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千万别亏欠 ...
-
兰时悄悄问:“可是国公夫人交代了什么?”
李妈妈翻了个白眼,往嘴里扔了个瓜子:“这还用主子交代?这府里哪处不知道遇见大公子院里的事,就得换个做法,不然就是给主子添堵!给主子添堵的下人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最清楚啊!”
兰时知道李妈妈是在嘲讽她前几日挨板子的事,面上不动声色,笑道:“既然主子没有明说,那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怎么给,给多少还不是妈妈您一句话的事。”
李妈妈懒得搭话,不以为然地吐了口瓜子皮。
兰时沉默了一阵,又道:“您也知道,前阵子因为我的事,大公子在雪地里跪了几天。他的腿本来就有伤,连着跪了几日,站起来都困难。不信您去问问,他这几日去学堂了没有?我本也不想来的,可是昨日他的伤腿隐隐有些发紫,这见天的下雪,我若不领些碳回去,他那只腿只怕保不住。”
“那也是你的事,关我什么事!”李妈妈不耐烦道。
兰时叹了口气:“本来是没有关系,就是将来三爷回来问起来,我也不会乱说。可咱们院有秋彤啊,她那张嘴您也知道,要是在三爷面前口无遮拦,三爷会怪谁?”
李妈妈愣住。
“三爷在北城也有八年了吧,前几年因为北戎犯境,总不能回来述职。今年倒是太平,听大公子说前段时间三爷往家里来了书信,明年开春就要回京述职。到时候他要知道好好一个儿子断了腿,还不得雷霆大怒。国公夫人朝下推一推,总能囫囵过去,三爷这气撒到谁身上?您瞧着吧,到时候国公夫人总要打死几个下人,平息三爷的怒气!”
李妈妈听得身躯一震,有些紧张地连声问:“大公子腿真这么不好了?三爷真要回来了?”
兰时拉住李妈妈的手,急声道:“我骗您做什么!我若不是想活命,干嘛冒着得罪夫人的下场,跑这里来管闲事!您只想想,断了骨头的人,任他是男是女,在雪地里跪上五日,没郎中抓药,房里又没块碳,那腿还能不能好了?厨房里的妈妈们精明着呢,送来的膳食虽然不好,给几个馊馒头,至少让他活命。您倒是实诚,一块碳都不给,那是真不给他活命的机会了。”
李妈妈连连拍着胸口,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她心里也清楚得很。
若是三爷回来,发现裴玄清腿上落了残疾,她这条命算是交代了。可若是给了,国公夫人怪罪她,差事也算是丢了。她家还有两个等着娶媳妇的小子,左边是命,右边是前途。李妈妈一时有些犹豫起来,想着要不要狠心赌一赌,三爷回不来。
兰时看出了李妈妈眼中的迟疑,又添了把柴:“就算三爷回不来,年节的时候,老夫人也是要下山的。”
李妈妈脑中如同炸响一道闷雷,刚提起的这点信心彻底烟消云散,拽着兰时从角门绕到库房偏门上,一边从袖囊中掏出钥匙,一边说道:“我可告诉你,碳要多少我都给你,只一条,你们院子的张嬷嬷要瞒住了,还有秋彤,那个小姑奶奶好厉害一张嘴,我是真怕了!还好你们那院子偏,寻常没人去。要是外头传出一点风声,我受了罪,你也别想好过!”
兰时看着李妈妈朝篓子里一块块装碳,笑道:“您放心吧!真有那么一天,我也有法子能把您撇清。”
“哟,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办法!”
兰时以手遮唇,凑到李妈妈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李妈妈听得眼睛放光,手指头朝她额头一戳:“没想到,你还有这鬼心思!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事若按你说的办,你可落不到好下场。到时候受不住刑,把我供出来,咱们可就是鱼死网破!”
兰时笑道:“放心吧!我别的本事没有,疼是最不怕的!”
李妈妈又认真瞧了兰时几眼,转头给她装碳,像是有些可怜这豆芽菜似的小娘子似的,一篓子装满冒了头,还往里压了压又塞了两块。
装好了碳,兰时朝李妈妈恭维了几句,拍得她通体舒坦了,才往回走。
她挑着偏僻的地方,从北边甬道上走,快到北边二门时,远远瞧见云溪的哥哥,云同在门外探头探脑。
云同喜笑颜开地朝她挥着手,冲上来接过她背上的炭篓子,不满嘀咕:“院子里没婆子了吗?让你一个病人背这么重的炭。”
兰时没接话,跟在云同后面,到了一片夹墙竹前才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我往这边来?”
“早上我让云溪进去找你,她跑了一趟回来说你去薪碳库领碳了。我琢磨着你若是领了碳回去肯定会避着人。这边人少,我就提前在这里等了。”
云同将炭篓子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打量了几眼,确定无人后,才道:“你说的那件事费了点功夫,我花了几吊钱找了几个城脚下的小叫花子盯着她,你别说这几日真让我盯出了点东西。”
兰时紧张问道:“怎么说?”
“那个庞道姑自称能通天神力,能算人六世轮回,命盘风水,婚丧嫁娶,很得京中豪门贵妇青睐。越是豪门世家,里头的脏事越多,庞道姑精明世故,自然混得如鱼得水。前几日有个小叫花子说她常指使一个叫王阿四的地痞去城西张记药铺抓药。也是巧了,那药铺里有个伙计姓李,他家姑母堂叔的小舅子就住在我们后街上,我就托他姑母堂叔的小舅子请他喝了几次酒。混熟后我使了点银子,让他抄了药方出来。”
兰时被这姑母,小舅子的绕得头晕,听见抄出了药方,才回了神:“那药方可有问题?”
“岂止是问题!”云同情不自禁扬高了声音,又赶紧压了下去,凑到兰时耳边道:“那就不是药方!都是害人的东西,堕胎的,伤人肺腑的,冲血躁郁的,还有助兴的...”
云同不想脏污了兰时的耳朵,说到一半赶紧停住,又道:“庞道姑身边有个小道姑叫秀儿,每次庞道姑带她回去时,都会抓一副避子药。小叫花子跟我说了后,我也跟过两次,那秀儿每次出观时都好好的,最多就是看上去有些精神不好。但是回来时满脸惊恐,整个身子都在打摆子,一跌一撞的。有次她走不稳摔在地上,我伸脖子瞧了眼,发现她胳膊上全是紫青色的淤伤,定是被人虐打过。”
兰时越听心里越沉,她猜到庞道姑是个骗子,在各家后院挑是非害人赚钱,却没想到内里远比她想得不堪。
庞道姑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不过越是秘密多的人,越好利用!
兰时眼珠子一转,说道:“云同哥哥,实不相瞒,其实我之前隐约听说过秀儿的处境,所以才托你打听。现在既证实她被庞道姑虐待,更不能见死不救。可是庞道姑游走后宅,与那些豪门贵妇交情颇深,救秀儿有风险。你若不想掺和,这事就到此为止,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我再去想办法,只求你别往外说。”
云同从小在二公子跟前当小厮,常在武场上打滚,舞刀弄枪见多了,自认长了一副侠义心肠,且他心思活泛胆子也大,还想着将来能跟着二公子去战场上做个前头兵,立些军功回来,脱了贱籍,光宗耀祖。
可现在二公子去了宫里,不用他伺候。他整日不是跟着府里一群小子躲在值房吹牛皮,就是与后街的闲帮混在一处,一件正经事都没做。
从小叫花子跟他说了庞道姑那些烂事,他就知道兰时肯定另有图谋。
现在听她说要救人,心里顿时生出一股豪气,决心要管到底,怎么可能做到一半开溜,当即挺起胸脯,义正词严道:“兰时妹妹,你一个小娘子,出门办事多不方便。我是在外头跑惯的,有什么事,你尽管招呼,我保证给你办妥帖了。”
“既然这样,你过来,我告诉你接下来怎么办。”
兰时笑着朝他招招手,一阵耳语。
两人嘀咕了半天,兰时又让他复述了一遍才放下心:“我娘最近可好?”
云同笑道:“柳婶婶好得很,最近在家做绣活。我看不太懂,只听我娘说她手艺好,一张帕子能卖不少钱。”
“那我爹呢?还去赌场吗?”
提起那个满口礼义廉耻又做着下流事的老进士,云同心里一阵腻歪,语气有些干硬:“我回去的时候他总在家,最近也没听到柳婶婶哭,应该没去吧。”
兰时舒了口气:“若是我爹能戒赌,对我娘好,我就放心了。将来若有机会赎了身契出去,我也能在我娘身边尽些孝道。”
前世抚养她长大的掌事姑姑对她说过,人呐,千万别亏欠。
你不欠我的,我不短你的,日子才过得长久。
若是动了欠债不还的心思,老天迟早会让你还回来,到时候可就是伤筋动骨,命都保不住。
见过深宫中的人心,兰时对姑姑的话深以为然。
她占了叶兰时的身体,才有重活一世的机会。
此生若能得偿所愿,兰时也想在柳氏身边尽些孝道。这是她唯一能替叶兰时做的事情,也算是偿还了她的恩情。
云同哪里知道叶兰时的皮囊里早已换了魂魄,听了这话,心里一阵躁动。
之前他娘暗里也露过些口风,等叶兰时及笄了,就去跟柳婶婶提亲。
叶兰时长的好看,人也文静内秀,写的字就跟画出来似的齐整。知道自己老子娘有这个意思,云同就常偷看叶兰时。
她除了跟柳婶婶一样有些爱哭外,浑身上下真是找不出缺点。云同想着要是能娶了做媳妇,就算是整日扑到他怀里抹泪,也是高兴的,大不了就哄着呗。
谁知道前段时日出了事,叶兰时去了大公子院子里。
本来听说是去给大公子做姨娘,云同萎靡了一阵,已经决心忘了这么个人。今日忽然听她亲口说将来要赎身出来,可见并没有攀附的念头,自己那颗爱慕之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兰时妹妹,你放心!我保管看好老大人!你在里头也要保重!要是想哭,就背着些人,别让人看见觉得你好欺负!”
兰时沉静的目光中一片淡漠:“哭有什么用!眼泪这东西最不值钱,换不来任何好处!”
兰时的话音冰冷,声音窜到云同身上一阵阵的发寒。他呆愣愣地看向兰时,竟然一时看不透她的想法。
但那刺心的冷意只维持了一瞬,云同眨眨眼再看去时,兰时脸上又浮出一派纯真温和的笑意,仿佛方才的冷漠只是被冬日的寒风刮伤了喉咙。
云同怔怔地想,兰时妹妹好像有些变了,又好像一点也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