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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都城中一处民宅起了火,火光冲天,天空窜起了几丈高的火苗,像是一头张牙舞爪的猛兽。灼热感扑面而来,街上的百姓纷纷往反方向跑,躲避着随时可能扩大的火势。

      一个貌美的女子却与受惊的路人不同,失魂落魄地逆着人流,偏要往那火光冲天的地方走,边走边哭,双眉蹙起,双唇微微抖动,眼神涣散,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后背之上。

      被急匆匆的路人撞了一下,扑通一声,她一下跌坐在地,一动不动。

      “应姑娘!”一个男子从她身后跑来,高喊她的名字。

      “卫临。”她应声转头,看清了来人的面貌,开口道,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应姑娘,那边着火了,危险!快起来,往这边走。”卫临说着,伸手将她从地面拉了起来。应腰於像是柔弱无骨一般,摇摇晃晃地站着,看着卫临,带着哭腔问:“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听她这么问,卫临便沉默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应腰於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苦笑了一下,把头垂得很低,泪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他在陪郡主吧?”应腰於问。摇曳的火光像是在她的面庞盖上了一层橘色的纱幔,不停变换着颜色的深浅。

      卫临还是沉默。

      “哈哈哈。”她大笑起来,边哭边笑,痛苦和悲伤似乎要从她的眼中溢出。

      她还是往那烈火燃烧之处走,一步一步靠近,一点也不怕。

      卫临看得出她是想寻死,便死死拉住她的手,道:“应姑娘!别傻!你还有母亲和弟弟。”

      “母亲和弟弟?”这话让她停下了脚步,呆滞的眼神里瞬间有了一丝光。

      泪珠还是止不住地从她的眼眶中滑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一个字也说不出。

      忽地,应腰於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整个人向后倒去,极度悲伤之下,她晕了过去。

      卫临连忙伸手抱住她。

      她瘦地像一片树叶一样轻飘飘的,倒在了卫临的怀里,头歪着,像是睡着了一般,面颊泪痕犹在。

      在昏迷之中,她做了梦,梦到了她命运改变的那个雪夜,第一次见到宋陈的雪夜,三年前的雪夜。

      记忆像是雪片一样,顺着风飘到了时空的另一头。

      三年前那晚,都城里入夜便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缓缓落下。抬头看,总觉得这雪花是莫名从黑漆漆的天空中变出来的,像戏法一样。

      应腰於那日被母亲安排在永安巷口盯着,说是一会有重要的人要来。天气严寒,她只穿一件单衣,双手环抱着自己,冻得瑟瑟发抖。

      马匹的嘶鸣声传来,应腰於循声望去,一辆马车正往这边驶来,马匹健壮,毛发光泽,口中吐出阵阵白气,踏着马蹄,哒哒哒,地上的积雪上便有了点点黑的蹄印。

      应腰於见状便立刻往巷内跑去,口中喊着:“娘!你说的人来了。”

      这是一架装饰精细的马车,车厢由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上面镶嵌着金银丝编制而成的雄鹿,马车里面坐的人必定非富即贵。

      甚至,就连这马车的车夫也不似一般的车夫,穿一件褐色鹿皮圆领袍,袖口领口都用金线缝了边,手看上去颇为细嫩,不似别的车夫手上都是粗糙的老茧。

      马车停了,车上的布幔被掀了起来,一个身穿狐白裘的男子探出了身子,他头发用玉冠竖起,面白如玉,模样俊美,鼻梁高挺,双目有神,两道剑眉,更显得英气十足。他他看了看外面,巷口空无一人,便对问在外面的车夫说:“卫临,人呢?”

      “宋大人,卑职下去看看。”说罢这个被唤作卫临的人下了车,往黑漆漆的巷内走去。他从怀中拿出火折子打燃,火光一下就照亮了这巷子,两边都是紧闭的房门,破破烂烂,就连上面贴的福字,都掉了色。

      他没走几步,应腰於的母亲怀抱一个啼哭的婴儿带着应腰於从巷子深处慌忙走了出来,与他迎面碰上了。

      “怎么不在街边等?”卫临责备道。

      “大人,恕罪。我这小儿子啼哭不已,我在里面照顾他。”应母说着不停弓腰表示歉意,她手中的婴儿虽然用破旧的棉褥裹了个严严实实,仍旧在不停啼哭。

      “行了,”卫临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道歉,他不喜欢为难别人,“人呢?我们大人等着呢,快些。”

      “是是是。”应母连声道。说罢,转头将站在她身后的应腰於往前推了推:“囡囡,问大人好。”

      应腰於看了一眼面前衣着华贵的男子,怯生生地说了句:“大人好。”

      卫临一看,面前这女孩看起来约莫十四五,脚上趿拉着一双明显大了的黑色布鞋,头发微微凌乱,脸上有些脏污,但仍旧掩饰不了她的美貌,鹅蛋脸上,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眉毛浅浅地钩成了两道小弯,挺秀的鼻梁下是冻得直哆嗦发紫的嘴唇。

      他心想说的果然没错,这永安巷内有美人,这下好交差了。

      “快,同我过来,见见我们大人。”卫临说着往巷口的马车处走去。

      “是。”应母回,然后领着应腰於往巷口走。

      “大人,人到了。”卫临走到马车旁,低声说。

      宋陈坐在车内,听外面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婴儿啼哭声,皱起了眉,他一贯怕吵,霎时烦躁起来。他伸手将布幔掀开,目光向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衣着破烂的一对母女还有那怀中不停啼哭的婴儿。

      天气太冷,他穿着裘皮都有几丝寒意,没想这里还有只着破洞单衣的人。卫临将火折子贴近应腰於,让她的五官能被看的更清晰些。

      宋陈目光看向瑟瑟发抖的应腰於,见她脸上有脏污,便开口说:“模样倒是似乎俊俏,就是看起来脏兮兮。”

      应腰於听他这么说,害怕地缩到自己母亲身后,应母见状,对着马车里的宋陈笑嘻嘻地说:“望大人恕罪。想来是刚才生火沾上了灰,没来得及擦干净,其实她白净的很。”

      说完应母躬身从地上抓起一把干净的雪,拿在手心哈气,雪微微融化了,就抹上应腰於的脸,将脸上的脏污擦了个干净。

      “娘,冷。”她皱起眉,扭过头,想要躲开这突如其来的凉意。

      “不怕啊,咱把脸洗赶紧,让大人看看。”应母说着用衣袖将少女脸上的水珠擦了干净。

      洗去了脏污,一张白净的面庞露了出来,卫临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宫里的美人他也见过很多,只是没有一个有这般姿容。这年纪就出落的如此,再过些时日,必定是倾国倾城。

      宋陈面色倒是平静,他在车内看了看应腰於,点了点头:“人我收下了,两锭金。”

      卫临听完他的话,便吹了一口气将火折子灭掉,丢到了雪地里,用脚踩了踩。

      应母面露喜色,连连道谢,声音哽咽地说:“多谢大人。”家中的贫寒让她几乎没有办法熬过这个长冬。

      宋陈将一个锦囊递了出来,卫临接了过去,转递给了应母。

      应母接过沉甸甸的锦囊,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打开凑近看了里面一眼,眼神冒出了欣喜的光芒,毕竟这辈子她都没有见过那么多钱。

      “囡囡,快跟着这二位大人去吧。”应母转头对应腰於说。

      “娘,去哪?我不去。”应腰於摇头,神色惊慌,双眉蹙起。

      “娘对不起你,实在是家里要用钱,你弟弟又病着,娘一个人,养活不起你们两个。你就随这位大人去吧,也为你自己谋条生路,去那乐府,作舞姬。”应母说着流下眼泪来。

      应腰於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跟着抽泣起来,泪水一瞬就从眼眶中滑落,挂在脸颊上,鼻尖微微发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这样的时日,百姓度日艰难,卖儿卖女的事情屡见不鲜,卫临见到这场面没有什么触动,只是想若是他生在这个地方,被发卖给乐府真是求之不得的幸事。

      卫临坐上了马车,望向应腰於:“上来吧,坐这,”他指了指他的旁边。毕竟,他想宋陈大人不会让一个陌生人和他同处一个车厢,这女孩只能坐外面了。

      “让她进来坐,这外面如此寒冷,若是坐外头,估计要病了。”宋陈淡淡地说。

      “是。”卫临恭敬地低头。

      卫临心中可有些意外,这位平常有人死在他面前都不为所动的宋大人,竟然主动为别人考虑了起来。

      “上来吧。”卫临向她伸出手,又说。应腰於往后退了退,脚步在雪上划出了簌簌声,她摇了摇头不想上车。

      应母把她往前推了推,说:“囡囡,你先跟二位大人走,娘过几天就去找你,娘要收拾东西才行。你听话,娘有难处,你看你弟弟病了,娘走不开,不能和你一起走,这两位大人是带你去好地方,乐府,是朝廷的地方,能吃饱穿暖,你先去,过几天,娘就来了。”说着又落下泪来,来回几次落泪,她的眼睛红肿起来。

      应腰於似乎是体恤她的母亲,态度软了下来,半信半疑地问:“娘你真的会去找我?”

      应母含泪点了点头,她这才往前走了几步,犹豫了一会,拉住了卫临伸出的手,坐上了马车。

      这母女俩的对话,宋陈在马车里听的一清二楚,他没有拆穿这个母亲的谎言,毕竟他想早点回府,这些苦情场面还是早点完结了得好。

      他掀开布幔,对着坐在外面的应腰於说:“进来。”

      宋陈近看那少女,这个少女眼眸如星辰一般,贫苦的生活赋予了她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让她整个人有一种弱柳扶风的美感。

      宋陈用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又说:“快进来,一会马跑起来,你坐不稳可要跌下去。”

      听他说这话,应腰於才缓缓钻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坐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凑近车窗,看向外面,带着哭腔说:“娘,你要记得来找我。”

      车外也传来哽咽的声音:“好,你要听话,要乖,不要给二位大人添麻烦。”

      “娘,我知道。你照顾好弟弟。”她的眼泪簌簌而下,将手伸出窗外。

      她母亲走到车旁,握住她瘦得骨节清晰的手。怀中的婴儿似乎像是能感觉到即将与至亲骨肉分别,哭声猛然大了起来。

      这刺耳的声音让宋陈皱起了眉毛,开口道:“卫临,走。”

      “是。”卫临抽了一下马鞭,马儿便跑动了起来。

      应腰於和她母亲原本紧握的手,一下就分开了。

      “娘!”她哭着大喊,把头一直往外探,直到她母亲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才转过身来。

      宋陈看着这一幕母女分别之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将身上的裘衣解开来脱下,丢到了她身上。

      “盖上吧。”他看着应腰於身上破洞的单衣,和冻得发紫的皮肤,说了这么一句话。

      接触到白狐裘的瞬间,她的身体就温暖了起来,她好奇,怎么寒冷的感觉一瞬间就没有了。

      她哪里知道,这珍贵的狐白裘是达官贵人用来御寒之物,一件能抵千金。

      “你叫什么名字?”宋陈问她。

      “应腰於。”她轻声音回答。

      “细腰河边过,於此几时好?”宋陈立刻想到了民间传唱的这首歌谣。

      她便点了点头。

      车外的大雪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甚至刮起了大风,原本直直下落的雪花,斜着飘零开来,像是想要离开这都城飘到远方去。

      应腰於的命运也如同这雪花的一般,离开了她的家,飘向了另一个以前触不可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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