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散凉川》虚与逶迤

9、瘴气

　　天刚亮，常知寒睡意朦胧间似乎听见什么叫声，他警惕地起身，拾起外衣跑出山洞。眼前一幕令他难以置信，昨晚还不察觉，今早一看水云山山脚确实氤氲弥漫着浓浓的黑灰色瘴气，可瘴气之中却矗立着一道道黑影。

　　“这……究竟是什么？”常知寒心头一颤，浑身鸡皮疙瘩也冒出来了，他连忙钻身进洞去摇醒良川。

　　“知寒哥，怎么了？”良川睡眼朦胧。

　　“良川，快起来，你看外面！”

　　看常知寒的脸色，良川也急忙起身，二人看眼前这情景，开始思索。

　　怎么会有人影呢？之前可从未听闻过瘴气内有人可以生活，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黑影，是人吗？”良川忐忑地说道，双手攥紧了他的包裹。

　　常知寒眉头蹙着，开口：“我倒希望最好不是人。”

　　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还是要趁着天气热赶快上山，常知寒狠下心咬牙不敢耽误，掏出布块沾湿了水就贴脸绑紧在口鼻上。

　　见他迅速整顿自己，良川也照做，紧跟上去。他心里已经开始打起来了鼓，远远望去就头皮发麻，现在还在一步一步走进。

　　“良川，走吗？”常知寒已经抬腿走了。

　　“走！”良川看了看他的背影，不再犹豫抬腿跟上。

　　再往前走进，原来黑雾之中竟真是一个个站立的人，不过却都是死人。他们皆耷拉眼皮，个个面色乌黑，直愣愣地站着，有些身体只剩白骨显露在外，看来死去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而有些身体腐烂，四肢缺一块少一块。还有些人面上才刚长出尸斑。

　　日头正晒，尸体们呆呆地站着不动，这场面既瘆人又滑稽。

　　二人缓缓靠近，再接近，直到他们与几具尸体插肩而过，这些尸人都未做出什么反应，二人才松一口气。

　　若不仔细看去，真像都站着睡着了一样。常知寒小心地穿行在他们其中，留心脚下的同时也在细细打量他们。奇怪，瘴气已经毒害了这么多人吗？这些早就死去的人，他们为何会在大白天站立着呢？是因为着瘴气所致？奇怪的是长辈说早年间水云山没有瘴气的，是近几年突然出现的一种奇怪的现象。为何这个瘴气终年不散？就像是被水云山滋养一般。

　　常知寒满腹疑问，步步前进。

　　良川踩着常知寒的脚印跟着前行，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群站着的死人，有些人分外面熟。

　　山脚外围瘴气比较稀薄，越往深处瘴气越加浓厚，树木之间站立的死人也越来越密集，他们都低眉顺目，面朝黄土。常知寒此时呼吸越来越急促，不由想摘下湿布猛吸几口新鲜空气，不多时眼中竟布满了血丝。这边良川也没好到哪里去，少量吸入的瘴气足以令人变得昏沉沉，他的脚步已经有些虚，总感觉踏不到实处，身体不自主地晃起来。

　　身体刚欲倒时，常知寒一把拉住了他，在他手臂上猛掐一下，这一下倒把良川掐清醒了，他目光顿时变得清明，站稳身体感谢地对常知寒弯一下眼。

　　常知寒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现在不敢确定的是，这些死人会不会被一点动静给惊醒而有别的动作，所以必须万般谨慎行事。

　　已至深处，常知寒环顾一圈，周围的死人已经是腐烂程度极其严重的，再往前望去全是具具白骨歪着树根。一丝想法在脑海中飞驰而过，再想深思时又未抓住。

　　之后，二人在每当意识变得昏沉之时就用手狠狠掐自己一把，但到后面掐清醒的时效越来越短，两人的身上都被自己掐得青青紫紫也未有反应。思考一番，良川从包袱里一顿摸索最后掏出那柄龙鳞做成的短刃，毫不犹豫在手心上划了一刀，鲜血滴落在地。良川眉头也不皱，感觉意识渐渐回来，就从衣服上扯布绑住伤口。

　　常知寒接过短刃，效仿往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二人对视一眼继续往前走。

　　无人察觉的瞬间，那滴落的血化成了血气，飘在空中又无影无踪。

　　耳边风声、树叶声、脚步声，充斥着大脑。突然几声骨头碰撞的声音，令常知寒一惊，猛得回头一看，一株榕树下一堆白骨横躺在地。

　　良川也停下来脚步，跟着看去，暗想：是不是风把它给吹倒了吗？

　　被透湿的布条之上一双眼瞳死盯着那堆白骨，暖风又扬起他额间碎发，常知寒瞳孔一缩，迅速看向自己手臂划开的伤口，那里的血一直往外冒，像在被吸出来似的，他猛得大叫一句：“快跑。”

　　良川一听闻声而动，二人迅速在山林间奔跑。同一时刻，呆站的死人像是瞬间被唤醒一般，全都睁开眼皮发出怒吼，面色变得扭曲枯黑的眼皮撑起，下面空无一物竟是两个乌黑的洞，尸人皆摇摇晃晃地伸着手臂朝着二人追赶来。

　　混满泥土破布褴褛的袖袍下愕然伸出一双双白骨手，指骨骨尖如锋利的尖爪，点点斑斓乌黑的血迹布满骨面，甚是骇人。

　　常知寒手臂飘出的血丝像是在给这些无目尸人引路，嗅着血腥味，四面八方渐渐涌来许多尸人。

　　“来之前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瘴气终年不散。”面前突然扑来一具身体，常知寒灵敏地躲过。

　　“是因为这些死人吗？”良川震惊着这些尸人的变化，也不停地躲闪。

　　“八成是，这些瘴气应该是用死人的血肉一直滋养着的，死人不清，瘴气不散。三伏天闷热潮湿，我猜想这些尸人也借着暑气站起来散散气，不想因为我们的血，把他们给激醒了。”

　　“若不是三伏天呢？这些尸人会如何？”

　　“不知，估摸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良川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会有这样的事吗？人都死透了成为一具白骨，却还能动弹：“真的吗？为什么死成白骨还能站起来？”

　　常知寒脚不停歇：“那就要问问是谁在背后有意为之，族中长辈说瘴气是近几年才出现的，随后便传出了吃人山的事，再往后登山人也逐渐锐减，到今年登上清水山的人不过百人，可是这满山脚的尸体足足过万人之多。”

　　“到底会是谁，一直来往不停的将尸首运到这里？”

　　常知寒铁着脸，严肃地说：“良川，你记着，我自幼身处士族中，修行界的事也略有耳闻。若日后我俩一同上了水云山，你切记对所有人都要保留防之心备。”

　　良川眼神暗下去点点头，抿起嘴不再说话。

　　不消几时，前面围过来的尸体越来越多，渐渐把二人包围其中。良川和常知寒背靠背，警惕地盯着这些尸人。

　　还好一路奔跑已经快到瘴气尽头，这里大多是一些枯骨尚存摇摇欲坠，只有个别几个躯体完好的尸人步履蹒跚地向二人袭来。远看过去，虽然被尸人围困场景惊人，可细细一看众多尸人皆是动作迟缓，一顿一顿地拖着身体向他们走进。

　　良川看到这里，原本因突发情况猛烈跳动的心也变得冷静，他小心观察四周情况，静候时机。

　　常知寒向良川示意一眼，率先发起进攻。只见他从怀中掏出扇子迅速展开，“唰”的一声扇子骨上愕然出现根根修长的尖刺。那是用龙鳞的边角料制成的，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寒知寒凌烈地出手，扇子划过面前尸人的颈处，刹那间尸人身首分离，倒在地上蛄蛹起来。常知寒瞥了一眼，如他所料，这瘴气还真是用血肉滋养，这些尸人只剩下一层薄皮和骨头，一击下去，血肉都不显。

　　此地不宜久留，越呆在这里吸入的瘴气越多，越有可能在这里丧命，良川避开几个尸人的攻击，很快地闪在他们的身后，奋力跑去。

　　突然一只白骨手狠狠向良川背上一抓，常知寒见了抬脚把那尖锐的爪子踢掉，不防身侧一尸人对他一顿猛抓，常知寒抬手抵挡，袖袍嘶啦破了大半。

　　常知寒收起扇子，验证一般抬脚就往一旁的尸人踹去，轻松地把尸人踹得七零八落，他挑挑眉有些意外。又细细看了一眼就不再恋战，眼瞧前面的良川已经快跑出瘴气，他也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跑出了灰黑的瘴气，良川已经憋得满脸涨红，他急匆匆扯掉面上的布块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回头看过去，瘴气靠尸人的血肉滋养，尸人也靠着瘴气得以行动，看到尸人在青灰的瘴气内徘徊没有走出来，良川总算放下心。他喘着粗气，找了块石头上歇着等常知寒出来。

　　很快，常知寒也跑了出来，同样猛力扯掉面上的布块，看见良川，两人相视而笑。

　　常知寒脱力地瘫在地上，良川见他这样笑了一声从包袱里翻出水壶递给了他，常知寒仰头猛灌了一口，大叫了一声爽，又用水润了润裂开发白的唇。

　　良川见他脸色唇色还是泛白，去看他手臂上的伤口，只见一道不算深不算长的伤口却把裹住的布条都浸红了。他吃了一惊，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心上的伤，许是紧张时死死攥紧了拳头，伤口早已没在流血。

　　常知寒歇了口气，坐起身子重新包扎起来：“估计我再呆在瘴气里一会，我全身的血都要被吸出来。”

　　良川伸手去帮他绑紧，笑笑道：“不过，这第一关总算是过了。”

　　水云山之巅寒池之上，沈泛舟缓缓睁开眼，他能感受到他周身的灵力更加纯粹了，施展灵力也不再堵塞费劲，全身轻松了不少。

　　还不等他验证，两把长剑迅速朝他门面刺来，他眼神凌厉地看去，飞身躲闪这致命的一招。

　　“大师姐，别来无恙啊！”沈泛舟也不留情，刚站稳就从手心快速拔出自己的剑，立马侧身对上袁沅的第二招。

　　三柄剑交锋，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袁沅面色淡淡，双剑灵活地翻转一个抬腿起身用力握双剑朝眼前砍去。沈泛舟眸色更冷，抬起手臂用剑横挡，剑锋交汇迸出火光。

　　终究是袁沅力胜一筹，沈泛舟额边冒出虚汗，腾空踏着水面退了两步，把灵力蓄在剑上猛得推开袁沅的进攻。袁沅脚尖滑过水面拉开了些距离，只见她的碧落色衣角翩翩飘起，下巴高昂，双手已经快速变幻捏起势来，霎时间寒池内寒气突然向上汇聚。

　　沈泛舟迅速做出反应，一手握着长剑于面中，一手中食指用力抚过剑身，剑身上立马镀上一层冷光，他猛地睁眼念咒：“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

　　一道威力十足的剑光快如雷劈朝袁沅飞去，袁沅轻勾唇角，抬手间便轻松化解，此时她的招式也已形成，双剑淬着寒气幻化成万道剑光将沈泛舟团团围困其中。

　　只消袁沅一声令下，沈泛舟便会被万剑捅成个筛子。

　　“果然还是废物。”袁沅慢悠悠开口。

　　“是吗？”

　　话声未落，袁沅脚下的寒池水如蛇般缠绕上她的腿，渐渐往上控制住她的身体，袁沅身体不受控制地倾斜，万道剑光失去灵力控制不攻自破。沈泛舟抓住时机，几个飞步快奔上前抽剑直戳袁沅颈中。

　　袁沅微怒，雕虫小技拖延时间罢了，挥手施法挣脱束缚，她的手稍顿后唤出双剑与沈泛舟过招。

　　二人在寒池上斗法，与上空剑术过招，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寒池周围草木尽数遭殃。

　　沈泛舟额边青筋渐起，他的手因连续接招已经有些发麻，这袁沅不愧是百年难遇的水修天才，还未上山就听闻过她的传奇，上山不足三月参加隆冬会在几个时辰内打遍各大修士。凡是出手降妖屡战屡胜，皆是一招毙命，未尝败果。若不是借水束缚她时夹杂了法术让她行动受阻，估计现在早就被打得节节败退。

　　“大师姐！二师哥！别打了，师尊来了！”

　　上空二人闻声，对视一眼皆默契的收手站好。

　　“师尊师尊，他们没打了！”江灵挽着兰灯的手笑嘻嘻道，声音清脆又悦耳。

　　兰灯仰头看着上方二人，眼眉弯起含笑说：“泛舟出关了，晚上一起吃小火锅好不好啊？”

　　沈泛舟微别过脸，应声。

　　“袁沅，你帮我打一壶去年酿的醉莲粹来！”

　　袁沅神情柔和地颔首，拉过兰灯的手，摸着还是凉的，她赶忙伸手拢紧兰灯身上的雪狐毛披风：“师傅下次别上寒池来了，这里寒气重，你叫师妹传声话我们就过去。”

　　江灵也担忧地皱起脸抱紧兰灯的身体，兰灯摸摸她的脑袋，看向沈泛舟说道：“不打紧，好久没看到泛舟了，这几天咱们好好聚在一起说说话！”

　　袁沅轻摇头：“玄北淮凇镇又出事了，明天江灵和沈泛舟就要出发降妖。”

　　兰灯有些惊讶，这段时间妖物活动的太频繁了。

　　江灵转转眼珠，撒娇地跟兰灯说：“师傅师傅，我想多陪陪你。”

　　袁沅有些不赞同的皱眉，想要开口阻止地看向了师傅，兰灯对她眯眼一笑。

　　兰灯低头看了看江灵，江灵正苦哈哈地皱起脸向她卖乖，兰灯抿唇没有答应转头去看沈泛舟询问他的意见。

　　沈泛舟此时目光灼灼也在看她，二人对视，兰灯那眉眼温柔的脸却苍白毫无血色，整个身体都被厚重的雪狐毛披风紧紧包裹却依旧显得消瘦，皮毛下露出的一双素手修长骨节清晰又瘦弱。沈泛舟心头颤动，细细看着面前熟悉又许久未见的脸庞，喉头滚动，开口道：“淮凇镇那边盛产的水貂毛皮最是暖和不过的，眼看秋冬两季又要来临，我一人前往也能早去早回。”

　　兰灯听了，不驳他意见，嘴角笑容化开道：“泛舟此行注意安全，早去走回，我们等你。”

　　“嗯。”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