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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一年之期——临别辞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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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迫过后眼睛视物是有些朦胧的,像无数点光缓缓放大,璀璨星光点点交错,墨团晕水般散去,眼前场景逐渐清晰起来。
窗外恰好起了风,随着半开门扉灌进来,扯着床边淡色纱幔轻舞着。
盛夏已过,初秋已至。
风中已经有了些许凉意。
却并不寒冷,打在脸上仅有了几分叫醒之感。
窗外夜幕深沉,屋内红烛摇曳。
温竹卿看着烛光中的陆程哲,突然想到聚英堂外两人第一次交谈,那时好像也起了风,那时似乎也是夏末后的初秋。
红黄焰火很是明亮,跳动光辉不似散在四周,而是自头顶垂落,要不那张俊朗如玉的脸怎么会那么清晰?怎么会泛着柔光?
“陆程哲?”
即使面前场景清晰如斯,温竹卿的第一反应还是幻觉。
这几天类似幻梦有过太多,每次含笑醒来,都不过一场空落落!
空落落也应该!
在遭遇了那般反复无常的对待后,对方又怎会轻易踏足这里。
可梦境往往是转瞬即逝的,不大可能维持太久,梦境中人也不可能与现实接壤,矮下身子,将跌落木罐拾起。
更不可能发出磁性的低沉声音。
“怎么不燃烛火?木珠都洒了!”
随着木罐立在床褥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声音,梦境醒了。
然...美好仍在。
眼前人没有消失,散在空气中的气味,打在脸庞上的温度也没有消失。
“你...”真的在...
心绪涌动下喉咙一阵堵塞,温竹卿刚吐出一个单音,后面几个字就断在了嗓子中,想续上也只是吐出几丝气声而已。
俯着的身子慢慢坐起,他静静看着面前人。
陆程哲:“我?”
温竹卿如玉面容罩上几层阴影,许是染上暗色缘故,其面部表情竟是有些深邃的。
陆程哲并看不透那深邃之中含着的是疑惑还是在质问。
或许还有其他可能...比如激动...欣喜...思念...
但他不敢做这种美梦,只惯性地将这个你字总结为质问,质问自己如何悄无声息进来。
与其他不可能的美梦相比,这样理解才是最合理的。
“门没关,我就进来了...”
似是为了替他作证,半开门扉发出一声吱扭轻响。
“此次是为辞别。”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脑子尚未多想,嘴巴已经怕温竹卿生气的惯性多解释了一句,“下次不会了。”
下次不会了,即使现在,这人还是惦记着他那些称得上麻烦的小毛病吗?
这人怎么这样?
是浑身铜墙铁壁,觉不出痛吗?
即使被那般无情伤害,还能腾出心思为他这个“加害者”着想!
是不是傻?
是不是傻?
“陆程哲你是不是...”傻子...
暖流与心痛一齐涌上心头,一直在胸口肆虐还尚算控制得宜的情绪翻腾着,尽情朝某一处奔去,像压抑洪水终于找到了出口,嘴唇一松便肆无忌惮涌了出来。
刹那间,他都有冲到对方怀里哭一哭的冲动。
然而不能。
一旦这么做,他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不能有太浓烈的情绪!绝对不能让不舍惦念侵占大脑!
这些日子温竹卿翻阅典籍遍寻方法,虽然依旧没有找到解除傀儡线的方法,但总算慢慢总结出了一些规律——他发现一旦思念太入骨,经脉中的束缚感就会瞬时拉紧,一旦情绪太浓烈,失控感就会涌上心头。
这规律看似随意,结合之前的温火炖肉,却又不无道理。
幕后之人需要陆程哲有负面情绪,还需要这情绪足够剧烈,如何达到剧烈二字?
相好之后的突然冷落,一定比一直冷淡有效果。
持续冷淡会令人伤心放弃,相好过后的冷落却如冰锋入肉,逃无可逃。
“是不是什么?”
温竹卿平复着情绪,敛下眉头,“没什么。”
没什么?
对于算不上答案的三字,陆程哲倒也没失望,左右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温竹卿没有冷淡尖酸地直接将他赶出去,能留他一留,对他来说已经是好结果了。
不论这留一留是因为失神还是反应缓慢。
至少在失神和反应缓慢中,眼睛已经解了多日的思念之苦。
只是心底酸楚仍叫嚣着...叫嚣之外还不可避免升起了一阵细微暖流...
不可否认,纵使被那般对待,再看到这张心心念念的脸时,他胸膛仍是控制不住的欢喜。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种很复杂的矛盾情绪,酸楚和着心安,微怨和着欢喜,就像打翻了调料台,酸甜苦辣都塞进了嘴里。
各种滋味重叠着,根本无法单一拎清。
常理来说,经历伤害后,人应当是冷硬的,就算不冷硬,也应该划清界限,避而不见。
绝不该上赶着上前来。
可脚步似乎有自己想法,在他尚在门口犹豫不定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迈了进来。
心里还有气吗?
自然是有的。
还怪对方吗?
却也是无法责怪。
飞霜刺入身体那一刻,陆程哲以为他们缘分已经尽了,假山遮挡下这人默默观瞧时,虽是情绪激荡,他也只当是刚刚分离,未能收回的喜爱情绪作祟,包括宿在房间静坐时,他都觉得只要时间多一些,总是能忘记。
毕竟是集万千宠爱长大的富贵少爷,在那般利用背叛后,或许会头脑发热的一时卑微,待热度褪去却不会一直卑微。
而随着时间推移,在这段虚假情义中付出的真心迟早也会完全回归胸膛。
可事实证明不行?
无论面前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无论那段感情是虚假还是利用,给出的喜欢都无法收回?
自尊自然重要。
但倘若痛苦的感觉大大超过自尊,并不是他不想维持这脸面,而是根本维持不住。
为什么会这般?
因为绝美容颜吗?
陆程哲忽地想起幼时在学堂时,阴差阳错下读过一篇形容女子样貌秀丽的文章,那时候约是见识浅薄,随便一个词语都足够引人入胜。
什么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天生丽质,如花似玉...
那时候他就想谁若能占到其中两个,想必便是绝色。
而当他以为的绝色标准摆到温竹卿脸颊旁,却只余下了褪色。
看着那张惊艳昳丽的脸蛋,陆程哲深觉这世间没有一个词语能形容面前人的绝色。
别人的好看多多少少都能找到一个词语,而面前人的好看,却只能用类比来形容。
比如,若是将这张脸比作梅,定是满园芳菲中最盛的一支,比作月,也定是万里晴云中最亮的一轮。
陆程哲最想将其比作一株罂粟,不单单是这张脸,这人浑身上下,上至乌黑发丝,下至白玉脚踝都充满了诱惑气息,诱惑到即使知道面前是深坑,也让人心甘情愿跌下去。
生了这样一张招人喜欢的脸,当真是无论脸庞主人做错了什么都能被轻易原谅。
可怎么可能单纯因为一张脸?
他又怎么会是如此浅薄之人?
陆程哲双眼一眨不眨,看着无双脸蛋上一双隐含秋波的眼,那双眼眸盛着水,风吹过来便漾起波纹重重,那重重间承载着两人满满的过去。
喜悦的,温暖的,试探的,关心的,拈酸吃醋的,奋不顾身的,以命相护的过去。
怎么能有人将戏演得如此炉火纯青?
就算当真炉火纯青?
那些奋不顾身的担忧难道也是假的?
对啊!
怎么可能是假的!
陆程哲攥攥手,终于明白了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究其原因不过三字——他不信!
纵使一时冲昏头的信了,静下心来细细将前后捋清却是不信,即使温竹卿亲口承认...
“我要走了。”简单说出四字,心绪却是一阵激荡。
一年...365天...8760小时,525600 分钟,31536000秒...
不止温竹卿漫长,陆程哲也觉得漫长。
何况在这状似无期的31536000秒后,不知又会不会再加上个31536000秒。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抿抿唇,温竹卿只干巴巴吐出一句话。
他其实不想说这句类似逐客赶人的话,但除了这句话一时间竟是想不出能说什么。
确实是走了,行至半路又心绪不宁地折返了回来!
陆程哲也没有将这句话讲出,只道,“我还没辞行。”
辞行?向他辞行么?
陆程哲居然还愿向自己辞行。
这感觉很微妙,仿佛时光倒退,一瞬回到俩人最亲密无间的时刻。
“你...有没有想跟我说的?”陆程哲小心的,几乎是试探性地道。
想说的其实很多,可千言万语涌过心头,最后只剩了,“一路顺风。”
不敢说得太浓烈。
纵使与原主融魂,多少给了他一些反抗资本,而这反抗也仅仅是简单预警而已,根本算不得真正反抗。
“除此以外呢?”
陆程哲眼底深邃着,他似乎在期待什么,又似乎只是默默注视着,想要离开前多看上几眼而已。
“没了!”温竹卿摇着头,掩去唇边的惨笑。
“没了?”虽是疑问的口气,话语中却是陈述意思。
其实...这样已经很好了。
即便不是他想听到的回答,也已经很好了。
至少不是坏话,至少没有尖锐的嘲笑?
已经很好很好了。
至于他想听到的...
飞霜刺进身体一事别有隐情,魔界之时出口的话并不是出自本心,终究只能是他的妄想罢了。
“我走了!”
其实是不想这般仓促的,其实临别前还想向温竹卿讨要个小物件的,一个可以惦念的随身之物,或者仅是一个简单的临别拥抱...
然最后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在转身前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这一眼目光极深邃,仿佛一眼万年,仿佛仅用眼睛就能将对方深深烙进骨髓里。
即将离别的伤感和不舍同时涌上两人心头。
条件反射似的,温竹卿自床榻上坐起。
说些什么吧!他对自己说,陆程哲马上就要走了,说些什么吧!
哪怕再无关紧要的话也好。
控制不住地,他喊住了人,“陆程哲。”
“嗯?”陆程哲回过了头。
温竹卿往前去了两步,喉咙滚了滚,忍着心如刀割,他道:“凡事不要只想着往前冲,要先保护好自己。”
“好。”陆程哲挤出一抹笑,抿抿唇,也嘱咐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口中说出的仅有八个字。
未出口的却是停不下的长篇大论。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山下纷乱,没事不要随便下山,一定要下山的话,天黑前也记得上山。
马上就是冬天了,你体寒畏冷要记得多给自己备床被子。
夜深要记得燃烛火,不要凡事都凭借月光。
要记得按时吃饭,不要一忙起来就忘记时间。
我知道你生性要强,但遇到实在迈不过去的坎儿,也无须太在意脸面,人生在世难免开口求助。
不要总是为难自己。
不要不开心。
要多笑!
师兄,我不在了,没人规劝你,你一定要以身体为重。
师兄,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