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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切都有痕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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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景城再次被大雪覆盖,红墙白雪琉璃瓦,静谧而庄重,这座百年的宫城在雪后成了见证历史的艺术品。
朱雀街两侧挂上了红色的大灯笼,枯枝上绕着彩灯。街道里已经回乡过年的店家早早贴上了春联,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大都提着年货,逗留玩雪的大都是小情侣或是小孩。
寒假已经开始快一个月了,景大却不显萧条,随处可见抱着书穿梭的学生,拍照的游客,感受气氛的小动物,还有遛弯的老人。周清予紧了紧乔毅的围巾,俩人穿过长廊,拐向后面的家属楼。
很多地方翻新过,但没有改变原貌,熟悉又陌生。进了黑黢黢的楼道,周清予就牵住了手,并且不容拒绝。
看到乔毅的那刻,黄有为笑呵呵招手,“前几天刚来看过我,不是说了不要搞官僚主义那一套,”突然,周清予笑着从后面冒出来打招呼,黄有为一秒变脸,把手里的字帖往桌子上一扔,“你不去看郭教授跑到这来,是不是进错门了?”
“看过啦。好歹我也算家属,您能别老挖苦我嘛。”周清予不觉得是个事,放下东西煞有介事的观摩起桌上的那幅字,“开了眼了,回头我给老爷子求一副,您赏个脸,成吗?”
黄有为撇着嘴,手里拿着眼睛点点没正行的那人。“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多少年都没变。”乔毅瞪他一眼,接着跟黄有为聊新课题的事。
黄有为知道乔毅过年肯定是独自一人,便邀请他来陪自己,如果小莫不回家,也一起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乔毅看向周清予,后者有意避开了眼神。
回去的路上,苏南就发来了信息,提醒周清予郑老爷子已经上了飞机,让他别误了时间。
“周清予,”乔毅的声音清透,他把手伸进大衣的外兜,钻进宽大干燥的手掌,微微抬着头,柔软又坚定,“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早都知道我不可能陪你一生,只能陪你一段。这一段不管是长是短,都让我满足。这样纯粹的感情不是谁都能拥有的,所以我很庆幸。”
周清予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钝刀凌迟,然后放进热油烹炸,直到毫无知觉,变成另一种东西。
三个男人,不管吃得完吃不完,做的菜多的桌子上放不下,莫一成掐着腰挨个品,仔细又认真的点评,满分十分,把自己做的菜打12分,乔毅做的都只打8分以下,但吃的时候却只吃乔毅做的。
难得这么热闹,黄有为悻悻的,因为他只能闻酒味,连舔一舔都不行。“小莫,心理学确切来说是西方科学,有机会还是应该出国深造。不是崇洋媚外,学以致用,这是造福后代。”
“得嘞,那黄教授,那我先干为敬。哈哈......”
“呵呵,小兔崽子,”黄有为指着他嗔骂,“拿我老头子打趣。欸,以你的成绩,当年怎么就没一个学校录取呢?我当时就觉得奇怪。”
看两人打趣,乔毅安静的挑着鱼刺吃鱼,偶尔笑笑。闻言,他几不可见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考研的时候,莫一成笔试面试都是第一,读研期间更是拿了不少奖,因成绩优异还去纽约大学交流学习过,但申请大学的时候一份通知书都没收到。这个问题,当年乔毅也曾质疑过。
两个剥好的虾落到了乔毅的盘子里,剥虾的人不以为意,“嗨,其实收到了通知书,但我心气高啊,没有心仪的那个,我宁愿不去。”
“真的吗?”
乔毅放下筷子投去意味不明的目光。与莫一成来不及收回的带着一丝眷恋的神情在电光火石间相撞。这画面像是电影的慢动作,被无限拉长,一帧一帧放大观看。
“叮......”乔毅的手机响起,打破了非静止画面。
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地上已经落了白白的一层,乔毅无意识的嘴角勾起,停在路边的是周清予的车。他哈哈白气暖了暖手,加快了脚步。
车上的人下来后,径直开了后备箱,这说明想见的人没来。如果周清予来了怎么会让苏南打电话呢,早知如此,可心里还是空了一下。
研二的农历新年,莫一成也回了家,乔毅就跟黄有为申请了解剖室,实验室的钥匙,课题写累了就泡实验室,实验做烦了就去跟人体打交道,临近12点,他趴到窗边静静地等着新年的鞭炮声,这时,接到了周清予的电话。
记忆里那天的雪比今天大,像是糍粑饼,扑簌簌的往下落。
乔毅双腿不听使唤,跌跌撞撞到了楼梯口,远远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黑色的大衣,灰色的围巾,双手插在外兜里,看起来精神又闲散,看见他,便歪头冲他笑。当时乔毅脑子是空白的,只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冲过去,扑在了他怀里。别人的眼光,世俗的道德,身份的悬殊通通都不重要了,只享受这一刻便好。
这种年少时的恋爱牵一发动全身,淬进了骨血里。哪怕后来再经历无数个男男女女,也及不上它的万分之一。
便随着新年的鞭炮声,两人抵在解剖室的门上接吻,难舍难分,情潮在满是骷髅,各种心脏的标本,水池里淌着殷红血水的解剖室里翻滚。
临走的时候,周清予塞给他一个红包,非要等人走了才能看。里面是两张年初二的电影票。乔毅腻在恋爱的酸臭里,两天没睡好。
“愣什么神?”苏南把后备箱的东西依次往外搬,一股带着热气的鲜香顺着北风飘远,“龙凤楼的年夜饭人太多了,这是看在老板的面子上才均出来一锅粥一锅汤,两个菜。”
“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
这个时候,周清予不会打发她来送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哼,家里吃饭就跟公司开董事会一样,官话一套,机锋一打,没意思,我自己愿意来的。”
两人抱着东西正要走,迎面碰上了莫一成,“下来半天以为你丢了呢,吆~这谁啊?哎哎,把东西给她,她有劲没地方使,让她搬。”
“莫一成,过年呢,你别逼我诅咒你。”
“哼哼,我怕你......”
乔毅没脾气,这俩人真是天生的八字不合。无奈又好笑,“哥哥姐姐,冷不冷啊,上去打吧。”
桌上又添了四个菜,满满当当。
乔毅刚要开口介绍,黄有为拿着眼镜摆摆手制止了,笑呵呵的说道:“我知道,这是小莫的女朋友吧,怪不得不想出国呢。”
“咳咳!咳咳......”忙不急偷喝老鸭汤的莫一成呛了一口,呛的脸红脖子粗,就是咳的说不出话来。
“老教授,我不是他女朋友,我是他姑奶奶。”
“......”
乔毅解释半天,这才理清了两人的关系,黄有为恍然大悟,“我看你来挺合适,要勇于尝试才能成事。”
莫一成:您当做实验呢。
苏南:下辈子吧。
老年人体力不支,乐呵一场就精神不济,仨人从景大出来后扎进了春色撩人。
孤独的灵魂,自由的人,大年夜,春色撩人人满为患。姑娘们的裙子短到大腿根,哥哥们腰细到能单手握起,三个人,各怀心事,各自举杯,看着舞池里群魔乱舞。
原先这里的楼梯是旋转的,站在楼梯上能看到大厅的任何一个座。
这里的经理也是个野赛发烧友,可惜技术不佳,有一次他想让乔毅帮他试车,便约在这里详谈。乔毅实在受不了这随时把耳膜炸开的音乐,正想找个理由离开,周清予就是这时和沈睿知进了酒吧。
在这之前,他们只接触过两次,别说朋友,熟人都算不上。两人有意无意的对视一眼,乔毅就晃了神,好像周围打桩机的音乐被隔绝了,自己的身体在小小的卡座上生了根,怎么都挪不开。
现在,楼梯成了直的,重新装修过,经理也换了不知道多少人了。
手机的短信界面还停在发出的那条上,是乔毅发出的---新年快乐,晚饭吃完了吗?
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周清予一直没回。
乔毅拿过苏南的女士香烟也点了一根,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的脸都隐在烟雾里,看不清表情。
刚放水回来的莫一成怔了一下。乔毅不吸烟,以前只要吸一口,咳嗽半天,但看这架势像个老烟枪。
从春色撩人出来时已经凌晨四点多,环卫工人已经开始上班,街面上也有了稀淌的车流,北风里夹杂着冻雪,吹在脸上像是小刀剌肉。
“姐,周清予要结婚了?”
酒吧带出来的热气还未散尽,苏南的身体就被冻住了,脖子僵硬的让她无法回头。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更久,苏南艰难的转身,她微微仰头像是叹气,“没有。”
苏南做好了准备是要说实话的,可站在乔毅身后的莫一成像是要哭了,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一时的欺瞒有什么意义呢,但最后一刻,她还是妥协了。
没有,那就是有了。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酒吧门口暗色的光点把人影拉的很细,很长。乔毅黢黑的眼珠子定定的看着苏南,好一会才低下了头。“你早就知道的,不是吗?”苏南说,“飞蛾扑火前都知道结局。为什么不抬头看......”
“苏南!”
莫一成的声音急切带着一丝怒意,总是嬉笑的脸上居然看出了愁绪,“对不起。”
半响无人再说话。
“回家睡觉吧。”乔毅的眼神在他脸上停了一秒,便低头埋进了围巾里。从酒吧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打破了僵局,而后,三人上了三辆出租车。
收到周清予的电话是两天后,他送郑公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