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苑笔记》慕四不易

9、《法苑笔记》第九章

　　“谢谢，我不能收你的钱。”皇甫新城把钱退给陈小东。
　　陈小东见状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沓超市券：“给钱不合适，这是二千元江滨超市券，就算我买了两条烟给你抽。我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法官，你这么快就把船还给我们，否则耽误一天就是几万元的损失。我们是真心地感谢你！”
　　皇甫新城摇摇头：“我真的不能收你的东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回去好好地经营，把生意做好，以后不要再产生纠纷了，让你老婆担惊受怕的！”
　　至此一件欠款纠纷案件圆满解决，并没有出现皇甫新城担心的情况。

　　沈大为审判员周五到外地出差了。临行前交给皇甫新城一件案件，要求皇甫新城代替他开一个庭。皇甫新城知道，这又是让他做‘代理’审判员了。没有办法，已经做了黄正宇的‘代理’审判员，再拒绝沈大为就会让人产生误解。一个是做，两个也是做。索性就好事做到底，还可以多学点审判业务。
　　这是一个离婚案件，原告姓名赵红丽，女，一九六三年四月生。被告姓名王强，男，一九六0年一月生。原被告婚后生有一对双胞胎，赵红丽起诉离婚的理由是被告王强不做家务事。皇甫新城通过阅卷，觉得双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矛盾，应该可以调解和好。
　　赵红丽与自己高中时的一个女同学同名同姓，该不是一个人吧？
　　皇甫新城老家是江滨市水力县东屏镇，从小学、初中到高中，皇甫新城都是在东屏镇读书和生活。东屏镇是因为镇东南侧有一个东屏湖而得名。说东屏湖其实是一个水库，面积约有一千亩。湖水清澈碧波荡漾，湖里盛产大头鲢鱼，味道十分鲜美。是江滨市十大美食之一。
　　赵红丽是皇甫新城的高中同班同学，可能是女生发育得早，高一时皇甫新城才一米七不到，赵红丽的身高已经有一米七十五公分，往面前一站，让人有一种压抑感。赵红丽身高较高，长相却是很一般，所以留给皇甫新城的主要印象就是身高。赵红丽在班上学习成绩一般，高考时落了榜，后面大家就失去了联系。看看已经到开庭时间，皇甫新城摇摇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事。再说赵红丽和自己一样，是水力县人，而诉状上的赵红丽却住在南城区土门楼乡，完全不是一个地方的人。
　　刚刚把两张椅子摆好，办公室里便走进来一男一女。皇甫新城细细打量，走进办公室的女同志正是自己的高中同学赵红丽！ 虽然分别已有十多年，但赵红丽的长相一点没有变化，身高、脸盘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倒是皇甫新城变化比较大，尤其是个头，从不足一米七长到现在的一米八十多，估计赵红丽已经认不出来。
　　皇甫新城让两人坐下，用自己的茶叶泡了两杯茶递给两人。可能是夫妻俩没有想到法官会给自己泡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皇甫新城再一次端茶相送时，两人才接过茶杯。“你们法院服务态度真好，还有茶喝。”赵红丽的丈夫王强憨厚地笑着说。
　　“赵红丽，你还认识我啦？ ”皇甫新城只是对王强笑了笑，并未搭话，把眼睛转向赵红丽问道。
　　“认识你？”赵红丽一时疑惑，接着摇摇头：“我好像不认识你。”
　　“赵红丽，我是皇甫新城，水力县东屏镇高中的同班同学。”皇甫新城笑着说道。
　　“啊！ 你是皇甫新城？你不是考上了金城大学了吗？怎么会在法院工作？”赵红丽听到皇甫新城自报姓名，当然想了起来，不过面部的表情很是惊讶。
　　“我是通过招干考试进法院的，今年二月份刚刚调进来。”皇甫新城解释道。
　　“听同学们说你找了个厅长千金？”赵红丽对老同学的情况显然很感兴趣。
　　“这有什么，我还是我，你可不要认为我是钻营势利之人啊！”皇甫新城并不想讨论自己的岳父母，赶紧转移了话题：
　　“王强，我已经说了我是赵红丽的高中同学，按法律规定，我可以自行申请回避，你们也可以申请我回避，申请回避你懂吧？就是说，因为我和赵红丽的同学关系可能会影响你们这个案件的公正审理，你们作为案件当事人可以依法申请我回避，退出这个案件的审理。这是你们的权利。不过，我和赵红丽的关系还不是法律上必须回避的情形，如果你们不申请回避，我也可以继续参加这个案件的审理。”皇甫新城收住笑容对两人说道。
　　“我不申请你回避。”王强首先表态。
　　“为什么？”皇甫新城觉得王强十分干脆的表态很有趣。
　　“这很简单，如果你要想办关系案，你可以不说明你和赵红丽的关系，赵红丽都没有认出来，我也不认识你。这说明你这个人很坦荡。我相信你会公正办理这个案件的。”王强说着自己的想法。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原告赵红丽呢？ ”皇甫新城向赵红丽确认着。
　　“我也不申请回避，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家庭小事。”赵红丽笑着说，笑容里却透露着一丝无奈。
　　“好，那我们现在开始进行调解。”沈大为原来安排的是开庭，因为自己和赵红丽的关系，虽然原被告双方没有申请回避，皇甫新城觉得自己一个人开庭审理案件已经不妥。而且，皇甫新城有一个感觉，赵红丽那一个无奈的笑容已经表明她失去了离婚的决心，今天应该可以省去开庭的程序，以调解的方式把这个案件给结了。
　　在调解过程中，两人叙述了相识、相恋的过程。赵红丽高中毕业因为没有考上大学，便回乡务农。在二十一岁那年，经人介绍与南城区土门楼乡的王强认识。当时，王强刚从部队转业到江滨市第一无线电厂工作。三年后，两人登记结婚，婚后的第二年赵红丽便生下一对龙凤双胞胎，这让王强和父母十分高兴，夫妻两人的感情也是日渐加深。三年前，王强担任了厂工会主席，工作上的事务多了起来，对家庭的照顾也少了。赵红丽调到了一家新单位，工作也是十分繁忙。毕竟家里有一对双胞胎，赵红丽单位、家庭两边奔波之下，对丈夫只顾单位工作不能照顾家庭产生了怨气。久而久之，夫妻两人的感情产生了裂缝。
　　听了赵红丽的叙说，王强的脸上显出愧疚之情。皇甫新城决定趁热打铁：“王强，赵红丽说的是事实吗？”
　　“她说得都是真的，没有冤枉我。因为单位工作的原因，近几年来我家务活确实不怎么做了，红丽，我对不起你。我以后一定改正，多做家务活。我们有两个孩子，我知道你的不容易，我错了，请你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王强说得情真意切，话音中还夹杂着哽咽的声音，让皇甫新城听了不免感动。
　　“就是啊，你有这个态度就对了。家庭是社会的细胞。男人在外面辛辛苦苦地工作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老婆孩子一家人能幸幸福福地生活？你倒好，只顾埋头厂里的工作，对家务事是一概不闻不问。你妻子赵红丽也是有工作的人，她也有自己的工作。男人以事业为重不错，事业干好了，男人才有脸面。但是如果你王强只知道干厂里的工作，不知道照顾家里，最后把一个好端端的家庭给毁了，你自己觉得你成功吗？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在干好单位工作的同时，也要协调好家庭事务，做到工作家庭两不误，这才是成功的男人。王强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皇甫新城的一番话说得王强连连点头，赵红丽觉得皇甫新城的话表面上是在数说着王强的不是，但实质上是在提醒自己，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女同志应该体谅男同志的不易。赵红丽知道自己出身军人的丈夫事业心很强，本质上是个好人，也没有其他不良嗜好，对家庭照顾得少，确实是因为单位工作比较忙，而不是在外面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现在的赵红丽
　　已经在为自己这么草率地提起离婚而感到了一丝后悔。
　　皇甫新城转脸看着赵红丽：“王强现在已经是厂工会领导，事业上还是比较成功的。其实，王强只是因为忙于单位工作，而疏忽了照顾家庭，并不是有什么本质性错误。女人有几个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在单位工作出色，取得成功的？做妻子的也是人前人后风光，作为你也不例外。但这王强太专注于单位工作了，作为妻子的你当然就不乐意了。你之所以起诉离婚，无非也是给王强一个教训和提醒，让他以后工作家庭两不误。赵红丽，怎么样？王强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并且保证改正错误，看在一对可爱的儿女份上，你就给王强一次改正的机会吧？你们两个大人离婚可能没有什么，你能找到丈夫，王强也能找到妻子，但是，不论孩子跟谁生活，不是没有父亲就是没有母亲，孩子还小，失去父爱、母爱对孩子以后的成长影响是很大的。你们两人可是有福之人啊！一对双胞胎多可爱？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王强你说话可要算数！”赵红丽已经被皇甫新城说得泪眼涟涟，心里也已经对自己轻易地提出离婚产生了自责，哽咽着声音说道。
　　“你放心，我说话一定算数。一个男人如果家庭都没有了，工作干得再好又有什么用！”王强连忙接过话头表态。
　　“这样，赵红丽，你写个撤诉报告，本案按照撤诉处理，案件受理费可以退给你们一半。”皇甫新城说。
　　赵红丽写好撤诉报告递给皇甫新城：“退一半费用对你的工作没有影响吧？你不要为了照顾我们让你为难。”
　　“没有事，法院主要是解决社会矛盾的，收费不是目的。只要你们两人以后好好地生活，在各自的岗位上为社会做出了贡献，我们作为法律工作者就是尽到责任了。”皇甫新城笑着说。
　　“皇甫法官，真的谢谢你了，以后请你到我家吃饭。”王强话语中有着明显的感动。
　　“行，只要你们两日子过好了，我去祝贺。”皇甫新城主动伸出手和王强握了握。

　　黄正宇的一个赡养案件已经折腾了很长时间了，仍然结不了案。黄正宇好像不是自己的案件似的也不着急，还是三天两天地不露面。皇甫新城为这个案件都烦死了，至今仍是一筹莫展，这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这个赡养案件的原告是一个八十岁出头的老太太，生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是东江省政府一个部门的厅长，二儿子是江滨市政府一个部门的局长，三儿子则是省属一个大型公司的总经理兼党委书记。你说这个本应享尽人间福分的老寿星，却跑到法院来打官司，几个在外面风光的当官儿子委实也感到脸上无光。案件在法院立案后，几个儿子通过各种关系给南城区法院领导打招呼、说情，但就是不解决实际问题。黄正宇是三天两天地不在院里，皇甫新城则是三天两头地忙着接待老太太。这老太太还真是执着，几乎每天都要到法院来，有时一天要来找皇甫新城两三次。黄正宇只是交代事关领导的面子，处理要谨慎，但怎么处理他又不定夺。这个领导是指当事人还是指南城区法院的领导，黄正宇也没有说清楚。按照皇甫新城的理解，案件当事人在诉讼中法律地位平等，没有什么领导不领导的，何况本案中，原被告是母亲与三个子女之间的家庭关系，就更谈不上什么领导不领导了。三个在社会上有着显赫地位的领导干部，竟然连老娘都不肯赡养，这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吗？所以整个案件的处理过程让皇甫新城十分恼火和为难。
　　按照正常程序，送达诉状后，过了十五天答辩期，安排开庭审理查明事实，如果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依法作出判决即可。如若案件事实不清，比如本案中，原告不能提供三个被告合法收入的确切数额，法院可以依职权调查取证，查明事实后依法作出判决。当然，在开庭审理程序中设置有调解程序，如果当事人双方达成调解协议，案件也可以调解结案，像这种家庭矛盾、母子之间的赡养案件如果以调解结案是最佳的。现在黄正宇整天不露面，对案件处理既不表态又不放权，把案件就挂在这儿，让皇甫新城抵挡原告老太太的密集来访，这就占用了皇甫新城的很多时间。
　　其实，让皇甫新城产生这种不愉快心理的原因主要还是这三个当领导的儿子不肯赡养八十多岁的老妈妈。老太太姓名赵雅致，是三十年代初的女大学生，年轻时长得特别漂亮，在众多的追求者中，老太太竟然选择了大自己十岁的老师。夫妻俩婚后也算恩爱，但人说红颜命薄还真不假，解放前一年老太太的丈夫突然生病去世。老太太从此也不再嫁，一个人怀里抱着小的手里牵着大的，拉扯着三个儿子艰难地生活。五六十年代的时候，老太太在教书育人的闲暇时间，给街道、学校洗衣缝被，加上自己当老师的收入一直将三个儿子供养上了大学。大儿子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省政府工作，从办事员一直干到了厅长的位置。二儿子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学校当老师，文化革命后从学校调到了江滨市政府，赶上了重视知识分子的年代，进步很快，现在已经是江滨市政府的教育局局长。小儿子刚刚上大学不久，就发生了“□□”运动，在学校几年，别人拼命闹革命，他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用心钻研数理化，毕业后分配到省属大工厂。小儿子的情商很高，并没有整天地闹革命，而是用心钻研技术。“□□”结束以后，中国进入了全面经济建设阶段，满腹知识满脑子技术的三儿子有了发挥用武之地。很快地便从技术员、工程师，再到工厂的总工程师、总经理、公司党委书记，这一系列升迁他仅用了十年。
　　应该讲，老太太的三个儿子都是人中之杰，在事业上是人人羡慕的成功者，但是老天却会捉弄人，三个成功的男人却娶了三个蛮横的妻子，这三个女人一个个长得如花似玉，是美女中的美女。但这三个女人却是一个比一个不讲道理，尤其在赡养父母的问题上，那叫一个没有商量。用她们的话说，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我们都是国家的人，有社会主义制度还怕老人没有人养？她们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她们不但不赡养老婆婆，就是连自己的父母也不管不问，用她们的话说，这叫一碗水端平。
　　在外面人五人六的三个丈夫，回到家里一个个都成了哑巴，对这三个悍妇竟是毫无办法。说良心话，他们也不是不想赡养老娘，他们也知道老娘守寡这么多年，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们三个儿子拉扯成人不容易。但他们就是对三个貌若天仙、心似蛇蝎的老婆没有办法。他们只要提出赡养老母亲，这三个女人就要河东狮吼，他们立马噤声、不声不吭，用他们的话说，在家里不能闹，丢不起这个人。所以案件到了法院，他们不是立即履行赡养义务，而是到处托人打招呼，以免在法院丢人。殊不知他们的人在他们不履行赡养义务的时候就已经丢没了。
　　妈妈早年丧偶，靠着一年四季给街道、学校、邻里洗衣浆衫，辛辛苦苦地拉扯三个儿子，还供他们读了大学。现在三个儿子都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不赡养自己的老母亲，这走到哪儿也说不出道理。
　　今天一早，老太太又颤悠悠地拄着拐杖走进皇甫新城的办公室，身边连一个搀扶的人都没有。这老太太有三个儿子、媳妇，四五个孙子、孙女，竟然没有一个人陪伴在老人身边，皇甫新城看了直摇头。连忙赶上前去，扶着她那即将倾倒的身躯把她扶到椅子上：“老奶奶，你请坐。”等老奶奶坐稳后，拿出一个玻璃杯给老太太泡了杯茶。
　　“皇甫法官，还是你人好啊！老太给你祈福了。”一边说一边将茶杯送到嘴边，忙不迭地喝着水。看着老太太着急喝水的样子，皇甫新城想，这老太太估计一个人在家连一杯热水都喝不上。人说养儿防老，这养了三个儿子还没有一个好的晚年，真让人心寒。
　　喝完了水，老太太端着茶杯看着皇甫新城，皇甫新城一时没有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再一看老太太手中的杯子，连忙又给她的杯子中斟满了水。还好，皇甫新城习惯在水壶里储存一些温热的开水，以方便当事人的不时之需。
　　没有一会儿，又把一杯水喝完了，老太太把水杯放到桌子上：“谢谢皇甫法官，不知我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见老太太满怀期望地看着自己，皇甫新城一阵心酸。自己掏出了一百元递给老太太：“老奶奶，这是一百元，你拿回去买点粮油吧！”
　　“我不要你的钱，我是来问你我儿子送没送钱给我，我这三个儿子还是很听话的，主要是我那三个儿媳妇不讲道理。你们可不要到我儿子的单位去，那样他们会很丢脸的。他们都是领导，在单位他们管着那么多人，不能让他们在单位没有脸面影响了工作。”老太太说着话，看着皇甫新城的反应。皇甫新城不是不说话，他是要让老太太尽量多说话，他已经把与老太太的历次谈话进行了录音，以备以后与她的三个儿子谈话时使用。
　　见皇甫新城不说话，老太太继续说道：“我这次是山穷水尽没有办法了，要不，哪有母亲告自己儿子的。按理说我也有一份退休金，本可以养活自己，可这两年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看病的费用增加了很多，有些费用是学校不能报销的。以前，他们三个都是偷偷摸摸地每月送些钱给我。后来被他们的老婆发现了，回家是又哭又闹、寻死上吊地闹个不休。没有办法，三个儿子不敢再送钱给我了。哎，他们也难啦，在外面要做人，在家里要搞好夫妻关系。”
　　眼见着到吃饭时间了，皇甫新城一早晨时间都被耗在了陪老太太，什么事也没有做成。再不把老太太哄走，就要陪她一起吃饭了：“老奶奶先这样，你先把我这一百元拿着，以后你儿子给你钱了，你再还我。”
　　“那好吧，我先回去到医院开点药。不能耽误你吃饭。”老太太将一百元放进贴身口袋，拿起拐杖又颤巍巍地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