人吊了起来。
“你…你要做什么?”
道童子小短腿在半空扑腾,害怕的看向来人。
姜凝曜一手抓着道童子,一脚则将房门踹开。
顺德高人盘腿坐在火炉旁,目光淡然的看着来人,一身玄色金莲纹圆领袍,脸庞清隽深邃,可神色却乖戾阴郁。
“你何必为难他个孩子。”
道童子无助的挣扎着,眼中含着害怕的泪光,德顺高人皱了皱眉头。
姜凝曜嘴角勾起一抹笑,蓦然松开了手,随着一声痛呼,道童子毫无准备的摔在地上,他逃命一样的躲在德顺高人的身后。
“高人,他强闯进来……”道童子告状的话被姜凝曜幽凉的目光吓得吞了回去。
德顺高人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头:“你出去吧。“
道童子瞪大了眼睛,担忧道:
“高人,他是疯…若是伤了您怎么办?我要留下来保护您。”
那句疯子,道童子到底没敢说出口。
“出去吧。”
道童子见他坚持,只好妥协,一步一步的退了下去,路过姜凝曜时,脚步尤其的快,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随着房门的关上,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中弥漫浓郁苦涩的草药味道。
德顺高人静静看着姜凝曜,少年身型高挑,却不似从前那般孱弱显瘦,玄色的衣袍下宽肩窄腰,仿佛蕴藏着强大又危险的力量。
他有一瞬间莫名的恍惚,仿佛在他的身上,见到了故人的痕迹。
“煜王殿下强闯入内,不知有何贵干?”
姜凝曜慢慢走近他,玄色的衣摆上沾染着一层灰尘:
“昨夜有人潜入南禅寺,绑走了沈家五娘子。”
德顺高人露出微微惊诧,眉头皱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姜凝曜:
“你怀疑我?”
姜凝曜越发逼近,直到站在他面前一臂的距离,高大的身影像山一样将德顺高人笼罩。
强有力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盯着德顺高人,眸光乌黑:
“我不该怀疑吗?毕竟,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全都知道!”
德顺高人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幽幽道:
“其实你也猜到了,因为何将军,绑走她的不是二皇子,就是三皇子。可你心底却藏着一分害怕,这一分的害怕,让你坐立难安,心神不宁,无论如何也要进宫一趟,亲自确认!”
姜凝曜眯了眯眼,就地盘腿而坐,他的心思被猜透,却依旧坦然:
“所以,跟他有关系吗?”
这个所谓的‘他’没有名字,但二人都心知肚明是谁。
姜凝曜那一分的‘害怕’便是来源于‘他’,沈阴阴落在二皇子,或是三皇子手中,他们会用沈阴阴的命来与自己交换利益。
可若是落到‘他’的手里,怕是连一分生还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帝王不需要利益的交换,他只会敲打和警示,乃至于惩罚。
德顺高人摇摇头:
“不是‘他’,但我想…也许很快,他就会知道。”
皇子之争,即便再隐蔽,也不会逃过帝王的耳目,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姜凝曜得到肯定的答案,心下一松,起身准备离去,却听身后德顺高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管你愿与不愿,如今已经被牵扯到储位之争中。若你还是不能早做打算,就算这次她安然无恙,还有下一次,下下次,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永远平安。”
姜凝曜停下步子,两人之间隔着一座七尺高的铜制青莲丹炉,苦涩的药材夹杂着腥臭的味道,从炉鼎镂花气孔中冒出缕缕白烟热气。
“打算,你说的打算是什么?”姜凝曜似笑非笑的问道。
德顺高人看着他:
“之前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你又何必再来问我?若是你下了决心,或许我能帮你。”
“帮我?”
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姜凝曜忍不住笑出声来,嘴角讥讽:
“你是他身边的一条恶犬,坏事做尽,如今却想着要帮我?如何帮,帮我离开酆都城吗?你别以为我不杀你,就是相信了你所谓的鬼话!”
“我可以帮你,帮你跟着何闻英一起去单于府。”
这句话,让姜凝曜动容的拧了拧眉头。
何闻英所在的单于府驻守边境,防御突厥,是至关重要的战略之地。
单于府如此敏感之地,安康帝派何闻英驻守十余年,可见其对他的看重,所以何闻英必须做一个只忠于帝王的孤臣。
二皇子和三皇子对何闻英的亲近和拉拢,安康帝看在眼里,却绝不会允许。
亲生儿子都是如此,又何况是身为子侄的姜凝曜,边境重地太过于敏感,以安康帝的疑心,是不会让任何人沾染其中的。
而眼下,德顺高人却说出要帮他去单于府。
这句话说来简单,可若要做成不知要在背后费多少心里曲折。
姜凝曜呼出一口,定定的看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一次次的出言劝告?为什么要帮我!”
这个问题萦绕在他心中的,此刻终于问了出来。
丹炉中丹药已成,炉顶处泄出滚滚蒸腾的热气,隔着氤氲的烟雾,德顺高人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他的声音带着惆怅的虚无追忆:
“善恶因果,报应不爽。珍贵妃的不孕,豫王的暴毙,桩桩件件我都参与其中,亏欠他们的,我还给你!我老了,不知哪一日就死了,在下地狱之前,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完成。”
在听到珍贵妃和豫王的名号时,姜凝曜身侧的手不由得紧握,手背的青筋凸露。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丹炉中的腥臭味越发浓郁,这里面是肮脏龌龊的杀戮,可制成的却是长生延寿的新生。
姜凝曜挪动步子,转过身离去。
……
夕阳余晖,金红色光芒染透了云层,落在地面与落叶交织,色彩艳丽却又即将消散。
张领迈着大步走进书房。
“有消息了?”姜凝曜的声音带着急切。
张领擦了擦额间的汗珠:
“掳走沈娘子的人没有隐藏留下来的踪迹,像是故意告诉殿下一样,人是被他们掳走的。”
而后派出去查探三皇子和二皇子的人回来,根据他们的行踪,最终确定了背后之人正是三皇子。
“属下带着人从南禅寺顺着遗留的脚印一路下山,又根据马蹄和车澈追踪,发现了四个可能藏匿沈家娘子的地方。”
分别是京郊北衙大营,三皇子府,还有三皇子置办的两处私宅,一个毗邻西市,另一个挨着东市。
坐一旁的容侧妃不由得蹙眉:
“在这几个地方寻人,倒是麻烦的很。”
西市,东市繁华喧闹,人山人海,铺面多如牛毛。三皇子府守卫森严,紧邻皇宫。北衙大营更是重军所在之地,没有令牌,不得出入。
的确麻烦,张领抬起头,略有些为难:
“西市东市人多眼杂,而三皇子府和北衙大营,太过于危险,贸然行动,怕是会……”
姜凝曜单手撑额,听见这话,慢慢的抬起头来,眼中愠色渐浓:
“我说过不管什么方法和代价,明着搜不了,那就来暗的。”
张领一愣,这个意思便是要动用……,他随即忐忑的看向容侧妃。
“你可想好了?动用那些人的后果。”容侧妃坐在圆桌前,双手握着一盏白玉杯,平静的问道。
姜凝曜没有片刻的犹豫:
“是,我想好了。她是因为我而受牵连,若我瞻前顾后,连她也护不住,实在是无地自容。姨母放心,若被发现,我自一力承担,绝不会拖累旁人。”
容侧妃平静淡然,她看向张领:
“去吧,照王爷的吩咐去做,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被发现。”
姜凝曜眼中闪过错愕,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去说服容侧妃,却不曾想她这般轻易的便应了。
容侧妃迎上他的目光:
“我教出来的孩子,有情有义,有血性,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责怪。若你今日不救阴阴,来日我身陷囹圄,你岂不是要冷眼旁观?他日忠于跟随你的下属,难道就甘愿跟随一个冷漠无情的主子?”
他抿着唇,原以为容侧妃会劝他以大局为重,却没想到……积藏在身上的戾气,在一点点的消散…
容侧妃看着他,目光坚定:
“少年意气,旁人或许会说你行事冲动,鲁莽不堪。但连至亲至爱都抛却的人,又如何能称之为人?”
落日的残阳从金红色慢慢转暗,像是一道道暗红的血光铺洒。
姜凝曜站在窗边,定定的盯着大地的鲜红,与刻在脑海墙角的血迹相重合。
容侧妃的声音从身后淡淡传入耳中。
“记住这一刻,牢牢的记在脑子里,永远不要忘记,也永远不要再经历一遍。”
姜凝曜没有作声,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尖抠进结痂的伤口中,撕裂的疼痛持续不断的传来。
他看着天边即将降临的夜晚,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安康帝曾对他说过一句话。
越痛苦,越强大。
过去的十几年,他未曾想起,也不解其意,而此刻,他却懂了。
因为不想再体会痛苦,所以才要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