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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逐梦大都会】假性信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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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怎么了。看起来神思不属的。”
托帕说。
“有事找我和维里塔斯,别自己憋着。”
处于恍惚状态的砂金一个激灵回神,扭头撞进自家好友眼中浩瀚寰宇,嘴上漫不经心跟对方扯了两句,把接过来的甜筒送到嘴边的瞬间才反应过来。他深吸一口气:车祸、失忆,得癌症……倒也不必三种体验,一次满足。你准备谋杀我吗,托帕总监。唉,其心可诛,我要向翡翠女士告发。
别抽疯了。托帕上手将他打了发胶的精致发型一通乱揉,扳正这人脑袋,捧着他的脸,望进被琉璃封住的孔雀翎羽的色彩幻域中。砂金,到底发生了什么。别给我嘴硬了,我还能看不出来你?
砂金‘呃’了一声,反手摸出一枚筹码在托帕眼前一晃,转眼间这小玩意已经落入对方手中。他实话实说:我想见星期日一面,但他实在被家族看得太严密,等我找到机会……翡翠已经将他放走了。
所以,你为什么想见星期日?托帕问他。你并不是一个报复心很强的人,商业场上的压迫感从未对好友展现,甚至问过翡翠女士自己是否有机会报答恩人。你有资格,但不应该记恨那位前橡木家主,因为按照我的推测,这不符合你的性格。
你说得对。我只是……。砂金低声。想请他为我解答一下疑惑。托帕顺过他手里的美梦脆筒咬了一口,向此人示意只是做成了经典口味的模样,其实是很好吃的。她学着对方平时对外展现出的模样扬声:瞧瞧——有什么是我们无所不能的教授无法解答的?砂金呃了一声:也许,账账的性别?
拉帝奥粉笔头暴扣!触发追加攻击!砂金捂着脑门泫然欲泣,教授不忍直视的用手里拿着的石板书遮住脸,好歹也是没戴上他那过分英俊的石膏头。维里塔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该死的赌徒。
砂金顺竿爬的麻溜,将理由道来:拉帝奥,在你离开朝露公馆之后,我和星期日进行了一场不为人知的对质。我的确无意报复他,但他最后那句话,让我有些在意——他说:我曾以为,我们行于同样的路。公司高管叹气,看起来真的很好奇。
教授忽然沉默了几秒:告诉我,赌徒。你是真不知道,埃维金人信仰的地母神是「秩序」太一?
很喜欢战略投资部总监的一句话:啊?
维里塔斯抬手捏眉心,对此作出解释:螺丝咕姆曾经找我合作模拟宇宙,但后期我们因为某些分歧不欢而散了,这次开拓者测试的差分宇宙,就是不太完美的成果。作为好奇研发过程的内容交换,她画下了钟表把戏调控被星期日控制时的人偶眼睛。和你……和埃维金人的眼睛,一模一样。
这本身在博识学会内是一个隐秘流传,也不准备广而告之的研究成果,或者将措辞修改为传说比较合适。星神本身就是一个足够神秘的命题,君不见诸如黑塔之流的天才,都开发了模拟宇宙这样的程序用来研究。拉帝奥拿的诸多学位方向不在此,他也对此没有多大的兴趣,毕竟自诩一介庸人,星辰也并非触手可及,还是做好自己认为更重要的事吧。给他人科普星神的本质,能消解头脑中的愚钝吗?不能。这话颇有些一概而论的绝对意味,但真理医生知道,就像某些理论在不同的学级的定义不同,知识是会被相对改变的。
但那冰冷的、无情的,永不动摇的真理啊。古往今来,多少学者被它碾碎,变成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但更多的还是——人们本就渺小无比,仰望天才的足迹,自身却踟蹰不前。维里塔斯轻啧一声,把乱飞的思绪收回来,对砂金道:我手里有橡木家系绝大多数的研究资料,不止有关于匹诺康尼大剧院那颗星核的,也许星期日那时就在暗示我什么。只是我们都以为他对神灵的信仰近乎盲从,连我都被这样的假象欺骗了……真有意思。
我们认可的是「理念」,而并非神灵本身。砂金拆开一盒千层蛋糕,被凑过来的托帕堂而皇之抢走一半,她叼着叉子听此人说:星核小姐后来和我闲聊,吐槽星期日干脆立地飞升「七休」星神吧,还挺……可爱的。不过那家伙就是个被困在笼子里的理想主义者,只不过有着能让理想成真的能力,纯粹的有点让人害怕了。他选择拥护「秩序」,也未必背叛「同谐」,只要能实现自己的理念,这样的人做什么都可以。信仰只是选择。
维里塔斯看他一眼:照你这么说,人人都能成为星神了。砂金语气忽然雀跃起来:哎呀~我说教授啊,你真应该加入天才俱乐部!有关于这点,谁说不是呢。可惜人心幽微,比错综复杂的刀锋还难捱,没有人能那么「纯粹」,星期日也不能。
拉帝奥教授让他滚。砂金被好友骂了还在那嘀嘀咕咕:你们这群学者——简直是全宇宙最傲慢的一群人,笃信真理,踏上「智识」的命途,又不将博识尊视为这一化身。维里塔斯望着他,语调缓缓:真理只是真理,它无处不在,便囊括一切。
但我不会在这片海中溺死。教授闭了一下眼,又很快睁开,眼尾描红宛如烧穿星空的火。他用石板书轻轻拍了一下砂金的脑袋,无可奈何道:别急着骂我,这一研究成果也不是我做出来的,只是我恰巧知道而已——如果你不愿接受,那就当他们是在放屁吧。反正,你已经选择了「存护」。
砂金惊讶于好友难得的宽容。学者感觉今天这气再叹下去人就扁了,还是出言解释:这个理论成果没有被真正确认,哪怕加上开拓者带来的一些证据,人们也无法断言。在这种情况下……它只是一种观点,自然可以选择信或不信。全听凭你。
因为我只能信。砂金放轻了声音。庇尔波因特最疯狂的赌徒向来张扬热烈,在此刻却无端沉了下来,眉目依旧鲜亮到灼人眼。只是不敢落地的孔雀却忽然收起了翅膀,一头扎进黄沙中滚得浑身是泥,他居然还能坦然自若。毕竟。这才是他曾经最适应的环境,他永远被困在烈日与流沙的幻觉中,看到苍白的死魂灵献上祝福。所谓的好运是他唯一能攥住的金砝码,赐福真的是神恩吗?
我并不是第一天开始质疑的。砂金揉着哼哼唧唧的账账,神情是少见的庄重与平和。教授……维里塔斯,你和叶琳娜,都知道的。生活在茨冈尼亚这颗星球上的埃维金人有本土信仰的神明,公司认为她并不属于十八位星神之一,那是我们在风暴与沉雷碎星中,唯一能够抓住的绳。仅有的。
六岁的卡卡瓦夏是个幸福的孩子。尽管这颗星球环境恶劣,埃维金人不得不逐水草游牧而生,但母亲、姐姐和族人都在身旁,他是被母神赐福的孩子,大家都爱着他。夜晚,母亲会将他抱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唱起牧歌,埃维金人惯来歌颂万物。荒原上鲜艳的野花,天空中飞过的鸟,一切皆在希望中生发。姐姐取来金线翠缎,将闪闪发光的绿松陨石串在一起,准备将它献给地母神。
卡卡瓦夏喜欢这种平稳安定的生活,也坚信未来会越来越好,所有发生的故事都在地母神的注视中,每场雨水都是她悲悯的泪。可天不遂人意。
那些微小的幸福,不过是一厢情愿。砂金的叹息抑扬顿挫,念出独白的姿态浮夸至极。维里塔斯和托帕只是望着他,什么都没说。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幸存者偏差!在风群与群星的眼睛之外,诸般痛苦被人们忽略。然而……命运早将苦痛锻成灼热的刀锋,在歧路之始恭候已久。
卡提卡人的尖刀雪亮锋利。卡卡瓦夏跪在碎石沙砾中闭眼祈祷,听到风的呼吸悬停在身后。戛然而止。砂金微笑。太过痛苦的回忆触发了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那时的我什么都不记得,只有姐姐紧紧抱着我流泪这一段足够清晰。后来……我利用公司的人脉和与流光忆庭的合作,找来了一个足够靠谱的忆者。于是那段掷地有声的痛苦才得以重见天日。结果这事导致我请了足有一个月的假,唉,绩效都被「钻石」扣光了。真可怜呐。
托帕白他一眼:我说呢,翡翠姐当时怎么又给你把缺的绩效补上了。她手指蜷缩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冷艳优雅的放债人含笑的眼。同为【石心十人】之一,托帕对她仍持有前辈的敬重,并不只因为「翡翠」是她的引路人。更深一层的理由是……她闭了闭眼,再睁开。而她知道:利用是真的,可同时,爱也是真的。这是战略投资部总监的一场漫长的投资,她和砂金带来的回报和效益比预估中还要快速和猛烈。当那个名为叶琳娜的女孩憋着一口气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回头去看来时路,才恍然惊觉:我走得实在太快了,可山巅的风总是很冷的。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将所有的话毫无保留的同对方讲述了,那样温暖的怀抱也不再属于我。那么,那么。我如何面对她?
人总有不愿面对的事物,可并非只有逃避一条路能走。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足矣令人为其放弃生命。卡卡瓦夏听见风、想到花,埃维金人的血液中流淌着蜂蜜,而属于荒蛮的尖刀日复一日的迫近,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没有家了。
卡卡瓦夏幻觉般共感到一丝咸味,姐姐的眼泪坠进干裂的黄沙里,很快就全无痕迹。埃维金人围着篝火歌颂地母神,以歌声和舞蹈取悦她,如今他才知道——原来这样的火焰,也可以毁灭他的神灵。他曾以为妈妈就是母神的化身,可神像终有一日被人推倒。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砂金的声音很轻。这样的人,为何不能前去那应许之地?
就因为她不是心甘情愿的吗?你说得对,她又不是「丰饶」药师。砂金笑得呛咳起来。她既非星神,也不是令使,甚至连行者都算不上。哪怕是那位搭救我的、名为银枝的纯美骑士,都不会认可这样的行为。那为什么,那凭什么。她死在卡提卡人的尖刀下?她的皮比羊羔更细腻,她的骨比野兽更坚硬,她的血液甜过我们族群被母神赐予的称谓(埃维金:蜂蜜)。有人称赞她的献身当真一钱不值,只能让他们的肚腹填个囫囵圆。
砂金!维里塔斯拔高了声音,一把抓住他戴着蓝宝石手镯的手腕,被硌得生疼,‘嘶’了一声还是没放开。教育良好、家境富足的学者养出了一颗悲天悯人之心,然而高山上的雪水化去,也无法润泽茨冈尼亚干涸的荒漠。学者赤金的瞳像是封在冰里,温暖色泽也无法融化一丝一毫,那是他几乎抑制不住本能的象征。他如何听不出对方这话美化了多少过往?拉帝奥被此人的独白激起满身鸡皮疙瘩,也为卡提卡人的野蛮行径作呕,却丝毫没有阻拦他往下说的意思。托帕坐在那没动。
她只是默默把手里的蛋糕放了下去。真是吃不了一口。事实证明,这一行为是很对的。因为砂金的叙述还在继续。他像是在口述自传:相比于我的幼年时期,后来的我对地母神的感官……非常奇特。并不是说,我不再信仰她,恰恰与之相反的是,后来的我比谁都虔诚。当时的情况是埃维金人被卡提卡人屠杀殆尽,奥斯瓦尔多所带领的市场开拓部姗姗来迟,而我凭借*好运*躲过一劫。
于是我愈发狂热的信仰她。砂金叹了口气,接过托帕递来的茶,叙述仍在继续:但很多时候,人们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有。曾经我的性命只值六十枚塔安巴,第一份工作是杀死迷宫里所有的人。
只有幸运才能让我活下去。可为何她赐予埃维金人这样的灾厄,又让我作为这片宇宙最后一名囚犯活着?砂金摊开了手。叶琳娜,你和维里塔斯说的没错,困住我的只有我自己。苦难是她的恩赐,死亡却不能投入她的怀抱,我们只能在这个世上挣扎着活,因无罪而在人间服刑。我是这片宇宙中最后的囚徒,日思夜想渴望的才是惩罚。
生时痛苦万分,死去看似解脱,也不得安宁。茨冈尼亚不是仙舟,没有落叶归根的说法,死亡就会成为失去来路的陌客。他坦诚承认:我无数次想一了百了,可我的亲人会不会失望?因为那样的我……背叛了地母神的殷殷期盼。我要在这个世界上受尽苦难,才能被她爱着,那时只她爱我。
所以你的信仰无比坚定,人是会死死抓住溺水时最后一根稻草的。托帕看向窗外匹诺康尼十二时刻瑰丽至极的夜空,像是在安慰谁:我的家乡曾经走到穷途末路的时刻,是代表「存护」意志的公司救了我们,所以我坚定不移的信仰琥珀王。
以至于,我认为雅利洛-IV的事情只能以这样的手段解决,直到有人告诉我:还有另一种可能。正因如此,我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砂金跟她逗乐子:不嫌那群追着你不放的人烦了?托帕一个抱枕砸过去,正中目标,可见账账过的什么日子。
好吧,不开玩笑了。砂金带回话题。但那段时期的确为我带来了长足的影响,如果说我曾经收到了酒馆的邀请,但选择了「存护」,因而信仰琥珀王。那么,我也可能因为地母神,去信仰「秩序」的太一。因为祂死了。正因为祂已经死了。
这让我明白,地母神没有抛弃茨冈尼亚,也不曾舍弃埃维金人。星神是群几乎不会低头看谁的家伙,原来除了「存护」……我选择「欢愉」或「毁灭」,乃至「巡猎」,甚至「秩序」,都没有不一样。我的爱与恨只是一场独角戏,祂们无比宽容,因为凡人根本不重要,怎样的路都无意义。
如果。维里塔斯,你说的是真的。砂金静静望向拉帝奥,却已然笃定这一事实,毕竟星期日的话就是最好的佐证。这曾对地母神坚信不疑,后来又逼着自己以信仰留住好运,试探着踏上另一条路,最后却发现殊途同归的赌徒语调甜蜜:她从不曾爱过任何存在。包括埃维金人。我只是,恰好幸运的……真的很幸运。如此而已。就是这样。
醒醒,不要将神灵视为终点。拉帝奥这样说。这不是你对我的观点吗?学者都是一群自大傲慢的疯子,庸人蒙着双眼醉生梦死,天才将星星随手乱扔——。只有你最痛苦,教授。砂金露出一个漂亮的笑,生物圈斑斓的东西都有毒,维里塔斯露出一个不忍目睹的表情,简直想当场断绝关系。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教授一把抓住打着哈哈说晚安的砂金,托帕拿起手边她没吃完的蛋糕继续吃,坐观这俩人的极限拉扯。维里塔斯戳破了此人试图掩盖的心思:这片宇宙同时存在信仰崇拜真理探索玄学论调和解密未明,星神也不过是走得最远的命途行者,我并不将博识尊视为真理的化身。真理是客观的,祂也是客观的,但芸芸众生不是。所以在我看来,绝大多数学者或非学者对星神本质的解读——。他冷笑:都是一派胡言。
砂金举手发问:阮·梅女士呢?维里塔斯看了他一眼,你问托帕去。此人莫名其妙,实在没想明白自己同事和那位天才俱乐部的成员能有什么除了性别之外的联系。当事人却明白了教授指的是什么,托着下巴语气悠哉:我曾经问过翡翠女士一个问题。虔诚的信仰能在您这抵押什么?她回答我‘称下重量,看你觉得几块钱一斤。’,我当时就懵了。她又说:本质上来讲,信仰只是凡人兀自对神灵的解读。你我的确追随琥珀王不假——小叶琳娜,告诉我。你有的到底是什么?我当时条件反射给的回答是:「存护」我珍视之物的意志。
你看。她对着砂金摊手。你知道的,我们【石心十人】认可存护的理念,同钻石做了抵押,试图填满内心的空洞。可我信的——真的是琥珀王吗?
就像星期日未必是要太一复活,他只是认可「秩序」的理念,也不算同谐的叛徒。啊……不过在家族的眼中,他所犯罪行已然深重至极了吧。蒙着眼睛的拾人牙慧,自以为行走在真理的路上,睁开双眼的将真理视为树上的果子,而并非高山仰止的神灵。但。维里塔斯。你将真理视为风,将它当作必不可缺的空气,而有的人把自己看成一条鱼,执意在水里生活。所以……你的痛苦之始。
当一个人试图和另一个人有联系的时候,就注定会收获鲜花、欢乐与阳光,还有痛苦、悲哀和绝望。这是在某种意义上注定的。更何况,我与兄长交上了截然不同的答卷。知更鸟对上星那双灿若明日的金瞳,神情比她眼眸的色泽更为平静。
他选择了「秩序」,而他爱我,我便独留原地不得出。可是。「同谐」的教义是什么?真的有人人幸福的世界吗?是,我坚信的一切只是海市蜃楼,这点我从来很明白。理想国是存在的,可实际上……我并不喜欢。我想要一个众生各有其位的世界,那么灵魂注定姿态迥异,无法做到完全的平等。梦外的花,如此鲜活、这样真实,不是永远于幻想乡静驻的深潭。当所有的愿望都实现的那一日,水便停止了流动,意义也就不复存在。
所以……你知道砂金是「秩序」的后裔?开拓者这样问她。知更鸟点了点头。只有我能打开兄长收起来的某些笔录,也许除了歌斐木先生之外,他也想要一位平等的合作者吧。并非他这些年来的引路者,也不是被他庇佑在羽翼下的臣民,尽管现在看来,高管先生「存护」的意志很坚定呢。
是这样吗?后来星拉着三月七向黄泉求证,「虚无」的令使小口咬下碟子里的点心,是和清甜奶油结合的恰到好处的桃子味,她抬起眼。眼中那轮黑日宛如IX的化身,叙说古往今来无数凭吊之人都不敢往此处看一眼的绝望,那是探寻真相者的埋骨之地。她是背负着整个往世文明重量的守墓人,是高天原与出云这两颗星球的活墓碑。却依旧微不足道。在这片冰冷又宽容的宇宙中,一介凡人肝胆俱裂的挣扎,也不过浮灰似的雪泥鸿爪。哪怕她拥有了令使级别的力量,依旧无法挽回将倾大厦。生非来处,死亦不是归途。后来她同砂金闲聊过三两句,无意冒犯他人,探听太多过往,只是对方似乎也不甚在意。开拓者曾借过他和他们的眼,心中比谁都清楚这些人的挣扎。
茨冈尼亚的荒原吹过长风,那里早已没有了能歌善舞、赞颂地母神的埃维金人。尔后,它轻轻落在「虚无」化身的黑日之前,最后的出云人为来者答疑解惑。她没有信仰的神明,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这柄足够锋利、可以斩落美梦帷幕的刀。无船渡海,亡魂常伴,没有来处之人,也不曾拥有归途。黄泉回答两位星穹列车的无名客(尤其是星):而他是有归处的人,你已经见证他的过去了。他的所求和归处并不相同,不是任何一位神灵。砂金……他可以有毁灭一切的意志,也或大肆嘲笑这个世界,最终选择在「存护」短暂停驻。
短暂的。流萤没能从「翡翠」那里拿到自己想要的事物,却也到底了解一些别的东西。她望着如今一无所知的故人,心情平静如水,眼中是瑰丽至死的霞光。说来神奇,也许是命运冥冥之中注定的,他们这些穷途末路之人,总有一双美丽的眼睛。不知是新生的礼赞,还是将死的祷歌。那都已经不重要。她是在买了给卡芙卡的礼物和橡木蛋糕卷之后才来的。好吧,也许这种口味真的很奇怪,但我的确很喜欢。总会有同道中人的。
就像对蛋糕喜好的选择这样,人的就是在不同的岔路口作出选择,最终完成你一生的故事。但更多时候,人们往往没得选,命运手持刀锋恭候已久,无论穿心而过,或是斩下头颅。结果同样。
而砂金。他们【石心十人】,在不同的情况作出了同样的选择,于是短暂行过一程。那片野心的空洞亟待填满,基石只能稍作满足,总有一日滑入深渊。流萤看得明白,翡翠字句皆出自真心,这是他们的路。她说:「血肉孱弱,而我心坚如辉石。若非如此,则『存护』之道无以立足。」
石心十人的塑料友谊真是坚不可摧。流萤说到这连自己都没忍住笑了一下,漂亮眼睫弯起来,却依然透露出隐隐锋芒。合格的战士不会在任何人眼前放下防备,除了队友——事先声明,前队友不算在内。开拓者看得出她的态度,并对此毫不介意,你总不能要求别人在和你仅有几面之缘的情况下相见恨晚痛哭流涕,试图当场义结金兰吧。
通过她所见到的,和他人口中拼凑的故事,星终于勉强看清了全貌的一角。奈何悲痛是无法感同身受的,最多只是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开拓者没有冠冕堂皇掩饰意图的打算,初生不过一年的星核精从来通明澄澈,不明白为何这世上有人将刀剑对准彼此,有人独身承载曾经存在过的文明重量。但她明白痛了应该流眼泪,有人去安慰对方。所以她嘴唇一张一合,只是说:我在听。
平心而论。她并非「记忆」的信徒,也不是「智识」的求索之人,作为「开拓」的行者,更像一位过客——也许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又或轻盈离去云无留迹。她的同伴们都是不一样的人,于是星听了很多故事。持明是「不朽」的后裔,而祂已然合道死去,「繁育」塔伊兹育罗斯因背叛命途而亡。星感到疑惑:那么,人们追求并信仰星神的意义是?姬子回答她:你我所选择的这条路,已经给你答案了。在结局之前,人们还能做的有很多,而结局之后,也未必就是一片空无。
关于这点,黄泉和她聊得很愉快。作为一名行走在「虚无」命途上的自灭者,尽管此人并不是混沌医师,也在尽力救治其他即将坠落的人。此番公司找来为砂金诊疗的人,正是她在旅途中所结识的好友,听说她自称巡海游侠,悄摸看了一眼波提欧,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奶牛猫愤怒的喵了一声,还是他宝贝的叮嘱了两句:那名公司狗可是我暂时的盟友,你真能治好不?我这话不是在怀疑你的医术,哎呀,就是能找到个和我狼狈为奸、不对,里应外合。算了,反正你能治好他的问题的话,就太好了。我没什么别的可说了。
黑天鹅微妙的沉默了一下,她之前探查过这人的记忆,知道波提欧是真的在尽力不带坏还算是小孩的开拓者了。但这个场面就真的,很有喜感。
难不成走【巡猎】命途的,不是自身文学涵养很高,就得是文盲?帝弓司命是否能以光速炫七个轮椅暂且不提,但再说下去,砂金能把他用筹码砸到坐轮椅。这话当然是玩笑,只波提欧懂得何为点到为止,他并非看不明白眼色的人。再退一步,同为奥斯瓦尔多灭族爱好的受害人,他也不打算让自己和他扯上太多关系,对双方都麻烦。
来自流光忆庭的忆者看得明白,她只是暗自叹了口气。他们这群人因为不同的理由汇聚在匹诺康尼,机缘巧合解决了同一个问题,但因为选择的命途和信仰的星神各不相同,观念总归有差。有什么冥冥之中将一切串在一起,这是比她在忆质深海中没能捞到的残骸,还要珍贵万分的宝物。
身为忆者,黑天鹅有一位罹患失忆症的母亲,于年少的她而言,每份记忆都是稀世奇珍。生命是迂回曲折的迷宫,除了记忆,我们一无所有。直到她的亲人死去,她才意识到这句话相对而言的绝对正确。她曾经见证过荒原一片叶梢滑落的垂露,一块残破的砖石以前被砌在红炉之中,也做过粗粝的小石子。她并非「焚化工」,并不会扭曲和销毁万事万物留存过的证据,但对记忆自有一套独特的美学,那是坚定不移、不会改变的。
很偏执。但踏入命途的人都是疯子。这话说的有些颇为一概而论,仔细想想却也不乏有些道理蕴含其中。命途是某一概念延伸到极致的定义,星神是在上面走得最远的存在(也有可能只剩祂一个了,比如毁灭和繁育),而人是复杂的、多面性的,他们可能适应很多命途。但当人们选定了自己的路,就是将最重视的那一面作为此生永不动摇的目标,路过谁见了不说一句这是真疯啊。
信仰星神也好,认可理念也罢,本质上还不是一条路走到黑?那是命途行者注定的此生所向,最锐利的轻薄刀锋。可到底,人非草木。凡人有心就会被外物影响,再所谓不动不惊,也只是相对而言。就像背叛了「同谐」的前橡木家主和他的妹妹,又或者是信着地母神但亲友尽失的卡卡瓦夏,多么有戏剧性的场面。假面愚者放声大笑。
流萤不知道是谁雇佣的花火——但肯定是星核猎手的人。是银狼,或者艾利欧?她又想起翡翠说过的话了。其实宇宙中的派系都是这样的,因为类似的理念聚集在一起,相伴同行到天地与人都力竭、又或理念实现的那一日。他们。追逐恐惧之人,渴望死亡之人,洞见未来之人……挑战生命之人。她想活下去,但一瞬忽然觉得很无力,某种疲惫涌向四肢百骸。那不像劫后余生的庆幸,尽管她确实无比渴望能够活下去。生为兵器,被使用、被摧毁,是她的命。她就算这次真的死在不再被「秩序」保护的匹诺康尼,也是剧本中注定的一环,不必过多挽留。玩笑似的一场烟花宛如摧毁人意志的温床,她从此遇见每一场危机都会抱有甜美的侥幸,这对于军人来说,是致命的。
有时候,好意不会带来温暖,那应该是见血封喉的刀。流萤落地瞬间解除了萨姆装甲,她看到一点稍纵即逝的萤火,她偶尔觉得与自己相伴许久的它是有生命的,在长久的、沉默的保护她。它不止是冰冷的维生仓,也并非很长一段时间她存在于世的意义(尽管这是事实),那是与她同行许久的旅伴,与她一起见证了格拉默的死亡与新生——最终只她一人。至少还有新蕊自焦土绽放。
他们这群人,行于「终末」的命途,却总在朝着命运的反方向前进。背叛未来的人,如今正在被全宇宙通缉,不怪道绝大多数人躺平了,在生活的刀下变成滚刀肉,爱咋咋地吧。说到底,这个世界真是无聊,只能找点乐子填补空虚自我了。
黑天鹅觉得这笔交易很划算。用帮两位假面愚者小忙的行为,来换取一份弥足珍贵的记忆。更何况,星的记忆也是很宝贵的呢。【家族】的美梦里不存在死亡,「欢愉」命途的行者将这种精神贯彻到底,试图狂欢至死……可惜到底是没死成。
她借花火的记忆窥得一隅深海,鹅毛差点被蛇拔干净了。那位「虚无」的令使跳完这支舞,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否则说不定还会给她道歉。
这份强大的力量,在匹诺康尼像一把不知好坏深浅的刀,端看使用者心意如何。公司使节带来盛大的揭幕表演,黄泉在IX化身的黑日前,看他读完了一份医嘱,抬手捂着脸不知哭笑。她对这种事并不好奇,各人都有各自的秘密,砂金后来同谁告别都无所谓。这是场浮夸的自我剖白,是为了表演而表演的独角戏,最后演员的真情流露反倒不必听了。给他们留些独处时光吧,挺好的。
从最开始就不入局的愚者看的津津有味,于是维里塔斯·拉帝奥举报了有人分发奇怪的按钮,花火只得气急败坏的按了48个系统时的相互保证毁灭按钮。但……这可真是太欢愉啦!教授在被拉进群的第一秒就带上了石膏头,心道这位可真是人如其名,酒馆的假面愚者都是混账玩意,开拓者在贝洛伯格遇到的那位是不是叫桑博·科斯基?给他滚出来。可惜这位直到最后也没冒头,不知是不是回去找自己面具了,如果看到学者脑袋上的那个东西,说不定会深情款款邀请他加入酒馆呢。
维里塔斯·拉帝奥让他滚,非得要把他和砂金的精神状态相提并论?就算如此,是否能找个好点的参考对象,比如那边名为银枝的纯美骑士。教授对这位有印象,一路救下了三十二位需要帮助的人,称赞某人‘如孔雀般耀眼’,托帕没忍住抱着账账发出一声爆笑。评价是:你这套衣服不能要了吧。当事人语气幽幽:我连基石都碎了,好吗。
但我承认:纯美女神伊德莉拉美貌盖世无双!
砂金对银枝这人颇感兴趣,仔细钻研了纯美命途的历史,想到星期日便叹气:太过纯粹的信仰和已经死亡的星神……若是走得足够远,他们会将伊德莉拉取而代之吗?托帕翻了个白眼,让自家同僚别搁这讲鬼故事,省得到时候纯美骑士团和揽镜人两大派系一起追杀你。而维里塔斯就比较简单通达了,他一粉笔头直接砸在这赌徒脑袋上。
此人未必猜不到地母神是「秩序」太一,但自打被维里塔斯捅破了窗户纸,精神状态就格外癫狂起来。既然选择怎样的路都没区别,星神也不会屈尊降贵看谁一眼……那如何解读,都没问题吧?
拥护星神的人会介意啊。托帕打了个哈欠。你想想:如果有人在咱们面前诋毁琥珀王,或者你把刚刚那话搁银枝眼前说一遍?砂金无奈地笑,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叶琳娜。所以说,这不就完了。既然你明白,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
如此想来,托帕居然是匹诺康尼这群奇形怪状的人里信仰最正常的。她年少时生活在被工业化污染到极致的星球上,血亲死得只剩卧病在床的一双父母,她捧起摔落在地的鸟,和工厂外一株野草说话——倒也没和星期日一样思考:如果鸟儿飞向天空的结局注定是死亡,该怎么办?诸如此类的议题。但也有可能是在她的故乡,死亡比新生更常见。人类将自我视为万物之灵长,堪称傲慢至极,可谓目下无尘。于是当众生连本身都自顾不暇时,又何来建立理想国的奢望,活着就好。
不过说来,歌斐木曾经是「同谐」的信徒,会那样教导两兄妹也不奇怪。只是后来,他意识到这什么都救不了,也许「秩序」方能力挽狂澜。他至少还有的选,也拥有改变的机会。托帕卖身给星际和平公司,一押就是一生。小姑娘转头瞧见又来一个珍惜物种埃维金人,自觉人人平等,往后日子里时常被气的跳脚,直到他们先后差不多少进了【石心十人】,才敢(装作惊讶的)坦然承认:原来你也是神经病,好的,我们扯平了。
该怎么说。「欧泊」和「龙晶」都很难理解「翡翠」名下带着的这俩小孩的脑回路,于是前者选择不理解,后者……可说呢。「钻石」笑眯眯给出评价:一场值得等待的,富有丰厚回报的投资。
这俩人一吵架就翻旧账。开拓者上次见证的只是很偶然且常见的一回。这时候早就开始翻业务上的账了,最开始那会更是战况激烈,‘上次你去食堂没给我占地方’这事都能拿出来说道。维里塔斯很想问: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然而,没过多久,学者很快选择了PlanB,即为打不过就加入。
这是鸡飞狗跳的同居生活之始。教授曾一万零一次后悔:我怎么就鬼迷心窍的应了这俩人所谓一生一次的请求?确实是一生一次,毕竟同居申请只需要打一次报告。翡翠乐得见自家小孩交新朋友,又知道拉帝奥是个怎样的人(毕竟公司给他发出过邀请),于是批复的比什么都快。等到维里塔斯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不得不承认,砂金挑选床上用具的品味绝佳,这方面特指使用体验,外观方面还得让托帕来。毕竟翡翠当年废了老大劲才把卡卡瓦夏的审美掰过来,但也许是小时候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惯了,他总喜欢选用那些看起来能把一张纤薄皮囊撑起来的东西,用人话就是花里胡哨、富丽堂皇的。这招在商业场上配合他的脸无往不利,怎么说,谁能想到他是个恐惧社交的性子呢。只说私人空间的话,还是舒适为上吧。
窗帘一拉,倒头就睡,年轻人身体就是好。今日歇业不开门,将一切献给琥珀王的事留到明天再说,星神别来打扰。开拓者和三月七听完丝毫没觉得不对的表示睡觉真是一大美事,不远处的丹恒捂着额头叹了口气。这都哪跟哪啊,公司使节能不能靠点谱,博识学会的教授呢,来救救啊。
一般路过黄泉表示:砂金先生,你因为浸染「虚无」导致的噩梦好了?砂金呃了一声,选择回答她,正是这样的。于是此人决定再当一次热心的巡海游侠。意思是:她给托帕和真理医生发了消息,表示我朋友说这人还没好呢,他没动静不是忍着就是在作妖。根据两人的了解,我们亲爱的战略投资部总监更大的可能这俩事混一起干了。
事实的确如此。教授冷酷无情宣布砂金今天的宵夜加餐没有溏心蛋,当事人泪撒匹诺康尼,作出这一决定的人毫不留情。作壁上观的托帕(嚼嚼嚼):你说,这泡面盖芝士片加溏心蛋,是谁发明的。怎么就能,这么好吃呢?有人呵呵一声。
下一秒。砂金(眼泪汪汪版):教授——我真的知道错了——!维里塔斯不为所动,把他要喝的药放在此人眼前,硬控两位高管十五秒。还是托帕秉持着人道主义,颤颤巍巍的问:我是说,呃,他不会变成自灭者吧?拉帝奥想了想,回答她:理论上不会,毕竟混沌医师的口碑还是有保障的。
:我能给出的建议是。你如果实在担心,凭借着你们之间微薄的同事情,买个美梦脆筒吧。
:最好是黄金的时刻里售卖的正版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