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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溯洄 ...

  •   有维多利亚冲在前面,诺拉没有再开口,她打量着这明显出自同一家族,但地位参差的三人。
      站在最前面,和维多利亚呛声的是一个红发褐眼的男巫,衣料就是普通的素面巫师袍,没有低调地用暗银丝线绣上家族纹样——像维多利亚那样。
      站在他旁边的男巫应当是他的亲兄弟,两人容貌非常相似,抱着臂,似乎随时准备冲上来帮他打架。
      瑟缩在两人身后的女巫,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吉尔,则有比较明显的家族特征——紫发,那代表着酒与狂欢之神家族。

      与“狂欢玫瑰”娜塔莉教授不同,吉尔的头发干燥而暗淡,没有什么光泽,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配上她巫师袍下面穷酸的衣着以及怯懦的神情,这似乎是一位在家族中很不受宠的女巫。

      诺拉打量的时候,维多利亚和那男巫的骂战渐渐止息,主要原因是,在维多利亚自报姓氏之后,吵架男巫的兄弟似乎想起了“狩猎大小姐”的名字,并偷偷告诉了对方,两人嘀咕一阵,决定“换一个更加舒适的座位”,于是踢了吉尔一脚,让她跟着走,却又被维多利亚拦下。

      “我让你们滚远点,可没有叫吉尔小姐也离开。只有不懂礼仪的粗鲁家伙才不受欢迎,这点道理你们没学过吗?”维多利亚侧过身体,按住后桌吉尔的手,不让她离开,那女孩急得脸色苍白,却两边都不敢得罪。

      教室门口传来一阵声响,心灵通讯里,芬里尔说:
      “教授来了。”

      诺拉往后一回头,和芬里尔一直锁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对上,在他从怔愣转为傻笑的表情里,诺拉也忍不住笑起来,在心灵通讯中说:
      “你一直在看我呀?”

      芬里尔趴在桌子上,用胳膊挡住半张脸,眼睛还是弯弯的,语气一顿一顿:
      “嗯!小狗!守护!诺拉!”

      眼看教授走上讲台,严厉的视线扫到这边,那两个男巫终于停止纠缠,将吉尔留在原来的位置上。
      维多利亚凯旋,却也只来得及拍拍吉尔的手,就被台上教授的视线震慑得坐回原位,认真听课。

      台上这位女士一言不发,视线扫过教室两圈,原本嘈杂的空气就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维持着挺直后背、但低头看书的姿势,等待教授开口。
      而直到这时,定时法阵才催动上课的铃声响起,叮—叮—叮—,三声缓缓响过,诺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随之放缓。

      教授终于开口:
      “我,叫做戴安娜,来自——智慧家族。”她的声音听不出年纪,容貌也是青年巫师的样子,只有从说话停顿和拉长的声调中能推测出,她应该有三百多岁了。

      “如果,你们对占卜学抱有一定兴趣,或许,你们曾听说过一本书。”她的视线又缓缓扫过每一位学生,诺拉不由得感觉自己的脑袋又矮下去一分。

      “它叫做,一百种占卜技法……”
      诺拉惊讶抬头,猛然与戴安娜教授对视。
      “……智慧巫师最新力作。”教授平直紧绷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移开视线。

      “看来占卜学还没有完全过时。”

      诺拉低头,心怦怦跳。是错觉吗?这位占卜学教授真的很敏锐。在抬眼之前,诺拉本已感受到戴安娜的视线从自己身边移开,并且,她也将动作幅度控制在最小,但还是被她捕捉到。

      在戴安娜说完这句话后,教室中的氛围似乎松弛下来,大家的呼吸声明显轻松很多,诺拉也感到周身的压力消失。
      她一边轻轻活动肩颈,一边若有所思地观察戴安娜——她似乎可以控制自己对周围人的压力,并且收放自如,这是什么能力?

      身边的维多利亚并没有意识到面前的教授有什么不对,她只是从那一声轻笑之后,觉得教授似乎没有在生气,于是开始悄悄地与后面刚被自己成功“捍卫”的吉尔小姐沟通——具体方法没有使用任何咒语,而是采取了最原始的传纸条。

      从维多利亚分享给自己的情报里,诺拉渐渐得知,这位吉尔小姐,果然来自狂欢家族,而刚才那两名男巫是她的堂兄弟。
      据吉尔描述,狂欢家族的后代众多,与其他繁衍艰难的神族不同,吉尔的祖父就有十几位兄弟姐妹,而根据神族的继承法,凡是历任族长三代以内都算“嫡系”,因此,到了吉尔这一代,狂欢家族的嫡系简直数不胜数。作为家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巫,她完全分不到任何权力、任何资源,被认为是连“联姻资格都没有”的废物。
      她跟在那两位性格强势、神血浓度高的堂兄弟身后,也是因为被两个人欺负总好过被所有人欺负。

      维多利亚真不愧是天赋为熊熊烈火一样鲜红的“战士”,看了吉尔自诉的经历之后,她生气极了,戴安娜讲的任何一个字她都听不进去,只能勉强维持一个低头听课的姿势,实际上正在奋笔疾书对吉尔族人的咒骂,并表示,你放心,这里是帕拉斯学院,大家都凭魔力论高下,你以后上课就跟着我们,他们也没有办法欺负你等等话语。

      诺拉扫了一眼维多利亚完全没有遮掩的纸条,觉得大小姐实在单纯——看来她那个终日酗酒的父亲倒也不算是彻底的坏人,才能把她养得这么善良。
      吉尔的处境其实比诺拉姐妹当时要好很多,她神血不算太稀薄,有主神姓氏,又进入了帕拉斯魔法学院,拿到正式魔法师资格之后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在魔法界立足,实在不必再害怕她的堂兄弟。

      诺拉没有太关注维多利亚和吉尔传递的消息,她对戴安娜讲授的占卜学更感兴趣。
      “占卜是所有魔法学科中最看重天赋的一个。同样一片星空,在一位巫师眼中只是无数毫无规律的光点,在另一位巫师眼中则是清晰可见的命运轨迹;同样一副塔罗牌,在一位巫师眼中只是漂亮的纸片,在另一位巫师眼中则是窥测真相的钥匙;同样一颗水晶球,在一位巫师眼中只是白茫茫的迷雾,在另一位巫师眼中则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戴安娜讲课的风格和她最初给人的压迫感不同,她擅长各种修辞手法,像念诵抒情长诗一样强调“天赋”对占卜的重要性。

      耳边,芬里尔还时不时对她说:
      “诺拉,你就很有天赋,对吧?”
      “诺拉,这个你能做到。”
      “诺拉,你在水晶球中看到的就像这样吗?”
      “诺拉……”

      一边和小狗闲聊一边听课,诺拉很快就没有精力再去注意维多利亚和吉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诺拉总觉得,经过昨天之后,芬里尔变得更粘人了。
      虽然他从小狼崽时期就非常粘人,但他从前毕竟不会说话,即使粘人也只是表现在跟着自己到处跑、分开太久会焦虑大叫之类的。刚刚变成人那段时间,芬里尔也不常说话,行为仍然和兽型期间很相似。
      现在,或许是终于习惯了说人类的语言?芬里尔一下子多了一种粘人的方式,不论在不在自己身边,都要用与他相关的信息填满诺拉的感官。

      “占卜的本质是观察。不论是用星轨、河流、叶脉、塔罗牌,还是水晶球,本质上,巫师都是在借助自然力量,来观察真相。咒语、法阵、因果,一切媒介都只是在完成巫师本人,与自然真相的联系,而对于一名真正具有天赋的巫师而言,这个过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命运会像丢出的线团一样,在自己面前徐徐展开。”
      诺拉几乎听入了迷。戴安娜的声音像附着魔力,吸引诺拉将她的语言与自己的经历一一对照。
      观察,占卜即为观察,而命运像丝线,在占卜者眼前尽数铺开。

      诺拉眼前闪过弗朗西斯的死相,闪过他母亲阿曼达绝望的泪水,闪过凶手那双漆黑的眼睛,闪过童话世界无数高悬的镜片……
      观察,观察,观察意味着世界的真相就铺陈在所有人面前,而只有拥有占卜天赋的巫师才能借助自然力量,真正“看到”它。

      诺拉似乎意识到自己身上真正特殊的本质是什么——观察的能力。
      与字面意思不同,诺拉体会到的“观察”能力并不是主动发起的,而是被动地、自然而然地,与她所有的感官,以及她的思维共存。

      在魔文学课上,所有学生进入幻想空间,而只有诺拉得以与拇指姑娘交谈,因为她“观察”到了童话世界的本质——那里存在裂隙,而拇指姑娘的真实思想隐藏在世界表象之下。
      在魔理学课上,诺拉测试出“共鸣者”天赋,这表明她具有元素沟通的能力,裘德说,元素沟通意味着巫师对自然力量的理解远超其他巫师——这与占卜学的本质不谋而合。
      从“极强的观察能力”反推,自己在入学魔力测试中拿到满分,似乎也有了原因。

      诺拉因戴安娜的讲授若有所悟,耳边忽然响起芬里尔的声音:
      “诺拉,拇指姑娘,就是因为这个,对吧?”

      诺拉敲击笔杆的手指停顿,她很意外,芬里尔居然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敏锐地发觉了自己能力的本质。她刚想夸他聪明,忽然又迟疑。

      因为诺拉想到,既然芬里尔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是否说明,在刚刚短短的几分钟里,他也在脑海中重复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画面?那是否又说明,芬里尔在听课的同时,一直、一直在想着自己?
      那么现在,坐在后排的芬里尔是在看戴安娜教授,还是在看自己的背影呢?
      或者,之前上的每一节课,芬里尔是不是,一直、一直都在盯着自己看?

      诺拉无端觉得喉咙发干,心跳似乎急促起来。

      等到再次回神,已经是戴安娜布置任务的时候。
      “……血液,作为魔法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因果最强烈的一种‘痕迹’,今天,大家就用自己的血,试着借助‘溯洄’咒语,占卜一下自己的过去。”
      说着,戴安娜示意大家拿出要求携带的黄铜坩埚、荨麻、火蚁粉末、黑云母条,并取一滴自己的血液,滴在云母上。

      身边,维多利亚正在小声教吉尔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你先把荨麻放到坩埚底部,然后把火蚁粉末放到坩埚里,只放一半,是的,没错,不要倒太多,然后……”

      诺拉的后背忽然被撞了一下,她手中滴了血的黑云母条脱落,掉到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诺拉小姐,我……我不是……”吉尔在后面连连道歉,维多利亚帮她解释:
      “吉尔的坩埚倒了,里面的东西洒出来,她着急,就撞到桌子上,碰了你的后背,你还好吗?”

      诺拉摆摆手,示意没有关系,低头看看地上,黑云母条轻轻薄薄的一张,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诺拉也没有再找,裁了一条新的。
      身后的吉尔还在抽噎,小声向诺拉道歉,维多利亚安慰她好一会才停下。

      “最后一步,将滴好血的黑云母放进坩埚中,用火蚁粉引燃——如果是对元素控制比较熟练的巫师,也可以尝试直接点燃——战士天赋的就不要轻易尝试了。”

      教室内响起一声尖叫,一个心急的战士天赋学徒在戴安娜提醒之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使用自己刚刚学到的“元素爆发”,结果在点燃坩埚内容物的同时,也把自己前排巫师的袍子点燃了!

      还好旁边另一位战士天赋的巫师出手,用一泼水把火浇灭,那倒霉的前排巫师才没有受伤。
      诺拉回头看热闹的时候发现,出手救人的巫师正是安德烈——昨天引起芬里尔吃醋的罪魁祸首。
      果然,芬里尔幽怨的视线随之而来,诺拉立刻在芬里尔出声控诉之前扭回脖子,继续自己的占卜任务。

      戴安娜走下讲台查看一番学生情况,确定没有大碍之后,继续指导大家进行魔法生涯中的第一次占卜:
      “念诵‘溯洄’咒语,在火焰中,会浮现出你的一段过往——它与你的记忆不同,在记忆中,你永远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一切,而在占卜自己的过去时,你会像一个幽灵一样,站在风、树、飞虫、鲜花的视角,观察那段时光。”

      在戴安娜说出这段指导的同时,诺拉已经进入一段异常真切的回忆之中。
      那是八年前,父母去世的时候。
      准确地说,那是父母去世的时刻——火焰正在诺拉面前,吞噬一切。

      她,如同戴安娜所说,像一个幽灵一样悬在半空,看着自己在熊熊烈火中哭泣,身边似乎是有人的,那人拖拽她、对她说话、拍拍她的脸,而小诺拉对外界完全丧失了知觉,只能歇斯底里地哭泣。
      但是,诺拉并未保有这段记忆。事实上,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出现在父母死亡的现场。

      或许是这场大火对幼小的诺拉冲击太大,导致她完全忘记这件事情?诺拉不由得移开视线——这场景、这回忆,即使是对现在已经成年的诺拉来说,依旧是极大的伤痛。

      然而,就在诺拉尝试尽快脱离这段“溯洄”记忆的时候,她意外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停止!停止!停止!”幼小的诺拉在声嘶力竭地尖叫。

      诺拉猝然睁开眼睛,看向过去的自己,震惊地屏住了呼吸:
      随着幼小诺拉的尖叫,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明亮的闪电在云层中起伏,气压骤然增大,雨水几乎要立刻落下——

      然而,成年的诺拉看到,跪在地上的自己已经脸色煞白,流出两行鼻血,呼吸也停滞了。
      也是在这时候,诺拉才终于看到,那个在混沌中尝试叫醒的自己的人是谁——
      那是,那是,安珀!

      红色头发的小安珀当时也只有十岁,她拉着已经因为试图冲破血脉中的封印而动用神血的小诺拉,不断摇晃她、在她耳边喊叫、拍打她的脸颊、按压她的胸腔,试图唤醒她。

      诺拉在极度的震惊中,看到幼小的安珀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血液喂到小诺拉嘴边,试图用自己的血补充诺拉正在不断流失的血液。

      就在两个小女孩都要撑不住的时候,诺拉以蛮力撕开裂口的封印再次占据上风,封印归位,阴云散去,诺拉彻底失去意识,而索菲娅和莉莉丝也跟着光明家族的巫师们赶到现场,在安珀被前呼后拥地带走之后,在原地找到了呼吸微弱的诺拉。

      她们从始至终没有和安珀见过面,自然也无从知晓,是谁在死神带走父母之后,从祂手中救下小妹妹。

      诺拉脱离过去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现实中的时间似乎只过去短短几分钟,诺拉听见戴安娜的声音在耳边说:
      “……你能看到哪段过去是不确定的,它或许是你最美好的的回忆、或许是你最痛苦的回忆、或许是最平淡的一天、或许是最难忘的一天……又或许是你已经忘记的一天。”

      诺拉猛得抬眼,不出所料,又对上了戴安娜的视线,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移开。
      在漫长的对视中,戴安娜轻声说:
      “哎呀,看来,还真的有弄丢记忆的粗心家伙呢。”

      等到维多利亚、吉尔,以及绝大部分的魔法学徒都从回忆中脱身,诺拉早已把眼泪擦干。
      戴安娜又将刚才的解释重复几遍,确认所有人都已经重温了自己的过去之后,才继续讲授新的内容:
      “这次‘溯洄’也是一个小小的测试,你们在火焰中看见的自己的过去——它有多真实?”

      戴安娜停顿一下,“如果这段回忆的影像朦朦胧胧,断断续续,必须要猜测才能大概确定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那说明你在占卜上的天赋很一般。”
      “如果这段影像流畅、清晰,那说明你的占卜天赋还不错。”
      “而占卜天赋最好的那类巫师——你会仿佛身临其境,在‘溯洄’中重温那一段记忆,随着过去的自己哭,随着过去的自己笑……我刚刚,在你们之中,也看到了这样美好的天赋。”

      诺拉果不其然,再次和她对视。

      直到下课,维多利亚都还在诺拉耳边逼问,戴安娜教授说的人是不是她。

      诺拉没有正面回答,这让维多利亚很不满意,她缠着诺拉叫她说明白,因此没有看到,吉尔和她的堂兄弟站在一起,正低着头,被他们扯着,向外面踉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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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哼哼!随机森林堂堂回归!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