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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折一梧桐枝 ...

  •   天官从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人。
      他盯着青鸾的脸,几乎压不住自己的脾气。这人的生死只在自己一念之间,动动小指头的事,若不是自己爱才起了收拢之意,哪会跟他说这么多。
      他冷笑着道,“你这样固执的人,也是世间少见。我听说凤凰就是出了名的骨头硬,宁愿身陷三味真火,也拒不接受广陵阁赐福。难不成你这小小鸾鸟也有这等风骨?还是,你继承了凤凰那死中求生的本事?”
      青鸾又是一躬,恭敬道,“青鸾不敢,只是有些事情看透彻了,便没了执念,懂了知足。凤凰大人虽为我父,但我自出生便从不曾见过他,涅槃一事更不是血缘遗传,此事天官大人肯定比我更清楚。”
      天官的声音里泛着寒霜,“那你应该清楚,若你不能为我所用,我是不会让你长居于地府或人间的!”
      青鸾错愕了一瞬,但他很快垂下眉眼恭顺的道,“是!”
      “是?”天官声音响起,“我会将你化成一段无根之灵,不得投生不得转世,永存于人间!我要让你好好看看你所有在乎的人和事,是否真值得你这样放弃一切!”
      青鸾想了想抬头看着天官,突然露出了笑容,平静道,“青鸾谨遵天官之命!”

      天官回到登仙殿时,是气急败坏的。
      从头到尾,他也没明白过青鸾,但他是天官,他不需要明白。不能为己所用,宁愿毁掉,这是他的信条,更是天界铁律。否则一个登仙殿已有数不清的上仙,再到整个仙界、地府、人界,天官的威信如何树立?!
      万年前的凤凰已是个特例,难不成在他手里还要再出个鸾鸟?!
      算了,无论如何,这小小鸾鸟再也不能为祸天界,地信他去不了,天界他上不来,人间更是不能投生,让他成为困于天地之间的无根之灵,无人看得到听得他,他却能观察世间万物,这已是对他最大的惩戒。

      再睁开眼时,青鸾飘浮在空中,他像是一枚极其灵动的灰尘,可以看到万物,可以感受到万物,这感觉很奇妙。
      他看到躺在书房地上的自己,闭着眼,仿佛睡着了。烛火一明一灭,终是熄了,院外却传来了呜咽的哭声。
      打着灯笼的婢女搀扶两位夫人走一书房门前,琉璃抖着手摸上房门,却无勇气一把推开,婉儿覆上琉璃的手,轻声安慰,也用力推门。
      门开了,两个女人看到躺在地上的自己,蹒跚上前跪在尸身两侧哭泣。
      四个孩子也依次进门,流着泪,扶着母亲们,扶起尸身开始装殓。
      轻轻的抽泣声,衣物窸窣的摩擦声,汇成了这间小小书房里所有的声音。
      两个女人最后帮尸身扣好扣子,整理了衣袖领子,一屋子人,围着尸身默默流泪。
      婉儿轻轻摸了摸尸身的手,又摸了摸脸,目光无限流恋。
      下午新购来的桐油棺木停在书房门口,三个儿子与长孙合力把尸身抬进棺木中。八个孙子外孙一起将棺材抬到前堂大厅。
      棺木落地,婉儿点着头看向徐端。
      徐端颤抖着声音道,“大敛!”
      棺盖缓缓向上滑动,没了脚,没了膝,没了腰,没了胸……
      “不要!”琉璃突然喊,“让我,让我再看一眼!”
      她是那样悲伤,胸前衣襟早已被哭湿,嘴唇泛着紫色,比躺在棺材中的尸身更像尸体。
      婉儿流着泪,但声音坚定道,“柔儿,扶好小娘,我们送你爹最后一程!”
      柔儿点头,拉着琉璃的手臂轻声说,“小娘,听我娘的,听我娘的吧!”
      琉璃半身都摊进柔儿怀里,娘两个哭作一团,像是两眼不停涌泉的泉眼。
      棺盖推到了顶,已与棺身合榫,尸身完全看不到了。青鸾好奇的钻进的棺木中,仔细打量躺在里面的自己。脸上的皱纹一条条消失了,皮肤缓缓恢复了光渍,头发也一根根变黑了。
      “墉儿,你代两个哥哥钉进第一钉!”
      那是婉儿的声音,青鸾忽的钻出去看。
      徐墉上前,七寸的长钉,随着他大力的挥锤,一寸寸没入。
      长孙上前钉入一枚,外孙钉入一枚,女婿一枚,外孙女婿一枚,最后两枚由两个小曾孙钉入,他们的父亲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铁锤,孩子的手搭在父亲手臂上,以示他们也亲自为曾祖父钉棺。
      四个儿女披麻带孝跪在棺前,为父亲守灵。
      这一晚,注定是无法平静的夜晚。

      第二日一早,整个京城都为一夜之间徐府挂满的白幡而吃惊。没人相信昨日还关起门来做寿的徐大人,今天一早竟殁了。
      国君突闻消息,竟跌坐到椅中。
      “快!快派人去!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庄大喊。
      “启禀大王,徐家派人来报,徐大人是半夜不行的,可能是突发了疾病,人走的很快,什么话也没留下。”
      “徐家谁来报的?”
      “是徐墉徐大人来报的。”
      “叫他来见寡人!”
      徐墉熬红了眼睛,五更就等在宫门口,报给宦官后一直等在廊下。
      “启禀国君,我父,我父亲昨晚殁了。”一阵酸意涌上鼻子,徐墉强压下去。
      “到底如何走的?他,他身体一向好,怎么会这么突然?”陈庄头顶冠上的珠子抖的哗啦直响。
      “国君厚爱,我父亲许是前些日子就已感觉自己大限已到,昨日寿诞前就要我们准备好喜木寿衣,他说他已至耄耋,人间幸事已遇无数,教育我们要知足常乐,守礼节知进退…… 晚上,晚上便走了…… 是我同哥哥姐姐亲手装殓,娘和大娘一直在旁守着。”
      陈庄表情呆木,愣愣坐着。
      “国君,臣有一心愿,请国君恩准。”跪在地上的徐墉再叩首。
      “你说!”
      “父亲走前曾说,国君赏识,有大恩于徐家,但父亲早已离朝,只是一垂暮老人,他严词不许我们大行操持他的后事,还在家宴上亲自要求每个儿孙,不哭灵,不送葬,不举法事,不收葬仪,谢绝所有来客,只有徐端徐奕徐柔徐墉四人带孝,棺木选油桐,停在前堂即可……”
      徐墉一字不漏的重复青鸾的话,还没说完,陈庄已是坐不住,猛地站起身道,“什么?!你胡说!”
      “启禀国君,臣不敢说谎,徐家上下百口,皆听到父亲嘱咐!”
      “他,他为何这样?”陈庄又瘫回椅子里,轻声问,那声音不像问徐墉,到像在问自己。
      “我大娘说,他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不想打搅任何人,大娘还说,来时是自然,走时亦是,悄无声息,也是天地法则。国君,这已是我父最后心愿,臣,臣请国君恩准!”
      徐墉离开王宫时,徐家门口已围满了人。
      有青年,有孩子,更多的是老人,拄拐的,牙已掉光的,头发全白的……
      徐端,徐奕身着重孝站在门口向众人不停作揖,不停解释父亲的要求,可围着的人只多不少,有人喝问,也有人哭起来,他们没有其他要求,只想进去吊唁,送青鸾最后一程。
      突然,徐府大门一开,两位夫人依次出门。
      众人静了些,有人上前问为何不设灵堂吊唁。
      李婉由婢女搀着福了一福回答,说的话与之徐端徐奕完全一样。
      一位老妇走上前来行礼,“徐夫人,我不进去叨扰,就在这里磕个头好不好?”
      李婉马上伸手搀扶,却摇头道,“夫人,徐家不敢当啊!”
      话未说完,又有几人上前道,“我们就在这里与徐大人道别!”
      说着哗啦啦跪了一片。
      徐家人只得也跪下还礼。
      于是,徐府大门紧闭,墙上围着白幡,门口挂着白纱灯笼,无一人进院,来送青鸾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都在门前止步,跪下磕头。李婉琉璃带着身着重孝的四个孩子,还礼。
      日头高升,越来越晒,李婉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徐奕几次来劝,她也不肯回去休息。
      突然,小曾孙晃悠着跑过来对她说,“曾祖母,刚刚我睡着,曾祖父来找我了,他说他心疼大家都跪着,他不想这样。他还说最喜欢梧桐,请父亲准备大桶,来看他的人每人折一支梧桐枝放进大桶里,他就知道这是大家在送他!”
      “梧桐枝?”李婉看着小曾孙,苍白的脸色缓上一抹红,是了,这一定是哥哥托梦给他的,哥哥年青时确实说过喜欢梧桐,虽很多年不提,但她却是知道的。
      李婉马上嘱咐儿孙们准备大桶,对前来拜祭的人解释。
      小曾孙又拉了拉她袖子道,“还有一句话!”
      李婉俯身问,“还有什么话呀?”
      “曾祖父要你跟琉璃祖母回屋里休息,他说你们不肯休息睡觉,他就没法跟你们说话。”
      李婉两手一紧,又生怕攥疼小孙孙,马上松开手道,“好孩子,我跟你琉璃祖母马上回去,你陪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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