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飞雪 ...
-
年前。
“这是什么?”喻尺夜看着面前的箱子问。
“这是我让人精心挑选的木料。”南宫及路把箱子打开,“听闻练大人喜好雕刻,不知道这些能否用的上?”
喻尺夜没有特别的喜好,他喜欢剑,南宫及路也不可能去找到一把比星河更好更有名气的剑,便很难投其所好,幸好他还有放在心上的人,练清竹的喜好就很好打听了。
“清竹一时之兴,用不了这么多。”喻尺夜道,他已经猜到了南宫及路的来意。
“那……那就让练大人选一选。”南宫及路有些紧张,“表哥。”
喻尺夜请他坐下:“及路,你有何事?”
“我……”南宫及路面露惶恐,甚至怯于直视他,“表哥,祭天……那件事,你能不能帮我跟皇姐解释?真的、真的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喻尺夜道:“你不是已经跟殿下解释过了吗?”
“我怕皇姐她不信……”
喻尺夜:“殿下不会放在心上,你不要思虑过重。”
“我就是胆小,”南宫及路看着他,“表哥,若是我……”
“什么?”
南宫及路又把话咽了回去:“没事,我是说,只要皇姐不怪罪,我就放心了。”
拜筝坐在车头,晃悠着一条腿,昏昏欲睡,驾车的龙晨看了她一眼,帮她把身上裹的乱七八糟的披风盖好,继续看着前方的路,窝在马车里的人则很憋屈,因为他被捆着,非常不自在,他悄悄往外看了一眼,试图解开绑住手脚的麻绳,不敢弄出声响。
“我下了毒,若是没有解.药,逃走三天你就会五脏腐.烂而死。”轻柔而又平静的声音响起,赶车的女子外表柔弱,却能说出令人心冷的话语。
拜筝弯起嘴角,补充道:“想跟我再打一架吗?”
男人放弃了挣扎,心如死灰地瘫在了马车里。
拜筝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好冷,干完这一票直接回家算了。”
龙晨道:“你可以去车里。”
拜筝:“那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在外面了,多难受啊。”
龙晨想到了什么,停下了马车,回头看向车内,拜筝也跟着看过去。
车里的男人受不了了:“有你们这样的吗?抓我去换钱,还要我给你们赶车!我到底跟你们什么仇什么怨?”
拜筝伸手把他揪出来:“谁让你正事不干去当土匪?还一点原则都没有,人家过年的年货都要抢,官府悬赏又只给五两银子,抓你一趟不够浪费功夫的。”
土匪忍不住道:“你们不是侠客吗?为钱办事,跟我有什么区别?”
“大侠也是要吃饭的,”拜筝给他把绳子解开,简单粗.暴道,“区别在大家都讨厌你而喜欢我们。”
龙晨把赶车的鞭子递过去:“记住自己身上还有.毒。”
土匪心如死灰地拿过鞭子,坐在外面吹着寒风赶车往府衙去。
拜筝和龙晨则坐进车厢里:“方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好办法呢?”
龙晨:“我看你很乐意在车头坐着玩,便没有提。”
“是嘛?”拜筝搓了搓手,“早一个月嫂嫂就喊我回家了,龙晨,去我家玩呗。”
龙晨愣了一下,很犹豫:“我恐怕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拜筝道,“我家喜欢热闹,你不是我的朋友吗?我邀请你,你却拒绝?”
龙晨只好答应。
拜筝道:“还得提醒一下拜遥,不然他总是忘记回家的日子,大哥跟嫂嫂又该唠叨了,两个小崽子肯定也闹腾,你帮我写信给他吧,我不想写字。”
龙晨:“好。”
年后她该准备着去一趟帝都了。
拜筝道:“过完年咱们再出来玩。”
到了府衙,把土匪交给衙差,领了赏银之后两人便潇洒离去,土匪瞪大了一双眼,在后面大喊:“毒呢?不给解.毒吗?!你们枉顾人命啊!大人快把她们抓起来!”
拜筝看了龙晨一眼,龙晨弯了弯眼睛,拜筝回头喊道:“没毒!骗你玩呢!老实蹲大牢改过自新去吧!”
这是年前最后一票,她们要赶着回家去了。
龙晨很忐忑,她从不说出口的是,她一直觉得自己像一个异类,跟大家司空见惯的平静又温馨的生活隔着很远的距离,她努力融于人世,却很难真正轻松,她担心在拜家人面前露出端倪,那里毕竟不同于相对松散的江湖。
可拜筝不觉得邀请她回自己家有什么问题,她也不觉得龙晨有什么问题,更不会把龙晨的身世当成一个顾虑,世间人有千千万,总会各种各样。
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平常又热闹的新年罢了。
龙晨便也跟着她,第一次过了一个平常又热闹的新年。
有些不圆满的是,拜遥有事没能赶回家,回信中也不说去了哪里,拜筝担心他遇到了什么麻烦,心里不免记挂着。
年后。
过完年,拜筝听说南边的醉虚林近来很是热闹,怀疑拜遥在那里,她便想赶着去看一看,拉着龙晨一起。
某日在路上歇脚时,龙晨看到了一个人,忽然警觉起来,拜筝问道:“怎么了?”
龙晨:“涉水殿殿主,半年前他打伤过我师兄。”
拜筝道:“这家伙跟魔宗的人有来往,多行不义之事,有他出现的地方必有危险。”
龙晨道:“恐怕不只魔宗。”
她虽不算正式拜入了神祇宗,只是修习了神祇正心,但神祇宗的事多少了解一些,当初随练清竹出百草林遇上孔恨江,他们也猜到孔恨江是受谁的指使。
如今神祇宗本宗大势已定,却有部分弟子随越锦书叛逃出都,不知所踪,也不知越锦书如今是何种情况,她突然有些好奇。
“还有谁?”
龙晨只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一个很记仇的人?”
拜筝起身:“那还等什么?去追!”
两人立即追着孔恨江而去,其实这么做对她俩来说有点危险,她俩一个传承风诛九剑,一个修有神祇正心,实力并不弱,可孔恨江毕竟是高手榜榜上有名的厉害人物,她们则太过年轻,欠缺许多经验。
可她们并不畏惧,也没有犹豫。
只可惜孔恨江行踪诡谲,两人一不留神便跟丢了。
三日后好不容易找到,却只找到了一具尸体。
拜筝纳闷道:“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死了?而且……”
死的很怪异,脸色发青,皮肤都干枯凹陷了下去。
龙晨对着尸体检查了一番,道:“没有中.毒,他死前……应该没有一丝内力了。”
有凉意落在了脸上,拜筝抬首,道:“好怪,又下雪了。”
又在下雪。
南宫及路整日惶惶不安,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让他受惊,哪怕只是眼前飞过的雪花都会让他心中猛地一跳。
“我……”他转向身边的男人,“多谢收留,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他已经在后悔了:“皇姐对我还是不错的,我跟表哥的感情也可以,他们……应该都是我想太多了,我不如回去算了……”
祭天礼后逃出帝都,却也仍旧是担惊受怕,害怕皇姐生他的气,他还不如回去再好好解释一下。
“殿下怎的如此天真?”男人道,“就算原本没有什么,殿下这一逃,必会在永昌公主心里埋下一根刺,进而怀疑你的用心,她不可能还像从前那么看待你。”
“这可如何是好?”南宫及路急道,“都是你……是你说我的处境很危险我才……”
“那是微臣不是了。”男人对他行了一礼,道,“殿下还记得太子的人马是如何土崩瓦解、东宫势力是如何灰飞烟灭的吗?你的皇姐不是一个温善之人,你的表哥在权力面前也不会顾念亲情,你真的打算回去承受他们的怒火吗?”
“我……”南宫及路嘴唇抖了抖,“皇姐那么对太子,是因为……因为太子他们总欺负她,欺负龙尘,所以她才那么狠,我没有欺负过她们,我也没有威胁,我就是一个废物,只要……只要好好跟他们解释,一定……”
“殿下,南宫华亭跟太子可不一样,她非为正统储君,便很难得到认可,心中必然惶急,需得施以狠辣阴险手段方能立威站稳位置,不要说你是大黎如今唯一的皇子,即便你是一个公主,她也不可能与你相安无事。”
他长得文质彬彬,却说出如此令人胆战心惊的话,南宫及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殿下,你是大黎唯一的皇子,这既是你身处险境的原因,也是你可以想望大事的基础。”
“何……何意?”
“你就不曾畅想过登上帝位吗?”男人按住他的肩膀,直白道,“南宫华亭生母不明,为人张狂,行事狠绝,她这样的人,她这样一个女人都可以拥有如此无人可及之权势,你就不可以吗?陛下提出让你同登祭台,不就是属意你了吗?你在害怕什么?你就不想立于万人之上?”
“我……我不行……”
“殿下,若你有意,臣可以帮你啊。”
立于万人之上?
南宫华亭从睡梦中醒来,梦到的是早已离世的母亲,母亲还是和往常的梦里一样,游魂般立在那里,眼中空无一物,不曾对她开口说过一句话。
可她还是想念她,想念小时候在玘山行宫里虽不得见光却无甚烦忧的日子。
人只有在孤独的时候才会不断地回忆往事,她大概也是孤独了吧?
这是必经之路。
她不想走的太过血腥,现实却总是事与愿违。
不可后悔。
不可迟疑。
她从来没有后悔,她也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
天不亮南宫华亭便去了书房阅看奏折,忙了一阵子,有臣属呈上来一封信。
这样的信每隔几日就会送到她面前一封,来自遥远的江湖。
她把信看完,微微一怔:“她去了拜家?”
她虽从姬随雁口中听说过拜遥的相助,但还不至于连带着把整个拜氏记在心里,之所以留心,全都是因为龙晨。
“是,九殿下与拜家小姐结为好友,一路同游,新年时一同去了拜家过节。”
南宫华亭沉默良久,道:“她找到可以开心的办法了吗?”
“这……微臣不知。”
南宫华亭并不是要询问谁,她低声道:“就算不再是大黎的公主,也还是我的妹妹啊,为何……”
臣属不敢再接话。
“阿尘不喜欢被打扰,你们不必再去看着她了。”
“是。”
……
你通过手中的剑看到了什么?
剑身漆黑,似一望无际的黑夜,却又印刻着不死不灭的星辰,星辰之光竟璀璨夺目,足以照亮天下山河,照亮自云端到身侧的一切,同时又厚重无可比拟,可以承载江湖意气,可以承载风云战场,也可以承载皇权的诡谲与万民的悲喜,它可以承载所有你能够想象到的东西。
端看你如何选择?
星河无际,包罗万象,大道三千尽悟于剑中。
数年前师父把剑交给他的时候,没有叮嘱特别的话语,只道:让为师看一看星河在你手中会绽出什么样的剑光。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达成了师父心中的期望,或许师父是没有期望的,他也不会刻意去迎合别人的愿望,他只笃定了勇往直前,星河剑有无限可能。
这不只是一把江湖之剑。
剑光映着侧颜。
练清竹拥着雪氅斜坐亭中,姿势极尽随意,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喻将军。
立在皓雪之中的赤袍男子身姿修长、肩膀挺阔,完美的身躯宛如天工巧作,每一处的轮廓都让眼睛流连忘返,墨发束于麒麟冠中,剑眉星目之间镌刻着凌厉锐气,这张脸上无一处不张扬着放肆的美貌,俊美且锋利,他整个人就是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画的是雄山巨川,画的是强兵利剑,多添一笔少添一笔都不行,因为他本身便已是浑然天成。
“清竹,何事?”喻将军感觉到了他不加掩饰的热切目光。
“看你。”练清竹笑得缱.绻。
人家在专心练剑,他却在这起了色.心,非常不正经。
……大概也只有国师大人可以如此欣赏喻将军的“美貌”,因为旁人见了将军首先会因其气场而生怯,根本不敢关注其他。
遗憾的是他的眼睛还有问题,虽则有心,不在近前便仍旧无法尽赏其美,这个距离多半还是只能靠想象……练清竹无奈轻叹一声,单手拨弄怀中的长琴。
他看的不只是喻将军的皮囊,还有潜藏其身又绽出锋芒的凛冽剑气,并通过剑锋,来领悟自己的武学。
铮——!
随着琴鸣,喻尺夜抬起长剑,剑锋接住飞落的白雪,伴着琴声舞出剑式。
他们之间的默契无需言语,剑鸣与琴音可以毫无阻碍地合奏出一段乐曲,乐声从这座雪中庭院飘向无穷无尽世界,而后又击中心间一点,无论是星河之剑意还是神祇正心之奥秘似乎都变得通透简单起来,至简而至绝。
这是一场化锋芒于心间的交锋对决,也是他们之间久违的切磋,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侵扰其中。
交锋过于激烈,琴体出现了裂痕,练清竹并不在意,指下的琴音几乎不见破绽。
直到一曲毕,赞赏的掌声才响起。
喻尺夜看过去:“殿下。”
南宫华亭在庭院门口,不知站了多长时间:“我每天都要废寝忘食,看到有人那么清闲,特别不舒坦。”
练清竹道:“不好意思了。”
南宫华亭:“开玩笑的,你们如何辛苦我比谁都清楚,谢了。”
喻尺夜随手转了个剑花,把星河剑收入鞘中:“只口头来谢,太没诚意。”
南宫华亭:“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我可以许诺的都给你。”
喻尺夜道:“留着吧,我一时想不出来。”
“那就给你们留着。”南宫华亭转向练清竹,“清竹这首曲子从前没听过。”
“新作,”练清竹慢悠悠道,“托尺夜帮忙才有了些灵感,还不成曲子,若是完成,便请殿下来赏。”
“好。”南宫华亭朝后招了招手,“先吃点新鲜的,北边传过来的羊肉锅子,雪天吃最美。”
几个人进来把锅摆到亭子里,弄好碳,又放好材料之后便退了下去,不打扰他们。
练清竹把琴放到一旁,喻尺夜也过来坐下,看了眼出现裂痕的长琴,道:“我们刚吃过。”
南宫华亭抄起筷子,把肉片下锅:“那我自己吃,你们看着。”
喻尺夜拿了双筷子递给练清竹:“我胃口大,再吃两顿也没问题。”
说着又让人把他特制的炉子搬过来,要展示他最擅长的烤肉,练清竹见状,便也施展自己的特长,给喻尺夜调配佐料,他有一种无论经手什么食物都可以让食物变好吃的特殊优点。
南宫华亭笑道:“清竹,不如你来我府里住,让我既听仙乐,又可尽享美食。”
练清竹:“恐怕殿下会饿坏肚子,我这么懒的人,定会时时忘了准备羹饭。”
喻尺夜倒了酒,递给南宫华亭,又给练清竹一杯:“不要打清竹的主意。”
南宫华亭看不下去他这股黏糊劲儿:“我能怎么着他?你这人,简直离了他就没魂儿。”
又调侃:“小时候那么调皮混蛋,跟个小炮仗似的,人见人厌,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找不到相守之人。”
喻尺夜不以为意:“大家都是嘴上嫌我,心里却喜欢。”
练清竹马上道:“我心里喜欢,嘴上也不嫌。”
谁会讨厌一身正气的小世子?
喻尺夜爽朗一笑。
南宫华亭则非常嫌弃,连带着把练清竹一起给嫌弃了:“你俩收敛点。”
练清竹道:“还要多谢殿下成全。”
南宫华亭:“我何时又做了好事?”
练清竹:“近来诸事匆忙,四年前花江园一事,还不曾向殿下郑重道过谢。”
说罢,当真郑重行礼道谢。
“客气什么?自然是有利可图我才出手。”南宫华亭道,“你们不是已经成为我最好的帮手了吗?”
喻尺夜也便不客气了,直白道:“若要这么说,我也是为了‘利’,只有殿下符合我对君王的期待,只有你可以让大黎变得更好一些。”
练清竹则认同他的想法,并跟随他的选择,国师府从很早之前就不是中立了。
南宫华亭举起酒杯:“咱们之间怎么算都是生死情谊,不来虚的那一套,我只说一句,南宫华亭记挂着你们的帮扶之恩,也感激着你们的辛劳之义,此生绝不相忘。”
说罢一饮而尽。
练清竹难得正经了神色,斟酒喝下。
喻尺夜抱了抱拳,捞了一碟子肉放到练清竹面前,道:“既然不来虚的,那就赶紧吃肉吧。”
“……”南宫华亭怒道,“喻尺夜!我刚涮的!”
围着热腾腾的羊肉锅子观雪赏梅,也算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